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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生一夢

第十六章 中計

符生一夢 迦藍颯 6225 2022-10-08 13:39:19

  兩日來,安歌和左牛子里應外合,剛剛摸清分布城中的多處囚獄所在,守衛(wèi)便隨著耶律德光圣駕歸來變得極為森嚴,各處皆是警戒待命的士卒,安歌懊惱自己錯過最有利的拯救時機,只得和左牛子相約躲避風頭,暫不見面。

  這一夜,安歌正躲在城內一處隱秘廢棄的樓閣之中,仰望蒼穹,望月神傷。突然感覺肩膀被冷不丁拍了一下,嚇得她差點靈魂出竅、失聲大叫。

  在慘淡月光的映照下,她看到身后探出的一張驚魂未定的蒼白臉龐。

  “你到這里做什么?”安歌大口喘息平復心緒,極力壓住想要劈頭蓋臉痛罵一頓的欲望,“不說好今晚不見面么?我看你是想把我活活嚇死?!?p>  見左牛子神色恍惚,安歌輕推了一下,他便癱倒在地,眼神顯得渙散無際,“大將軍死了……”

  安歌沒聽清他嘴里的自說自話,“誰?誰死了?”

  “剛聽說……‘戰(zhàn)神’符將軍,已經在前幾日被狗皇帝下旨,秘密處死了?!?p>  安歌腦海中嗡地一聲沸騰燃燒,下一秒已將左牛子逼至墻角,單手扼住他的喉嚨,滿眼通紅,牙齒間不自覺摩擦著發(fā)出可怖聲響,“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快說!”

  “俺照你的吩咐去尋大將軍所囚之地,好不容易從一個投降的漢人嘴里撬出話來,因為大將軍預言狗皇帝必將戰(zhàn)敗而歸,他記恨在心,在回到欒城前,就派人偷偷處死了符將軍……”左牛子在安歌無意識越勒越緊的手下,憋得滿臉通紅,“大人……咳咳……饒命啊……”

  安歌松開手,望著黑暗中左牛子那張嘴一張一翕,再也聽不進一個字。

  她雙手抓著自己的頭拼命捶打,心臟突如其來的幾下不規(guī)則顫抖,致使身體止不住連連抽搐,她只覺冰冷刺骨,整個人像被活生生的劈成兩半。

  左牛子驚慌失措地摁住安歌,“大人,你這是咋了?可別嚇俺呀……”

  安歌一掌將他掀翻在地,顫抖著爬到窗前,用力扇打著自己的臉頰,淚如雨下,“父親,是我無能!是我的錯!是我不孝!”

  “父親?!”左牛子不可置信地拍打著自己的額頭,“你是符大將軍的兒子?怪不得你讓我……”

  話語間,他好像記起了什么,突然擠到跟前,右手直直指向暗夜團團迷霧,遠處隱約浮現著一座閃著熹微燭火的木塔,“聽說大將軍現在被擺放在凌霄塔最頂層,今夜要做成‘羓’,然后,帶回上京示眾?!?p>  一股不祥的預感再次涌上心頭,“‘羓’?……那是什么?”

  “這……”左牛子眼神恐懼地望著她,嘬著牙花,欲言又止,“就跟腌肉一樣……把內臟掏出來,便于運輸保存……你知道,天氣漸漸熱了?!?p>  這句話瞬間燃燒了安歌腦海中的最后一絲理智,她望著自己顫抖不止的雙手,依稀還能感覺父親欒城臨別前傳遞給她的溫度和信念,“我要拼出這條命,將父親帶回中原,完完整整地帶回家!”

  左牛子騰地跪在地上,“大人!你要保重?。 ?p>  安歌只留給他一個遠去的背影,聲音因悲愴抽泣而沙啞粗獷,“如果我死了,我的魂魄也會隨你一起,把那狗皇帝千刀萬剮、挫骨揚灰?!?p>  位于欒城正中央的凌霄塔,共疊七層,高聳入云,代表“勝造七級浮屠”之意。

  琉璃飛沿,直達天際。

  斗拱蓮瓣的鑄頂逐層遞減,形成尖細的椎體,直入穹霄。

  塔臺基座共有東、西、南、北四面,各有石券拱門及兩尊金剛披甲跨獸鎮(zhèn)守。

  安歌躲藏在離塔半米的榕樹上,靜靜仰望,父親就在迷云鎖霧的最頂層樓閣里,等待著最后的歸去。

  她極為輕巧地躲過巡邏衛(wèi)兵的視線,借助樹干之力,飛臨至二層塔壁,她抓住凸起的窗棱,穩(wěn)住陣腳,長息一聲,而后沿著凸起的脊線,開始了漫長的攀爬,通體黑衣將她的身軀完美隱藏在漆黑的夜里。

  未幾,淅淅瀝瀝的驟雨開始墜地,濕滑了她觸手的墻壁,打亂了她額角的整齊。

  腐舊的塔木橫刺漸起,凌厲地扎入她裸露的身體,割裂她纖細的指尖。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身側的驚鳥鈴隨風飛舞,澀厲啷當,叮鈴作響。一切的天造地設,仿佛都為她吹響了死亡的前奏曲。

  無論塔頂等待著她的是什么,安歌都再無畏懼。

  是??!還有什么可怕,茍活于世這么久,就是為了拯救父親和家族,既然永遠無法實現,就勘破一切生死之命,亦不必在這暗無天日的世間飽受煎熬。

  攜夢大歸,蘭艾俱焚,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眼見最頂層的窗欞已觸手可及,腳下因雨水一個趔趄,整個身體向下迅疾滑落了半層有余。

  她伸手死死抓住突起的木壁,雙腿也受到屋檐的郁阻,才未至自己跌得粉身碎骨。但一陣鉆心得無以復加的痛感襲來,安歌知道,自己的右腿不中用了。

  隱忍著疼痛復爬至塔頂,已是雨水和汗水混雜得盡致淋漓,她順著窗棱的縫隙向內張望,未見契丹人的半分蹤跡,唯有四個燭臺飛舞著縹緲的火光,照亮了圍繞在它們中間,一副已了無生息的軀殼。

  安歌再顧不上右腿的劇痛,推開木窗,掙扎著翻入塔內,匍匐跪走至那具冰冷的棺床面前。

  她全身戰(zhàn)栗著,顫巍著雙手,緩緩揭開蓋在尸體臉上的白絹。

  下一瞬,身后無數劍影刀光折射著刺眼的光斑,打在安歌放大的瞳仁之上。

  手中的絲絹從指間滑落,她艱難地撐地站起,洇濕的臉頰閃耀著血絲的紅潤,在通體包裹的暗黑色盔甲映襯下,更顯不同尋常的嫵媚。

  被風雨吹散的眉間寫滿心如死灰,竟有數不盡的高冷悲壯又惹人憐惜的滿滿滋味。

  耶律德光拍手走近,“符家小姐雖是不速之客,但朕很是歡喜,因為朕此生最渴望得到勇武美麗、冷艷不羈的漢家女人。”

  望著他身后站立的佝僂身影,十分眼熟,安歌便知自己中了這個局中局,“左牛子,你果然出賣了我?!?p>  那老頭一改往日嬉笑無懼的痞氣,卑躬屈膝地走到耶律德光身側,字正腔圓地稟告,“陛下,這女子之前在欒城因駕馬險些喪命,鬧得守軍人盡皆知,奴才便是其中的一員,故得見其真容;幾日前,偶然在歸京路上發(fā)現了她的蹤跡,心想著,符將軍遲遲不能歸順,要是陛下有了他心愛的掌上明珠在握,便定能遂心順意,收復了他!”

  原來,他曾說四人之中唯一發(fā)現安歌的漢人,便是他自己!

  陷入此時的境地,安歌突然覺得,是她咎由自取,聰明反被聰明誤,是她不配做父親的女兒,更不能讓父親因自己心力交瘁、叛國投敵。

  她指著放置在棺臺的稻草人,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和柔媚的嗓音,“你們的意思是,父親他還活著?”

  “是的,還活著?!币傻鹿庖χ凵耖W耀異樣的光彩,“但是,你想見他,就要獻出自己……”

  她松了口氣,亦篤定了心意。

  左牛子忙不迭上前提醒,“陛下,這女子有些功夫在身上,您小心有詐?!?p>  “閉嘴!”耶律德光怒目圓瞪,嚇得他立刻退縮到后面去。

  安歌決絕地一邊微笑,一邊散開頭頂的發(fā)髻,夜風襲來,發(fā)梢飄散的淡雅清香飄到了耶律德光的鼻間,又見她緩緩解開自己的鎧甲,露出僅著褻衣的婀娜苗條。

  她無助地咬著唇,嗓音柔軟,教人聽著猶如沉陷到一團棉花里,“懇求陛下,民女愿得見父親一面。”

  見他不斷緊逼的腳步,安歌緩緩后退倚到窗邊,素手輕捂了下嘴唇,略顯緊張,又趕忙媚眼如絲地解下腰間纏繞的一雙梅花匕,任其垂落于地。

  耶律德光確認她武器盡除,念及得到這冷艷女子,不過探囊取物,加上多日來因身體不適,未近女色,因而眼前這只突如其來的羔羊挑逗得他萬骨皆酥。

  安歌順勢露出手臂,大膽地將他拉到胸前,緊緊貼上他挺直的腰板,仰視間,企圖蹭弄他削尖的鼻翼。

  耶律德光抬起雙手,就要扒開她的衣裳,安歌銜著口中偷藏的單只魚佩,沖著他的脖頸就要深深劃去,他驚恐閃躲間,魚尾尖刻的鋒翼瞬時劃過他衣領。

  下一秒,安歌已箍著他的身體,向窗外漆黑的深淵徑直倒去。

  說時遲,那時快,左牛子和契丹士兵圍上前來,拼命拉住已徹底懸掛窗外的耶律德光的雙腳,安歌雖已盡力箍住他的雙手,卻被他全身的拼命反抗弄得精疲力竭,漸漸向下滑去,齒唇之間的魚尾佩鋒,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在耶律德光的臉上頭上連連劃去。

  倒立著的耶律德光終于掙脫出雙手,撥開鋒利的刺物,一拳搗向安歌身體,卻發(fā)現她仍舊死死拽著自己的頭發(fā),痛得他嗷嗷直叫。

  當士兵艱難地將耶律德光的下半身拉回塔內,他發(fā)著狂怒,號令既絕,“混蛋!放箭射死她!”

  安歌見半尺外對準自己的數不盡的箭簇,頓時冷笑不止,“我雖愿意見父親,卻終不會令他陷入兩難的境地,狗皇帝,你才是最蠢的那一個!”

  說罷,她便扯下耶律德光的一截長發(fā),闔上雙眼,自由落體,飛天遁地。

  嗖嗖的箭鋒擦身而過,形成跳躍的節(jié)奏,不知怎的,耳邊竟回響起出閣那日,柴榮抱著宜哥為自己送別的誦詞——燕燕于飛,之子于歸。

  詩與靈在那一刻洞徹心扉,空雋如煙。

  她哼唱著此生最動聽的旋律,在今生末尾,翩然翔宇。

  那邊,被合力從死亡邊緣拉回的耶律德光,脖頸、面頰都是被劃割的傷痕,原本剛有起色的身體,在此番驚厥之事撬動下,立刻打回原形。

  兩日間沉昏交替,咳疾不止,時而清醒,時而迷離。

  耶律德光堅挺的心理防線,也被這場始料未及的近身行刺事件,壓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趁自己清醒時,傳令下去,內室覲見一律不準攜帶武器,連日常的飯食、茶水和藥石,都要經過多人品嘗,方才安心。

  這一日,他悠悠醒來,望見床榻邊坐著自己的女兒耶律呂阿尊,漢人駙馬正在她身后垂拱而立。

  耶律德光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滿臉慌張,“阿尊,你怎把他帶到這來了?”

  呂阿尊面露喜色,“駙馬見女兒日夜憂思父皇身體,悶悶不樂,便隨女兒入宮一同侍疾左右,協(xié)助女兒伺候父皇于床前屋后,以表孝心。如今父皇醒了,阿尊終于放心了。”

  耶律德光扶著因突然起身而眩暈不止的前額,“你要記著,朕的寢宮最好不要讓漢人進來……”

  “每位靠近父皇身邊的人都會被守衛(wèi)嚴加查看一番,我倆也不例外?!眳伟⒆馂殡y地回頭望著佇立著略顯手足無措的駙馬,隨即強顏歡笑地說道,“父皇,明日便是您之前定下的女兒大婚之日,見您身體微恙,我們本已打算推遲婚禮,如今您已痊愈,真應感謝薩滿真神庇佑,咱們終得臨門雙喜?!?p>  耶律德光寵溺地拍著她的肩膀,“為了心愛的阿尊,朕也要盡快好起來!朕口渴,你先出去幫朕取碗熱茶來?!?p>  待阿尊離開,耶律德光攥著枕邊的匕首,一臉嚴肅地打量審視著駙馬,后者顯得拘謹不已,“你是漢人,按俗律本不能入贅契丹皇族,卻因阿尊對你死心塌地。朕念你踏實忠厚,才放你一馬。但入了契丹的門,便要一心一意為大遼效力,不可再與漢家有任何瓜葛,你可知曉?”

  駙馬立刻跪倒在地,俯首帖耳,“是,微臣一切唯陛下和公主是從?!?p>  耶律德光示意其起身,“對了,那女刺客確認死了沒?”

  駙馬畢恭畢敬地回答,“啟稟陛下,說來倒也奇怪,那日出事后,臣立刻帶人到塔下尋她而不得見。到了朝陽出沒,才發(fā)現原來她正懸在塔中央,已是萬箭穿心而死,臉也被木塔剮蹭得面目全非,不得原樣了?!?p>  “好極了!”耶律德光鼓掌大笑,“不知那符將軍見到女兒尸身,會是怎樣的反映呢!”

  “恐……恐怕不成了……”駙馬戰(zhàn)戰(zhàn)兢兢伏在地上,“尸首已被燒掉了……”

  “放肆!沒有朕的允許你怎能胡亂決定!”耶律德光一陣憤怒席卷而來,又開始了無止無休、昏天黑地的痛咳。

  呂阿尊聽到內室氣氛愈發(fā)緊張,便要端著湯藥疾步而入,此時,一只手搭在她的肩頭,只聽有人喚了她一句“小妹”。

  “阮哥,求你勸勸父皇,別怪罪駙馬?!?p>  耶律阮點點頭,隨即和耶律呂阿尊一同返回內室。

  阿尊在耶律德光面前嘗了一口湯藥,確認無誤,便用藥匙細致入微地喂他喝下。

  耶律阮則略帶焦急地奏報,“叔父,趙延壽率兵在鎮(zhèn)州遷延觀望,得知您身體不適,也不快馬加鞭趕來侍奉,怕是要有異心。”

  “他敢!”

  “叔父不知,他私下經常與人說起您曾允他做‘漢帝’的事,恐怕早就對陛下心懷不滿,而他亦是諸位漢臣之首,此人謬誤不除,您和契丹貴族的顏面又往何處擱置呢?”

  “殺了他!阮兒,你帶人去鎮(zhèn)州,替朕殺了他!”耶律德光積攢的無奈和懼意,如今,只能通過殺人得以些許舒緩消遣罷了。

  “遵命!侄兒即刻帶兵前去捉拿趙賊?!币扇钇沉搜圩鲂》偷鸟€馬,開口相勸,“還請陛下不要責怪駙馬,如今欒城內各方勢力暗流涌動,不宜為了一個女刺客分心分神,駙馬此舉,得以快刀斬亂麻,也好讓符彥卿明白形勢比人強。”

  見耶律德光仍面色陰郁地望著駙馬,耶律呂阿尊放下湯匙,一同跪在身側,“父皇,將刺客尸身焚燒是女兒的主意。因那日清晨去塔樓找尋駙馬,見到刺客死去的慘狀,著實令人心驚意悚,回去后更是噩夢連連,便央求駙馬將她立即焚燒。還請父皇責罰女兒,此事與駙馬無干。”

  耶律德光無奈地點著她的眉心,“你啊,半點沒有你姐姐的決絕,哪里像殺伐決斷的遼家公主!唉,你們先行退下罷,好好準備明日的大婚之禮?!?p>  一眾子侄退下后,他獨自扶著胸口,踉踉蹌蹌走近側殿的一堵高墻,輕輕觸動壁龕上的機關,一座暗室便暴露于前。

  “許久未見,將軍清減了許多?!?p>  “許久未見,貴人也已大不如從前?!?p>  “將軍還是這般鏗鏘不阿,今日前來,朕只是要帶給將軍一個消息?!币傻鹿饫湫χ鴮㈩^探到符彥卿身前,輕聲緩語,不疾不徐,“你那女扮男裝的女兒要刺殺朕,已被朕就地正法、焚尸揚灰了。一代佳人,為了救你這個父親,被折磨得面容盡毀,恐怕連她的魂魄也不認識這副軀體,著實令人惋惜啊。”

  符彥卿被晴天霹靂的打擊遲滯半晌,喉結不住顫抖,他背過身去,強忍著哽咽,仰天長嘆道,“忍苦捍勞,繁興大用,履踐將去,生死亦無懼……”

  他昂揚著頭顱,淚滴垂線,嘴角仍淌露出驕傲的微笑,“萬萬百姓之合力,才將遼軍逐出中原,我的女兒便是這其中的一員。她雖死,志卻不滅。死在抗遼的戰(zhàn)場,對她而言,死得其所,逝得榮艷!”

  符彥卿厲如鷹隼的眼神回眸凝視著微怔的耶律德光,“冠侯在貴人臨行前許下的預言,如今終得應驗,今日你來此,我已知在劫難逃。不過,能見貴人大廈將傾,我也沒有遺憾了。”

  “中原的江山失去了可以再打,丟了性命便再也沒有翻盤的余地。所以,這個賭,朕還是會笑到最后!”耶律德光因掌握生殺大權,顯得威風凜凜。

  可在符彥卿看來,對手已然外強中干,色厲內荏,不住嘲諷嗤笑,“貴人,原來你還是不懂,真是慶幸,也真是不幸……”

  “有何慶幸?有何不幸?朕是做過一些屠戮傷善之事,可這都是中原百姓逼朕的,朕只能拿起殺戮的刀柄,別無他法?!?p>  “其實這一切都是你一廂情愿的虛妄。自古中原漢人皆視邊疆外族為蠻夷,如今,蠻夷之王翻身入主中原,即使身居帝位,你仍舊抹殺不掉身體和精神中毫無休止的自卑,所以,你便用暴行來掩飾這種自卑。慶幸的是,你自己選擇了這條不歸路,所以從一開始便注定了你完敗的結局。但也不幸,你自己隕落,卻讓漢家數萬百姓同你凋謝,陪你覆滅!”

  符彥卿毫不客氣地揭開了埋藏在耶律德光心底的刀疤所在,而這個傷痕,卻是連他自己都未曾知曉并承認過的。

  那一刻,耶律德光終恍然了悟符彥卿和張礪曾對他勸解的一切,原來從一開始自己便已誤入歧途,從一開始便是沒有退路且無法更正的錯誤!

  內心又翻騰起熟悉的咸腥之氣,他屏住呼吸,想要趕快逃離此地,不愿被眼前勁敵看到自己無與倫比的憔悴和狼狽,更不能讓他們知曉自己的生命之火正在漸漸沉熄。

  不料,符彥卿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堵住他逃離的去路。

  他劍眉高聳,猶如龍驤虎視,苞括四海,“貴人可知曉定州欒城有一別名?如今看來,頗有寓意?!?p>  耶律德光艱難地咽下嘴中積蓄的血沫,卻發(fā)現,它們越涌越多,聲勢威猛,無法平復。那時,他想到中原漢人前赴后繼、源源不絕的反抗,便如此刻倒行集結于喉結的鮮血,終有一刻,將盡數噴涌,將改天煥顏。

  “每當百姓在城外種植胡楊樹以減緩風沙侵襲,卻發(fā)現,它們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盡數死去。百姓十分不解,認為這是天意,而后給這里取了個別名……”他的瞳孔浮現著符彥卿令人膽寒的詭笑,“‘殺胡林’!冠侯何其有幸,今日才洞察明悉它的真正涵義!”

  鮮血已然順著嘴角悉數淌下,耶律德光如一只龐然大物,剎那間,轟然倒地,最后一絲殘存的意識里,唯見符彥卿豢養(yǎng)的杜鵑鳥在籠中,被驚嚇得上躥下跳、躍動不止。

  驚恐的瞳仁還浮現起去而復返的駙馬,那身令愛女阿尊魂牽夢縈的勃發(fā)英姿,此刻正從袖口掏出一個小小瓷瓶,狠厲地俯視,俯視著自己的肉身消散于檣櫓灰飛煙滅。

  晉書有曰,黷武之眾易動,驚弓之鳥難安。

  杜鵑啼血,不如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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