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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釣千疆月

第一章 天鹿山

謀釣千疆月 情花堡主 3569 2022-10-09 10:06:25

  三月的代國雖已無雪,卻依然冷峭,尤其是這黎明前的重山峻嶺,籠罩著沁入肌骨的森寒,難得幾聲清亮的鳥鳴劃過,回蕩在山谷的也只是更深更遠(yuǎn)的幽沉。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隱約間,卻從山坳一側(cè)傳來一陣陣不和諧的摩挲聲,好像是有早起覓食的山獸在枝葉間躥動。

  循聲而去,縱橫交錯的樹椏掩映之中,只見一個圓形的黑影正在陡峭的山林?jǐn)嘌律吓市小?p>  當(dāng)它越來越接近山腰土路,漸漸昏朦可辨,卻不是什么山獸,而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背上背負(fù)著沉甸甸的重物。

  她的腿好像不能吃力,只憑著手臂的攀附在不斷縱躍,但片刻間便來到林盡處的路邊凹地。

  女子戛然止住,跪俯在斜坡上,緊|咬著牙關(guān)卻仍難以抑制渾身戰(zhàn)栗,額上的汗珠順著凌|亂的散發(fā)顫顫抖落。

  與狼狽不堪的樣子截然相反的,是她那雙機(jī)警的眼睛,兩道眸光凌厲如箭,急速射向蜿蜒的山路上下掃視——

  這里正是昨夜探查的最佳伏擊地點(diǎn),幾個急彎完全擋住了前后的視線,一側(cè)是茂密山林遮掩的深崖,另一側(cè)怪石嶙峋險峭不移。

  只待時機(jī)!

  聆聽片刻,斷定并無異常,女子伸出手臂掃向旁邊的草叢,一邊篩揀硬|物一邊仔細(xì)地讓自己的衣袖吸收草葉上的露珠。

  身體牽動,草梗時時戳碰到夾綁著右腿的木棍,痛得她不斷抽|搐。

  但她咬著牙根,手上的利落沒有絲毫停滯,待清理出滿意的半方之地,才慢慢側(cè)背將重物解落其上。

  轉(zhuǎn)過身,看著包裹嚴(yán)實(shí)的布袋,女子的神情變得虔誠而熱切,動作卻更加輕柔。

  緩緩掀開覆蓋于頂?shù)能洸?,霎時,這蔭蔽之地竟泛起柔亮,清晰地露出一個小少女冰玉色的臉龐。

  宛如塞上寒夜初升的皎月,那光芒清澈且肅穆,甚至透射|出一種令人生畏的氣韻,在驅(qū)散著周遭一切的塵霾與陰寒。

  如果能配上一雙靈動的雙眸,更不知這少女將是怎樣的魄勢逼人,但此時的她卻長目緊闔呼吸短促,而雙|唇明顯滲著與肌膚截然相反的烏色,似乎正是她一直毫無聲響,也不曾流露任何反應(yīng)的原因。

  提起的一絲期待在喉間化為哽咽,女子無意識地咬住唇,解開手上已經(jīng)被粗枝硬石磨破的布帶,輕輕撫向女孩兒玉潤的額頭,手心立時被灼熱,她紅腫的眼睛再也無法控制地泛起淚光。

  “公主……”

  連日的巨變與奔逃讓這忠勇的護(hù)衛(wèi)一心只想救命,無暇顧及的身心之痛仿佛已經(jīng)麻木,但此時空留的這片刻靜待,卻讓她清楚地感知心頭上的寸寸刀割。

  十四年,來到世上僅僅十四年的小女孩兒,承載著多少人的渴求與希望,承載了多少重負(fù)與堅(jiān)忍,但這一切煎熬的結(jié)局,竟是眼前這場絕境處的絕望之賭……

  還有仍在王庭夜夜枯等的……閼氏……

  心痛,哀恨,憤怒,焦灼……劇烈地激蕩在胸口化成一股洶涌的浪潮沖出眼眶。

  山風(fēng)劃過黑眸,一絲冰涼,但她硬生生瞪起雙眼,一把抹去掉落的淚。

  多年的磨煉就是為了讓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也能堅(jiān)鑄如鐵化為利刃吧!

  為小女孩兒輕輕拉上布角,女子的面孔重新變冷,她屏住呼吸緩緩抬起雙臂,“忽”地一震,周圍的林叢就像突然遭遇了一股由下而上的湍急氣流,浮葉被紛紛沖離原地又隨著她收攏的手臂顫巍巍地飛旋而下。

  頃刻間兩人便被完全覆蓋,與黯青的林地融為一體……

  連綿的山峰所阻擋的陽光終于慢慢地破繭而出,但那混沌的光芒并沒有帶來久盼的清朗,天空好似正被水墨般的青霧云靄湮沒,看起來今日不會是個風(fēng)和日麗的好天。

  但山腳處卻有了喧鬧聲,而且不時還有高亮之音穿越山谷,不過,不是平日里常聽到的樵人山歌,而是提醒著走馬時節(jié)已經(jīng)到來的陣陣嘶鳴。

  寫著“天鹿山”三個大字的界碑立于一片平緩的綠草坡旁,坡下??恐鴰资v大大小小的車馬,眾多素衣婢女散落在坡上,三三兩兩地?cái)€動著說笑著。

  不時穿梭在她們中間的,是三、四十騎健碩的駿馬,其上的騎手皆是勁裝打扮的年少女郎,她們或是整裝待發(fā),或是策馬輕逐,目之所及,云衫翩翩英姿綽綽,好似一幅舒展在邊城風(fēng)沙下絕美又壯麗的畫卷。

  大漢尚武之風(fēng)傳襲已久,尤其在常年遭受侵?jǐn)_的邊域封國,百姓們強(qiáng)武健體的意識更為強(qiáng)烈,而且自從劉瑞公主和親成為瑞寧閼氏,漢匈開市,匈奴馬的涌|入極大改善了漢界軍隊(duì)與民間對馬匹的需求,尤其靠近榷場的代國這里,女子們走馬沒有阻礙,反而倍受推崇與贊和。

  不過,與每每必成|人山人海之勢的男子賽事不同,畢竟為女子,尤其都是出自養(yǎng)得起馬匹的高門貴戶,所以無論有多少更加趨之若鶩的熱切觀者,也都只能在官禁之外等待傳報的消息了。

  緩坡前兩個小婢女拉開一條長長的紅繩,女郎們一見便紛紛從各處聚集過來。

  小婢的人群也隨之熱烈地圍上前,為自家少主人做最后的準(zhǔn)備,但也有婢子仍在張望。

  一騎從稍遠(yuǎn)處的山坳里沖了上來,勁駿的紅鬃馬之上是一位紅衣少女,傲然飛揚(yáng)的身姿在躍動的眾騎中異常醒目。

  她本想直接踏到紅繩處,卻扭頭見到自家兩個小婢臉上緊張又擔(dān)心的表情,不禁輕聲一笑,眸中閃過一抹狡黠,拉著馬頭便向她們奔來:“玉華,青眉,來嘍!”

  小婢們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飛騎已圍著她們漂亮地繞了一圈,又猛地被拉起韁繩,“兒——兒——”駿馬昂首直立,兩個前蹄竟然像被凝住一般停在空中。

  青眉跟著轉(zhuǎn)過身連連拍手,睜大的眼睛閃爍著驚喜:“少主人,好厲害,這么短的時間‘雷驥’已經(jīng)全聽您的了!”

  玉華比青眉年長一些,要穩(wěn)重得多,她知道少主人從六歲開始就由主人親自教導(dǎo)騎射,與這一班女郎相比,技藝從來不是問題……她抬起頭,在少女的陰影中低聲道:“少主人,當(dāng)心……”

  馬上騎手穩(wěn)穩(wěn)地讓馬兒回落,笑著挑起眉,靈動的雙眸剛要說什么,身后卻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阿妟,這一次你抽中了最好的馬,輸了可別不認(rèn)賬!”

  看到這位身著貂襟黛藍(lán)袍的女郎,青眉不禁怒目一瞪。

  比不過少主人便在背后算計(jì),就欺負(fù)我們抓不到證據(jù),這一次讓少主人抽到最烈的“雷驥”竟還反咬一口!你抽到的“宛皇”才是最好的馬!

  但她沖動的挺身卻被玉華飛快地拉住,不用再看那暗暗示意的目光,青眉也知道玉華的意思。

  這捷少主畢竟是鐘丞相的女兒,就算仗著主人中尉的身份不用怕她,但小婢子以下犯上,在外人的評論中只會道李家家風(fēng)敗壞;再說,以少主人直來直去的性情還用幫腔?勸和還來不及呢……

  果然,不等兩個婢子再露出更明顯的表情,李妟已擺正馬頭,高傲地挺直身背,像是宣戰(zhàn)一般清脆響亮地道:“不耍手段的輸贏,我都認(rèn)!”

  “嗤——”旁邊響起一片譏笑。

  李妟的眼神在一瞬間有些受傷,但她很快揚(yáng)了揚(yáng)眉,臉上已是一副滿不在乎又威風(fēng)凜凜的笑顏,而眸中閃亮,綻放的是蓄勢待發(fā)的灼灼鋒芒——

  有本事賽道上見!

  隨之跨下用力,策馬向前。

  “踏線嘍——”眾人右后方不遠(yuǎn)處傳來一個仿佛帶有平息之意的高聲。

  聽到她的聲音,原本已是強(qiáng)弩之末的笑聲借機(jī)收勢,眾人附和地連連道:“踏線,踏線……阿秀,你也來呀!”

  那是一位騎著白馬的少女,著一身玫紫色繡紋錦衣,溫文雅致的姿態(tài)與嬉鬧的眾人相比,就好似一枝迎接早春而恬然靜放的紫玉蘭。

  其實(shí),雖然說有人群之處必有紛爭,但是絕大多數(shù)人并不愿意讓自己陷入其中。

  尤其這一班女郎,作為代國最尊貴的小女子,她們在外界一直以淑雅慧質(zhì)著稱,舉辦“群燕飛馬”這類競技更是為了讓自己的形象能多加上一份巾幗英姿的贊譽(yù),如果自己在這里羞惱吵鬧的模樣流傳出去,不但之前所有的努力將付之東流,甚至還可能會影響到家中長輩在朝野上下的威嚴(yán)與地位,所以若有人能在一片祥和之下解決她們的分歧,自然會受到大家的歡迎。

  而靳秀在這一方面就有得天獨(dú)厚的條件。

  她的父親信武侯靳亭,是大漢賜封的徹侯,封地位于代國境內(nèi)卻并不隸屬于代,所以她與代國這一眾高官貴爵之女便沒有承繼于父輩的明爭暗斗。

  再加上嬌養(yǎng)的小女子們常常隨性而為,但靳秀卻呈現(xiàn)出謙和又穩(wěn)重的性情,從來不爭不搶又凡事主張商議,在眾人的心目中已是最適合的調(diào)和之人。

  比如有人提出各家馬匹優(yōu)劣不等導(dǎo)致賽技不公,正是她首先冷靜下來壓住大家的怒火,最后又共同決定采用抽簽的折衷法子得以解決。

  不過,很顯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對她予以相同的認(rèn)可——此時這邊的緩和氣氛已經(jīng)逐漸熱鬧起來,李妟那邊不可能沒有聽到,但是她卻絲毫沒有參與的意思。

  而靳秀,也沒有立即融入隊(duì)伍,只是揚(yáng)著下頜微微前望。

  對于眾人的招呼她并不在意,因?yàn)檫@種不露痕跡地抓|住時機(jī)漲威信的事,她早已駕輕就熟。

  本來她對李妟的冷對也總能不在意地笑笑,但是今日,她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任由它追隨著那個倔強(qiáng)的身影,仔細(xì)又綿長,仿佛那是極為珍稀而值得刻畫下來的一幕。

  直到鐘捷向她飄來一瞥。

  一個不經(jīng)意的掃視,來得迅速收得也及時,但靳秀卻接收到了。

  “雷驥”的主人是內(nèi)史府的卓楓,平日對這寶馬很是愛惜,想要說服她讓馬兒受些委屈并不容易。

  不過鐘捷的眼神已然表明,一切順利……

  所有的女郎都已聚齊,長繩一側(cè)整齊劃一,走馬的氣氛陡然升起,眾人紛紛收起心神,緊拉馬韁調(diào)整馬步,臉上的神情隨之繃緊。

  婢女們紛紛為主人加油助威。

  “咚咚咚咚咚——”兩名小婢敲起急促的鼓點(diǎn),叫喊聲戛止,鼓聲也漸擊漸慢、漸擊漸弱,直至停息,“——當(dāng)!”一聲鑼響。

  “啪!啪……”

  閃電般的鞭聲驚徹山谷,群姿英發(fā)齊齊沖向起伏的山路,猶如一支支離弦的羽箭,不可能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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