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晉太子私下與姬幽會面的同時,智仲帶著智和在晉都附近閑逛。智仲青年時是有名的紈绔子弟,他和青年時的晉侯在晉都的青樓酒館留下了不少風流事。晉侯繼位后褪去了青年的任性胡鬧,而他也變成了晉侯需要的臣子,起碼他是這么覺得的。
智仲帶著智和拜訪了晉都的智家扶持的幾位官員故吏。得知是智伯的嫡長子時,那些官員表現出很高的“積極性”,他們圍著智和說了很多展現自己忠心的話,他們甚至發(fā)誓以后任憑智和驅使。
被那些官員擁護,被他們捧在手心,智和一時難以接受,他雖然很想從那幫人的包圍中逃脫,但被圍的太死,密不透風,處在包圍圈的正中心。
夜晚的涼亭,池水吐著白田太陽照耀的暖。智仲像往常一樣坐在涼亭的里面,靠在圍欄粗壯的木柱上,頭枕著木柱,仰望夜空,智和站在涼亭的出口側。在智和的印象里他們從未像現在這樣獨處過。
仲是和的生父,這事在智氏族人內是人盡皆知。在智和兩歲時,沒有嫡子的智伯為了智家的未來考量,他將智和過繼到自己的門下充當嫡長子。年幼的智和便由大夫人撫養(yǎng)長大……智仲早已來到晉都做晉侯的近臣。
現在并不是問過往事情的時候,智仲今天所做的一切的目的是點醒身上始終留著智家血液的孩子。
智仲隨口問,“今天你被那些官員圍著恭賀,想必心里一時難以接受吧?”
智仲在宴席上是時不時注視著智和的。智和臉上那種故作禮節(jié)的推脫且心里厭惡、排斥的神情,智仲可是看得透透的。
智和就站在原處,仿佛裝作沒聽到一般,垂著頭。
智仲輕哼一聲,自顧自地繼續(xù)說:“你看到的那些晉國官員都是受了智家恩惠的,他們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自己拼命以外,背后少不了智家的扶持,所以對身為智家嫡長子的你才會畢恭畢敬。在晉都這么多年來,我一方面作為臣子,為晉侯出謀劃策,彰顯智家對晉君主的忠誠和恭敬;另一方面,作為智家的代言人,將這些領受智家恩情的官員整合在一起,為智家謀取一丁點利益?!?p> “所以,自詡晉君忠臣的智家其實也在做一些損壞晉國中央的事?”智和焦急地問。
見到智和愿意開口,智仲冷冷地笑:“看起來你不笨嘛!事實情況是不止是智家,在晉國中央擔任六卿職務的各個世家都有屬于自己的利益圈子?!?p> “那么晉君其實早就被架空了?”智和又問,他又急躁又難以相信,自己長久以來的觀念受到了沖擊。
“其實一開始各家利益并不沖突,所以可以面和心不和的糊著這層脆弱的窗戶紙??蓵r間一直在往前走,不斷擴張的世家,不斷衰弱的君主;世家不斷膨脹的野心,君主時時刻刻的警惕;世家之間利益沖突積的仇,世家與君主之間利益沖突攢的恨。以上我所說的種種,遲早有一天會爆發(fā)!”智仲越說越大聲,而智和的觀念一步一步的沖擊轟裂成碎片,他蹲靠在木柱下,失聲痛哭,在自己的心里他不再是那個純粹的人,而是睜著猩紅的眼、嘴角留著模糊血肉的狼。
智和抬起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前俯視自己的智仲,眼神中充斥著對他的怨氣和恨意。
智仲笑了,他譏諷地笑著眼前自以為純凈的孩子,他戲謔地嘲笑:“你一直都是受益者,而你卻不自知。自以為純潔無暇,卻不知吃得滿嘴流油。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你別說了,你別說了!”智和胡亂擺手,讓智仲離自己遠點。他抱頭痛哭,無助地坐在柱子邊。夜是那般的冷,身邊的人是那般的假,而碎掉的心是那般的冰。
智仲并未離開,他就陪在這個世界觀已經崩塌的孩子身旁。
智和是智家未來的家主,是這個家族的掌門人,他的決定是事關家族興亡的??墒牵墒撬麉s更像是姬幽的小跟班,智伯一直憂慮智和真的會為了所謂的晉君的榮辱葬送智家的一切,所以這次晉都之行在智和眼中是一場愉快的旅行,在智伯的心中是希望智仲能啟迪這個孩子一些事。
“我知道你從小是由大夫人養(yǎng)大的,她是晉國的公主,我不太清楚大夫人是不是告訴你一些事。但長兄和我更希望你能明白,你身上流著的從來都是智家的血液,你是智家未來的家主,你的決定事關系這個家族的興亡。
我也知道姬幽對你很好,你們算得上是兄友弟恭,看著你們之間的和睦讓我也想起了我青年時與晉侯的友誼。我也不希望沖突落在你們倆的肩上,可萬一你們終有一日要拔劍相向,你又能否不顧及往日情誼,理性的對待一切呢?好了,這里很涼,對你身體不好,快起來。”
智仲說完伸出手想拉智和起來。智和抬起頭看著智仲拉自己起來的手,他一把甩開,自己站起身,氣沖沖地離開涼亭。
智仲還想叮囑幾句,可仔細想想也放棄了,今晚的信息已經讓這個孩子信念崩塌,剩下的應該讓他自己慢慢消化。斜靠在涼亭的木柱上,右腳輕輕地搖晃,泛起池水微波,緩緩擴向四周,直至消失不見。智仲長嘆一口氣,看著蕩漾的微波,不一會兒,自己也緩緩睡去。
在得知趙家攻滅中行氏和范氏兩個家族的消息后,難以接受這條消息的晉侯吐血昏迷了數日。
經過幾日勞累的晉侯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了他的父親老晉君,他遠嫁智家的姐姐大夫人,他死去的初戀青莯;他夢見了他隨意揮霍的青年時代,他夢見了在老晉君靈前守靈的那幾天,那是他幡然醒悟的時刻,他夢見了他這些年的努力企圖力挽晉國的危局;他夢見了失敗后的晉國四分五裂,世家對晉王族的屠戮,血流成河,尸推如山。
隔著模糊視線的床簾,晉侯緩緩看清跪在身邊人的臉,他沒想到過了很多年,他還能看到她的面容,是那樣的清純和嬌美。
“我夢到青莯了,她還是那個樣子,身姿艷麗,面容嬌美?!闭f著說著,晉侯微微笑了。或許是再度看到像她的面容,多年以來從未入夢的美人可以浮現在他的夢中,朦朧中他再度觀賞翩翩起舞的青莯。
跪在床邊的姬幽始終跪著,挺直身板,微微垂下頭,他收到宮中密詔,病重的晉侯要在最后的時光見他一面。
青年時代的放浪形骸,在浪子回頭的那天變?yōu)槔p身不休的病癥困住晉侯接下來的人生。晉侯很累,說話的聲音很輕微,跪在床前的姬幽也不得不向前靠近,姬幽向床內躬著身子,面容撐著床簾,晉侯更能看清他的樣貌。
“很像啊,真的很像啊,”他哽咽著說,“你來到晉都這段時間我一直不敢見你,因為我不希望你走上臺前,被那些狼子野心的世家注意到?!?p> “這些兒臣都知道,晉太子全都告訴我了?!奔в目s回身子后,又挺直的跪著,回應道。
那么晉侯也就不用再重復之前他委托晉太子轉告姬幽的話了,而有些不能告訴晉太子的事情,那是一些他必須親口講給姬幽的事情。
“孩子,我需要你明白。這天下沒有誰是不可利用的,哪怕是你的敵人;也沒有誰是不可殺的,哪怕是于你同伍的朋友。”晉侯沒有時間為姬幽講得太明白,晉侯只能寄希望于姬幽自己可以想清楚。
“嗯?!奔в闹皇禽p聲答應道,沒有任何詢問,只是簡單的“嗯?!?p> 晉侯輕輕地笑了,看來他不需要再回應這個孩子的其他疑問了,看起來昭寧公主將這個孩子教導得很好,他不用再擔心了。
兩個人再也沒有別的話想講了,晉侯又緩緩的睡了,姬幽在聽到他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后也離開了。
在姬幽十八歲那年,大夫人曾這樣單獨地問他這樣一個問題:“你一直把智和當弟弟看待嗎?如果他竭盡一切阻止你,你要怎么辦?”
“我會毫不留情地殺掉他!我是晉君主的兒子,他是智家的嫡長子......我們不是一條道路上的人?!蹦菚r的自己曾這樣斬釘截鐵地回應大夫人。
直到如今,在姬幽內心深處的回答始終不曾變過。
自己改改
關于“大夫人”,我已經做好相關的補充,如果需要的話,我就發(fā)出來,評論區(qū)里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