第二十七章 國子監(jiān)的送別會
南京國子監(jiān)由太祖開國年間的應天府學改成,后成祖皇帝在北京設立北京國子監(jiān),永樂十八年成祖皇帝遷都北京,南京國子監(jiān)保留。
南京國子監(jiān)位于雞籠山下的四牌樓,南京城北部,玄武湖以南,與上元縣縣學南北相對。
國初,南京國子監(jiān)鼎盛,有來自國內(nèi)外上萬名監(jiān)生吃住在這里,釀造了一部世界上最早、內(nèi)容涵蓋最廣的百科全書《永樂大典》。
當時的監(jiān)生們可謂是‘國之驕子’,每逢節(jié)假日,三兩成群的監(jiān)生們,身著太祖皇帝親自批準設計的士子藍色衣冠,在落英繽紛的槐樹下走過,風流儒雅,行人無不側(cè)面。
不過,現(xiàn)在這些都俱往矣,成祖皇帝的遷都讓南京城的地位急劇下降,連帶著南京國子監(jiān)的地位也同樣下降,加上科舉的興盛,國子監(jiān)的地位已經(jīng)大不如前。
更由于國子監(jiān)貢米常常拖欠,所以學生們上課熱情不高,除非考試,必要的儀式大典,常常會出現(xiàn)翹課。
老師們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他們自己都自顧不暇。
不過今日的國子監(jiān),學子卻是濟濟一堂,老師們也抖擻精神,按時點卯應名。
學子們身著藍色襕衫冠袍,跪坐于彝倫堂外面的空地上。今天他們是來參見一場送別會,他們的校長,國子監(jiān)祭酒張位,張新建,即將北赴京城,入閣拜相。
這是一場嚴肅而又不失歡樂的送別會,被送別的人春風得意,南京城里苦熬了這么多年,終于即將一步登天。
而送別的人也是滿心騏驥,他們的校長即將入閣成為大學士,南京國子監(jiān)已經(jīng)好多年不曾出現(xiàn)此等的盛況。
即使他們的校長可能都沒見過自己,但他們現(xiàn)在朝中有人了,至少可以把拖欠的貢米薪水解決了吧。
今日主會的是國子監(jiān)二當家,萬歷年間狀元,江南士子領袖,心學大家,國子監(jiān)司業(yè)焦竑。
焦竑一身冠帶,行至布置好的講臺右側(cè),唱禮曰:“學子聆訓,弟子直身向師者行禮。”
眾學子齊刷刷起身行揖禮。
腳踩黑緞面的軟底皂靴,頭戴一頂方形軟帽,相貌堂堂的張位走上前臺。
這是張位作為國子監(jiān)校長最后一場訓教,他停步于講臺正中,開始他的演講,明澈響亮的聲音聲動屋瓦。
一場兩刻鐘的訓教完畢,焦竑俯身向張位揖禮,唱曰:起。
眾學子紛紛起身,一場送別會到這里就算基本結(jié)束了,剩下來的就是校長老師們的私人聚會。
對了,這個時候站在廣場四周的博士、學正也走下了廣場,來收學子給校長寫的送別詩詞。
當然這完全屬于自愿行為。但現(xiàn)場的學子們都知道,這是他們一次飛黃騰達的機會。
如果他們寫的詩詞被校長記住,一個即將登閣拜相的校長,這將為他們未來的仕途帶來多大的好處!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乎這個出人頭地的機會,比如,被一群人簇擁著,姍姍來遲的魏國公府小公爺徐弘基就不在乎。
一個抱著一疊詩詞,國子監(jiān)新來的博士攔在了他的面前,訓斥道:“喂,你是哪個班的?怎么現(xiàn)在才來?!?p> 徐弘基正為找座位一頭的惱火,聽見這話,就不干了,反駁道:“你又是誰?憑什么來管我?”
博士初出茅廬,第一次對學生這么懟了,當時就要發(fā)作:“君子行則思其道,飲必思其源。你這樣的人也配來國子監(jiān)的?!?p> 徐弘基第一次見到有人敢這么對自己說話,不怒反倒感到有趣,面含微笑的說道:
“我不配,難道你配?”
博士被他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激的三尸暴跳,準備一把拉住他,扯著去見司業(yè)。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老成的學正趕緊攔在了他面前,附耳說道:“他家來時是用五匹馬拉的。”
禮記有云: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其四
五匹馬拉車,博士立刻意識到了少年公子的身份,一顆心好像從火熱的火山口一下掉進了冰窟窿,當時呆立在當場。
徐弘基十分滿意這次裝豬吃老虎的效果,還準備繼續(xù)戲弄這個不開眼的博士。
學正過來打了圓場,面臉堆笑的問道:“小公爺在找什么呢,我來幫你找?!?p> 徐弘基白了他一眼,不好氣的說道:“我在找座位呢?!?p> “哦,這個簡單?!睂W正指著旁邊的一個學生說道:“你,坐后面去?!?p> 方征明看了一眼錦衣裘袍的徐弘基,又看了一眼滿臉討好的博士和學正,選擇認慫,交了自己的詩詞,乖乖拿著東西去了后排。
徐弘基瞟了這個倒霉蛋一眼,倒也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上去。
博士和學正暗暗擦汗,算是過了一關,要是被這個混世魔王給盯上,估計他們的飯碗是保不住了。
正慌慌張張準備走時,卻又被徐弘基攔了下來。
“小公爺還有什么吩咐?”
徐弘基掃了一眼學正手里的剛收上來的詩詞,問道:“他剛才交的是什么?”
“哦,”學正大感虛驚一場,遞給徐弘基看,“這是學生們寫給祭酒的送別詩?!?p> 徐弘基看了一眼方征明那長長的送別詩,憋著嘴道:“這都什么呀,又臭又長?!?p> 把詩作還給了學正,忽的嘴角掛起了一道笑容,“本小公爺也寫了一篇送別詩,你們看看如何?!?p> 說著就把自己昨夜寫的四行小詞拿了出來。
博士和學正湊過來一看,臉上頓時一陣扭曲。
“怎么樣?比他的好吧,”徐弘基又是得意又有點期待。
博士和學正拼命在臉上擠著笑容,喃喃道:“比他好,比他好。”
“那你們就趕快送給張祭酒吧?!毙旌牖軡M意的大手一揮。
博士和學正聽見這句話,如蒙大赦,趕緊抱著一大堆詩詞灰溜溜離開了現(xiàn)場。
......
國子監(jiān)祭酒張位家,開了家宴,請的都是他的一些親朋故有。
有南京兵部尚書石星,禮部尚書王忠銘,刑部尚書趙孟男,國子監(jiān)司業(yè)焦竑,太常寺卿龍膺等。一眾人等皆是南京城顯赫一時的大員。
桂花樹邊,
兩方桌子被抬于樹下,其下碼滿著一壇壇好酒,其上堆砌著一疊疊光滑雪白的宣紙,上面都是學生們?yōu)樾iL寫的送別詞。
下人們?nèi)〕鼍茐?,兌上十斤新酒,又在桂花樹下,燒了許多紅炭,酒壇頓在炭上。很快,酒漸漸熱了。
這時,寬袍燕居的張位領著一種好友來到了這桂花樹下。
煮酒,品詩,以詩佐酒,此為當時文人一件大大雅事。
“來來,諸位同僚大人,這些國子監(jiān)的學子們?yōu)殚w老寫的送別詩詞,大家一起品鑒品鑒吧?!?p> 司業(yè)焦竑樂呵呵做起了現(xiàn)場的司儀,這次張位升調(diào)北京,他便是最大的獲利者。
經(jīng)張位保舉,下一任的國子監(jiān)祭酒將由他來接任。
“弱候兄不要這么說,我這不是還沒入閣嗎,閣老一稱時愧有受。”張位假假謙遜道。弱候正是焦竑的字。
“明成兄這般謙遜真是我等楷模呀,不然申首輔怎么會推舉您入內(nèi)閣呢。”一旁的禮部尚書王忠銘附和道。
“哈哈,善長兄說笑了,來,咱們品酒看詩。”
眾人歸坐,幾個青衣小廝給每人各端上一杯雨過天晴色,溫過的酒盞后,便垂手立與一旁
一陣涼風吹過,落英繽紛,陽光扎頭樹影留下斑駁的星星點點。諸位金陵的權(quán)貴大佬們一邊撫著胡須,一邊喝著細酒,一邊品鑒著詩文。
“諸位大人,我這里發(fā)現(xiàn)一篇美文,諸位可愿一聞。”刑部尚書趙孟男說道。
“讀來聽聽。”眾人放下手里的詩稿。
“少小辭家作壯游
秋風秋雨木蘭舟
送師心似長流水
萬轉(zhuǎn)千頭繞渡頭?!?p> “好詩呀,”眾人齊齊喝彩。
張位也半靠在椅子上,品味著其中的意境,這詩前半段寫出了自己自小離家求學苦讀的艱辛,后半段則是表達了作者對于老師的思念,入情入境。
只是脂粉味略重,不像是送老師,倒像是送請人。
“這詩的作者是誰?”張位問道。
“國子監(jiān)貢監(jiān)范允臨?!壁w孟男說道。
“這倒是個才子,我記得他童試時考到了應天府第一?!?p> “對,就是他?!壁w孟男說道
“好好,”張位算是記下了這個人,眾人再次低頭看著手里的詩稿。
忽然,一個忍俊不禁的笑聲從張位的右首傳了出來。
眾人愕然,齊齊看向兵部尚書石星,這讀詩還能讀出笑話來?
張位也好奇的問道:“拱辰何故發(fā)笑呀?”
“明成兄,供辰失態(tài)了,只是這詩也太...”石星忍俊不禁,卻又好似不敢發(fā)笑。
眾人湊過去一看,但見上面寫著:
“先生歸京喜相逢,
轉(zhuǎn)年生個滾地龍。
三天兩頭叮當會,
一年一次滿堂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