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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故

第四十一章 朱砂

明月如故 莫離Ari 3260 2022-12-13 20:00:00

  平旦之時,蕭明月方才再見蕓娘。

  來人雙頰紅腫,唇角顯著大片血瘀,簪子將發(fā)髻也挽的松散,模樣渾然不似幾個時辰前的嬌俏美妾。蕭明月緊蹙眉頭:“蕓娘,你的臉……”

  蕓娘不以為然地攏了攏衣裳,她還穿著那件薄綃輕紗,仿若白雪中落下的一朵梅:“總有些郎君怪癖,不礙事。”她的眉眼清明,不為世俗所擾,又說,“要掙金銀,還管甚臉面?”

  蕭明月手中提著一盞燈,燭餅早已燃盡。

  她沒有回話。

  蕓娘取出一塊絲帛遞過來:“那爰書我看了,一字未漏的替你默了下來?!笨慈藳]接,她挑著凌亂地細眉問道,“懷疑我?”

  蕭明月將目光從那些傷痕上收回,搖了搖頭,她凝視蕓娘的眸子:“你曾說過家中祖上做過太史令,父輩們各有所長,尤其是你阿父,有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

  蕓娘瞧著蕭明月的情緒波動,大抵知道為何了,她摸了摸臉頰,側(cè)過身子:“你都自身難保還同情我呢,我可是乘人之危要了你全部身家。”

  蕭明月接過絲帛,平靜說道:“既然是救命,就得花救命錢,多謝蕓娘阿姊,我先走了?!?p>  蕓娘捂著臉看向蕭明月的背影,那雙含情的雙眸此刻成了汪死水,她于風(fēng)塵早已修了一身硬骨頭,無情不多情是她活下去的鐵律。

  樓闕之上浮著紅日之光,印著蕭明月的身影像極了一只孤鴻。

  蕓娘捂得嚴密的心底開了一道口子,不知是憶起家破人亡的驟風(fēng),還是受盡蹂躪踐踏的暴雨,她鼻子一酸,喃喃出聲:“傻子,保自己的命最重要啊?!?p>  ***

  蕭明月得到爰書之后,所閱不漏一字一句。

  里面記錄著宋氏商隊十人的身體樣貌和死亡特征,連同隊伍輜重都分毫不差,最終被以西境奸細之名定論此案。即便知曉阿父可能不在了,但看著條條細則,她還是心痛不已。

  爰書記載詳細,卻找不出任何問題。

  蕭明月前來金府欲尋陸九瑩,念著不難為眾人,她同門口小仆說道可喚阿迢。小仆這才面露苦色,悄悄告知:“蕭娘子別尋了,阿迢和阿劍已經(jīng)被發(fā)賣出府了?!?p>  蕭明月一瞪眼:“你說什么?”

  小仆縮了縮脖子:“二房給我們下了令,誰若是給你開門亦或通風(fēng)報信者,一律打了板子后發(fā)賣,蕭娘子你趕快走吧,我生怕被賣了?!?p>  蕭明月沒有脾氣與之爭論,阿迢和阿劍那般好的孩子都被發(fā)賣了,如何還能再害無辜的守門小仆。故而她離開金府,只是沒走多遠,肩上被人拍了拍。

  蕭明月回頭,來者系著薄披風(fēng),捏了捏帽檐漏出眉眼,是陸九瑩。

  “阿姊……”蕭明月看著關(guān)閉的府門,又看看陸九瑩,“你怎么出來的?”

  陸九瑩笑說:“我院中的那堵墻都要被你爬禿了?!?p>  這么說她是爬墻出來的。

  蕭明月想到向來守節(jié)知禮的姊姊爬了墻,踩了樹,忍不住笑出聲,但其實她的心中多有苦澀,姊姊是貴女,本是半點泥巴都不能沾的翁主。

  陸九瑩輕輕拍打了她一下。

  蕭明月挽起陸九瑩的手臂,抿了抿唇。

  其實陸九瑩能離開府內(nèi),躲避院中奴仆監(jiān)視,實則是用錢庫鑰匙與金少君做了交換。金少君得了錢庫之權(quán)早已得意忘形,雖說要與傳印一同才能支配權(quán)利,但小女娘心心念念要嫁心上人,認為有了鑰匙便是成功一半。

  蕭明月得知后說道:“真是便宜她了?!?p>  陸九瑩倒是不這么認為:“在少君的手上,也比落到旁人處要好。”

  “阿迢和阿劍被發(fā)賣何處了?”

  “暫且不知。但我會想辦法的,別擔(dān)心。”

  蕭明月點點頭,說道:“我們?nèi)ヒ惶幒谜f話的地?!?p>  ***

  蕭明月與陸九瑩來到玄霄觀。

  三清祖師的神像之下,二人跪坐在蒲團上。

  蕭明月遞上蕓娘默下的爰書,陸九瑩詳閱之后也并未察覺出哪里不妥。她們分析眼下形勢,鎮(zhèn)北侯府那日出兵治亂,可事后并未見其有所行動,此舉定會給長安兩位大人帶來壓力,至于本州官員,陸九瑩對李太守還心存一絲希望。

  “崔氏門下出來的儒生,總該還是有些風(fēng)骨的。”陸九瑩思前想后,“我應(yīng)該試一試去說服李太守,讓其出面相助?!?p>  蕭明月捧著爰書,還在看著里面的記錄:“男子斷頸,身受三刀,刀口由深入淺可見骨,皮外潰爛為寒霜之形……”

  陸九瑩望著她,靜默等上一會。

  此時陽光透過扇門落在她們的腳邊,光之影像極了蕭明月見過刀影。她猛地想起有一人曾說過一句話:“你記住,殺人者用刀,刀為證,故而藏之,是其破口。”

  那是阿爾赫烈離開楚郡時,于她耳畔所言。

  蕭明月頓時冷汗涔涔,不敢去想甜餅鋪的掌柜究竟是何身份,扇門折出的刀影讓爰書中的記載顯漏出了問題所在。

  她急忙說道:“阿姊,我知道何處生疑了。按爰書所言,商隊十人皆是被官兵所殺,我朝刀劍都是直刃,持刀之人武力不同,確實可以造成傷口由深入淺窺見骨頭,霜形的潰爛處也有跡可循,但是十人傷口皆是相同,未免也太巧合了?!?p>  陸九瑩不明白蕭明月的話中之意。

  蕭明月屏息說道:“除非彎刀。”

  當朝軍吏只持直刃,若是彎刀,那是胡人所用。

  陸九瑩恍然大悟,蕭明月沉聲繼續(xù)說道:“彎刀與直刃的傷害不同,它所造成的傷口要更大些,會如寒霜般潰爛開來。阿姊之前的猜測是對的,商隊果真是被西境人所害,可……”

  蕭明月難以接受的真相另有所在:“既然知曉商隊是被西境奸細所害,為何還要反過頭來治我家的罪呢?”

  陸九瑩說過,這便是權(quán)勢之爭的惡果。但蕭明月不知,她從未見過朝堂中的陰暗與邪念,是如何都想不明白今日之景的殘忍。

  陸九瑩心如明鏡,可并未再同蕭明月訴說,因為她了解對方,與生俱來的滿腔孤膽,哪怕拼勁一身力氣也要尋個清楚。

  人道活著定要活得明白,是于暗中窺天,還是站在光下,卻不得所解。

  陸九瑩從未有此刻這般清醒,她取過爰書合起,問蕭明月:“鎮(zhèn)北侯府若要舍棄你,刺史太守也避而不及,渺渺,你敢不敢揭開這層遮天之幕去救宋家?”

  蕭明月指尖蜷起,絲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

  鎮(zhèn)北侯府內(nèi)。

  陸姩進入陸灝的院中時,卿沉出現(xiàn)將人攔下。

  “翁主,你若是為宋氏闌出財物的案子來尋小侯爺,就不必了?!?p>  陸姩攏著淺色大氅站在含苞待放的花樹下,她輕聲開口:“阿兄繁忙,我在這里等他?!?p>  卿沉一直為主子感到憋屈,分明之前是翁主鬧了脾氣,眼下倒是怪罪小侯爺身上??伤植荒芤韵路干先ベ|(zhì)問,便只能斟酌著開口:“其實長安所計之事,小侯爺本可以獨善其身,只是因為翁主將府內(nèi)的令牌給了陸九瑩,這才讓鎮(zhèn)北侯府為難。翁主應(yīng)當知曉其中利害,小侯爺不能行錯半分。”

  “所以你們那日前去宋府,也并非想要救人?!?p>  卿沉被陸姩反問,倒一時沒回上話。他隨后又說:“如果小侯爺真的如此做想,就不會遮掩陸九瑩的身份……”

  “那眼下的決策,是要看著宋氏一族去死嗎?”

  卿沉想也沒想就道:“他們本就該死。”

  陸姩聞言定定地看向卿沉,后者察覺失言,拱手斂眸。因為自己未能與陸九瑩言明真相,從而導(dǎo)致蕭明月失去應(yīng)對的機會,在聽聞宋府被屠殺之后,心中甚是愧疚。

  “卿沉,你下去吧?!?p>  面對陸姩的冷漠,卿沉不敢再多言,他抽身退下。

  花樹下的陸姩沒有往前走,她隔著院子遠遠看著陸灝的屋門,隨即提起衣裙,緩緩跪下。

  ***

  陸灝手中的竹簡卷了又卷。

  他還是放下了。

  花樹下的女子被氅衣包裹著,一動不動。她挽著墜馬髻,發(fā)間的珠翠泛著異彩,大氅面上繡著的蘭花與雀鳥驚艷非凡,卻遠遠不及她絕色的萬分之一。

  不管陸灝離她有多遠,都能探清她的每一處。

  陸灝打開門,穿過院落,最終走至她的跟前。

  陸姩仰頭看著來人,神情有幾分落寂,她輕聲開口:“我錯了,阿兄。”

  陸灝伸出手去卻被陸姩按住,后者有話要說,即便知曉是會讓人傷心的話語,她還是要說。

  “我與宋氏沒有任何干系,是九瑩姊姊前來拜托于我,她與蕭娘子親如姐妹,不忍看其落難。我若知曉后來宋家會被屠殺……”陸姩說到此處眸中有瀅瀅之光,她說,“即便阿兄殺了我,我也要去告訴蕭娘子。”

  陸灝沉沉地看著她。

  “阿兄也許心中難過,覺得我不顧鎮(zhèn)北侯府的安危去替外人說話,可是……今后你是要于千萬人之上,怎可舍棄仁義,沒有一顆赤子之心呢?這天下不是陸氏的天下,是如同蕭娘子這般誠善者,九瑩姊姊盛德者,無數(shù)個這樣的她們才為天下。阿兄所思,難道不是這些嗎?”

  陸姩從未說過這般忤逆之言,她雙手交疊放在冰冷的泥土上,而后頷首道:“望小侯爺出手搭救宋氏,從今以后我愿意做任何,絕不食言?!?p>  陸姩重重將頭磕下,卻觸碰到了溫暖柔軟的掌心。

  只見陸灝單膝跪于她的面前,用自己的掌心接住了這份情義。陸姩直起身來,又見陸灝的手指從美人額間滑過,一路溫潤,最終落至她的肩上。

  四目凝視。

  “我不要你任何,僅要一物。”

  陸姩心如風(fēng)動,聽著陸灝說出狂妄之言。

  “這里,我要點一顆屬于我的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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