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夜宴
亂哄哄的人群正在興致勃勃的看熱鬧，一個青衣小廝擠開人群，來到方華面前，拱手說道：“方華公子嗎？”
“你是？”
小廝遞上一張請?zhí)?，笑呵呵的說道：
“今晚魏國公在瞻園設(shè)宴，送別張祭酒，有請方公子赴宴?！?p> 呼，好大的排場，魏國公的人親自請他赴宴，現(xiàn)場的觀眾立刻議論紛紛。
方華一臉茫然的接過請?zhí)鋈凰念^一喜，半瞇著眼睛指著面前的徐弘基和他的同伴。
“這下你們死定了?！?p> ......
被威脅的徐弘基倉皇的逃回了國公府，連他往日最喜愛的幾個婢女都沒叫上，一個人躲進(jìn)了房間里，任誰敲門也不開。、
混世魔王徐弘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那個不茍言笑的父親，國公爺徐維志。
日頭漸斜，余輝透過五彩琉璃窗灑了進(jìn)來，徐弘基見這么久也沒人找他麻煩，一顆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吩咐下人做了一桌上好的席面，準(zhǔn)備給自己壓壓驚。
臭不要臉的家伙，只會嚇唬人，小爺就不應(yīng)該信你真敢去告刁狀。
徐弘基看著眼前豐盛的晚餐，氣哼哼的挑起一個油光水滑的四喜丸子，正準(zhǔn)備含進(jìn)嘴里，一個平時跟他親密的小廝慌慌張張的跑了進(jìn)來。
“火上房啦！”徐弘基抬腿就是一腳，不滿的罵了一句。
小廝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擦著汗說道：“小公爺，來人報寧王府家的那個戲子，跳井了。”
“跳井了！”徐弘基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還沒吃進(jìn)嘴里的四喜丸子，咕嚕一下從筷子上滑落到地。
原來三天前，徐弘基和幾個世家子弟去寧王府游玩，正巧碰見府里的一個做小旦的琪官，眾人見他涂脂抹粉，身段婀娜，便圍起來上前調(diào)戲。
本來江南地區(qū)富貴人家也男風(fēng)盛行，但徐弘基卻不是個旱道英雄，在一頓動手動腳后，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男的，便十分掃興的把他放了。
本來這件小事他轉(zhuǎn)頭就給忘了，卻沒想到這個小旦竟學(xué)那貞潔烈女的架勢，搞投井自盡這一出。
“死了嗎？”
“好像給救上了，但寧王府的人已經(jīng)把事情告知國公爺了?！?p> 徐弘基聽見前半句還沒松口氣，又被后半句嚇的五雷轟頂，直愣愣的立在當(dāng)場。
就在徐弘基呆愣的時刻，又一個小廝慌慌張張上前稟報。
“小公爺，國公爺讓您現(xiàn)在去一趟瞻園?！?p> ......
瞻園，即魏國公府西花園，以歐陽修詩“瞻望玉堂，如在天上”而命名，被稱作“金陵第一園?！?p> 夜幕降臨，小公爺徐弘基在長隨的引領(lǐng)下，打著燈籠，穿過一道道曲曲折折的回廊。
園中華燈高掛，月影與霓裳共舞，燈光變換，水波浩渺，絲竹管弦奏響。
順著聲音過去，徐弘基很快就到了今日宴會的主場靜妙堂。
靜妙堂是一座臨水池的鴛鴦廳，三開間附前廊的硬山建筑，東西山墻均開小窗。
為了待客中間的落地隔扇門已被撤去，南北鴛鴦廳合為一廳。
徐弘基行至落錦緞門簾前，努力調(diào)整著自己的心態(tài)。
怕什么，不就是一個小小縣令的侄子嗎，本小爺可是堂堂魏國公府小公爺，還能怕了他不成。
再說，他的話父親就會信嗎，父親一定，也許，可能不會為了一個外人就責(zé)罰他的親兒子。
徐弘基還在外面努力調(diào)整心態(tài)，這時面前的門簾一挑，探出了一個腦袋。
焦晃是隨著自己的老爹一起來參會的，大人們在上面觥籌交錯，他在后臺和幾個世家小公子喝著梅子湯，湯喝多了就準(zhǔn)備出來尿尿，沒想到迎頭撞上了一臉戚戚的徐弘基。
“小公爺？”
焦晃自從秦淮河那晚后，就再也沒見過徐弘基。
“國公爺...在里面嗎？”
徐弘基被他的突然出現(xiàn)嚇了一條，有點(diǎn)結(jié)巴的問道。
“在呀，”
焦晃好奇從來不愿出席這種場合的徐弘基，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
“那我先進(jìn)去了?！?p> 深深呼吸一口，徐弘基挑開了簾，走了進(jìn)去。
鴛鴦廳的四角點(diǎn)起十幾副明角燈，照耀的滿堂雪亮，廳正中央擺著一張紅木八角雕牡丹浮紋大桌，十幾個裊裊婷婷，青衫襦裙，眉眼如畫的小婢在四周斟酒布菜，食品之精潔，茶酒之清香，自不消細(xì)說。
單就是席上諸人的身份，任何一個拖出去，跺一跺腳，金陵城都要抖三抖。
徐弘基略略的掃了一眼，光他認(rèn)識的就有：
主人魏國公徐維志，主客國子監(jiān)祭酒未來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張位，還有南京的公侯伯爵世族權(quán)貴，留都的六部九卿堂官大員。
不過，在他們其中突兀的坐著一個少年，正笑盈盈的看著他。
徐弘基被方華‘友善’的目光看的寒毛直豎，一顆心陡的提了起來。
正觥籌交錯的魏國公徐維志發(fā)現(xiàn)自己的長子來了，手里的酒杯往桌子上一蹾，一張臉立刻拉了下來，呵斥道：
“你個孽障，終于來了?！?p> 徐維志遺傳了前老公爺一個毛病，寵愛幼子，對自己這個長子實(shí)在看不上，但有今圣上活生生的例子在前，
即便魏國公府在金陵城的權(quán)勢再大，他也不敢干出廢長立幼的事情，不然那些文官御史還不把他活吞了。
“父親，”徐弘基垂著手唯唯諾諾站在一邊。
徐維志瞟了身邊的方華一眼，轉(zhuǎn)頭罵道：
“孽障，看你這幾天你都干什么好事！”
徐弘基被唬的一跳，忙辯解到：“兒子這兩天一直在國子監(jiān)讀書，最多是約了幾個好友去近郊游玩一場?！?p> “你還好意思說讀書，別臊了我的臉吧。四書五經(jīng)都讀到狗肚子里，寧王府的人都告知我了，你跟你那些狐朋狗友竟上門調(diào)戲他家的琪官，害的人家都要跳井。
這些還不算，今天你又帶人去勝棋樓搗亂，勝棋樓是什么地方，金陵城的文脈之所，怎能容你這個豎子去禍害。”
徐維志越說越氣，手里的杯子都砸到了地上，花瓷碎盞漸的滿地都是。
眾賓客見國公爺真的發(fā)了大怒，也連忙過來勸和。
徐維志這才擺擺手讓兒子去后面跪著，等宴席過了再好好收拾他。
罰跪就完了？方華自然懂得這豪門貴族里彎彎繞，事后收拾，鬼才信你。
方華看著一臉怒容的徐維志，也跟著勸和道：“國公爺也不必生氣，不過就是小孩子胡鬧嘛，別罰跪了，抽幾十鞭子就行?！?p> 抽幾十鞭子？徐維志一愣，看著方華真誠的笑容，旋即又板起臉來，大喝一聲，
“來人。”
兩個健仆應(yīng)聲而入。
“把這個孽障拖出去，打二十鞭子。”
徐弘基本以為暫時逃過一劫，卻不曾想真要動手打他，立刻一陣哭爹叫娘告饒，但徐維志哪還能當(dāng)眾打自己臉，只當(dāng)做沒聽到，讓兩個健仆硬生生拖走了徐弘基。
很快，外院就傳來了鞭撻聲和徐弘基的哀嚎聲。
這么一場大戲，看的連小解都忘去的焦晃一陣暗爽，他重新撩開門簾，抖擻著去上了茅房。
一個插曲過后，全場的氣氛又重新熱絡(luò)起來，畢竟他們今天的主題是送祭酒，而不是打孩子。
打孩子嘛，下雨天有的是時間。
眾人一陣恭維間，有人就提起了方華的那首詩。
司業(yè)焦竑當(dāng)場聲情并茂的朗讀，贏得全場陣陣叫好。
有人馬屁放開了，對張位高呼閣老，對方華直呼小詩仙。
張位是一臉淡定的受用，倒是聽的方華臊的慌。
但很快方華就聽明白了，這哪是夸他呀，招招都是往張位身上使的。
南京一眾官員打的小心思很明白，他們要乘著今晚這個機(jī)會把張位捧上天，等到張閣老正式入閣后，他們南京大小官員也終于算是朝中有人，再也不是娘不親爹不愛的倒霉孩子了。
“方小詩仙，在閣老臨行前，你再做首詩吧?！贝罄硭虑淇礈?zhǔn)時機(jī)，準(zhǔn)確的送上自己的馬屁。
方華一臉鄙夷的看著他，你他娘怎么不自己做一首，倒是會干這借花獻(xiàn)佛的事。
但在場老油子哪會在乎方華的想法，只是一個勁的起哄。
“是呀，方小詩仙，再來一首吧，為咱們南京城的閣老送行。”
張位也靠在長背椅上，滿臉期待的看著方華。
氣氛已經(jīng)被烘托到這里，方華要是還不來一首，在場的人都很難下臺，他只好暗暗嘆了一口氣，搜刮肚腸的想起一首短詩，拱手說道：
“那小子就獻(xiàn)丑了，就做一首短詩為閣老送行。”
“別路風(fēng)光早
江南芳草天
人心似春色
千里送君安”
“好，”徐維志親自叫好，舉杯祝愿道：
“方公子真不愧小詩仙的稱號，人心似春色，千里送君安。那本公也祝閣老北上之行，一路順風(fēng)?！?p> “祝閣老北上之行，一路順風(fēng)。”在場的所有官員同舉杯祝愿。
方華的一首短詩終于將本場夜宴推向了最高潮。
夜宴完罷，徐維志又安排了一場昆曲班子，有唱《窺醉》，有唱《借茶》，有唱《刺虎》，紛紛不一，最后是一場《思凡》壓軸。
鑼鼓響處，仙音裊裊，足足唱到三更鼓，才將方歇。
一臉?biāo)拮砟拥拇笮」賳T紛紛拱手告別，乘著各自的轎輦，打著燈籠回家去了。
方華也正準(zhǔn)備跟著人群離開瞻園，卻被石星拉到了一邊。
“部堂大人留小子下來，還有什么事嗎？”方華一臉困惑的看著這位南京國防部長問道。
石星滿臉紅光的看著眼前這位，今晚給他們南京官員狠狠漲臉的小公子，問道：
“方小公子可曾進(jìn)過學(xué)？”
“未曾進(jìn)過學(xué)。”方華沒明白石星問話的意思。
石星正了正神色，說道：“是這樣的，剛才張閣老走時留下話了，方公子精才艷艷，為避免滄海遺珠之憾，特賜予公子國子監(jiān)經(jīng)文博士一頭銜?！?p> “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