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岸圍坐的人紛紛驚叫著跳起來。
他們只見一輛由南向北駛來的馬車不知道什么原因失去了重心，左右搖晃著卻停不下來地亂沖。
旁邊的行人嚇得四處躲避，但迎面卻前后駛來兩駕華美的車馬。
它們本來帶著幾分慵懶悠然前行，當(dāng)車夫見到異狀慌忙旁帶，但是卻因怕跌下河沿沒敢過猛用力，一個躲閃不及，接連與亂沖馬車連連相撞。
“砰——砰——咣當(dāng)！咣當(dāng)！咣當(dāng)！咔嚓——”
失控的馬車擦過第一車，與正擺回馬頭的第二駕車狠狠撞在一處，竟傾斜著戛然而止，一剎那之后當(dāng)即散裂。
第一駕華車受損并不嚴(yán)重，破裂的左前輪緩緩沉落，帶著馬車急速傾塌，但因為車內(nèi)已沖出一個侍衛(wèi)，旋落在頭馬背上，全力提著馬韁，直至馬兒穩(wěn)住，車子緩緩?fù)Ｂ洹?p> 他飛速翻身下馬，打開車門：“郎君受驚了?！?p> “無妨，有趣！”梁王劉武哈哈大笑地拍了拍英勇的展肅的肩膀。
然后一邊抖了抖衣裳，一邊挺拔地走下馬車，向后面看去。
后車的撞損非常嚴(yán)重，車子左側(cè)完全崩碎陷落，奴仆正費力地清理著已成碎木條的車門。
當(dāng)列中林狼狽地從中走出來，見他無事，劉武笑著向他大聲道：“列郎君如何？需要更換衣衫嗎？”
剛剛的一場狩獵讓二人彼此之間更加熟稔了。
初到獵場做準(zhǔn)備的時候他們便驚異地發(fā)現(xiàn)，之前兩人說的“打獵”雖然是同一個詞，但卻不是一個意思，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是兩種游戲。
梁王帶的弓皆是力五石以上的戰(zhàn)弓，那是要射獵到猛獸的真正殺器。
而列中林的柘木弓雖然也是力弓，但其最大的特點不是弓力而是名貴，因為現(xiàn)在這種木質(zhì)稀缺，一般都被好弓的富貴公子收藏在家中。
當(dāng)梁王從獵山深處回來，卻看到列中林早已回到營地，正吃著自帶的蜜餞果品，愜意地觀風(fēng)望景呢。
他雖然也是獵裝在身，但是未沾泥塵毫無破損，硬讓他穿出了飄逸的味道。
梁王又把他比作林中仙子，已成為獵場最亮美景的話說了一遍。
不過，列中林已經(jīng)完全了解了劉武愛逗趣的性情，知道這一次他可不是稱贊，而是十足十的戲謔。
此時，列中林聽到梁王的“問候”，咧嘴一笑，整了整了衣冠道：“梁兄，在下還是干爽的，讓梁兄您擔(dān)心了?！比缓蠊室膺~著優(yōu)雅的步伐走下車，
這一次的相處，讓他們又換了不同的稱呼。
梁王又是一陣大笑。
此時造事馬車中的人已經(jīng)紛紛跌落在破碎的車體棱木之中。
李妟艱難地抬起頭，正看到笑聲的來源地，隔著震顫的紗帽，她頓時驚愕——梁王劉武！
李烺繞過現(xiàn)場，來到梁王和列中林面前，因為一直騎著馬駛在前面，所以剛才他沒有被碰到半分。
看到二人超凡絕俗的樣子，知道必是貴人，心中不禁有些慌張，忙穩(wěn)了穩(wěn)氣息，謙和地道：“實在抱歉，家中這馬兒受了驚，連累了兩位公子?！?p> 梁王掃了一眼狼藉的事故現(xiàn)場，又掃了他一眼，毫不掩飾地露出一臉不屑，直接轉(zhuǎn)過身聽取展肅的報告去了。
而列中林則平淡地應(yīng)了一下，然后走向跌落的三名女子身旁，她們看起來摔得不清，兩名婢子勉強從碎木中掙脫，急忙和家仆搬抬木架，解救中間的少女。
列中林卸下|身上佩劍，向中間戴著紗帽的少女遞了過去。
李妟抬起頭，伸手搭在佩劍上，感到一股穩(wěn)定的力量，配合著婢子們的攙扶，緩緩站起。
李烺受了冷遇，有些難堪，但他馬上判斷出問題所在，迅速轉(zhuǎn)向李妟問道：“妟兒可好？”
“兄長不必擔(dān)憂，我無礙。”李妟一邊調(diào)整著氣息一邊回道。
李烺點點頭，馬上又轉(zhuǎn)向家仆大聲命令道：“阿旭，聯(lián)系最近的車馬行，租借三駕鼓車；阿升，安排河邊休息地，要寬大一些。”
“諾?！?p> “這位公子，”他又迎上列中林，“在下李中尉之子李烺，想必這一時半刻馬車不能修好，只能委屈公子們暫且停留，河邊臨時休息一下，如何？”
“原來是李烺李公子，久仰……”聽到李烺自報的家門，列中林有些注目，“在下列中林，與好友梁公子狩獵回來，既然車壞了……”他看向劉武。
梁王聽到是李烺，也愣了一下，但并未回頭，展肅早就報告馬車車輪有損，短時內(nèi)無法修好。
他一揮衣袖，已向河岸邊拾階而下，表示原本就有此打算，并不是聽了李烺的安排。
列中林笑了笑，轉(zhuǎn)回頭向李烺道：“那就有勞李公子了?！?p> 聽對方一直稱自己為公子，李烺心中欣喜，但面上仍謙和地笑笑：“請——”
“請——”
這片刻的功夫，河面已經(jīng)變幻了另一副美景，初升的晚霞映在碧波粼粼的水面，絢麗的嫣紅與湛清的金碧交相輝映，華美而壯觀，讓身在其中的人們不知不覺間就醺然迷醉了。
最近匈奴沒有動作，百姓們的生活似乎穩(wěn)定了許多，這一時分來觀覽的游人只增未減。
好不容易找到一方空地，眾人在仆從鋪好的席面上坐下。
梁王也受邀坐入其中，只是，他眺望著河面，似被河上情景吸引，與席中之人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的樣子。
而李妟被安排在李烺的后側(cè)，在婢女的攙扶下，她安靜地坐定，如一顆蒲公英一般毫不起眼。
暗使竟然是梁王，這讓她怎么也沒有猜到。
因為一方面有諸侯王分封制的約束，而另一方面則是太子劉啟肯定會有身為皇儲的籌幄，雖然他特別寵愛這個弟弟，但也不會毫無戒備。
但是現(xiàn)在看來，劉啟對劉武不僅心中無間，反而極其信任。
是劉啟過于愚信，還是劉武足夠聰明，亦或還有其他原因……
不過，統(tǒng)馭各方軍政官吏明使暗探，也的確只有劉武的身份最為適合。
而且從他抓捕靳亭的布局來看，他也的確有偵辦本領(lǐng)。
但是他為什么會選擇入局呢？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之前，朋舅舅傳來梁王的資料，初見他的畫像，只覺得這是一位玉|面清輝英朗俊逸的皇子，但再看詳報，卻反差極大，其傲逸貪婪的行|事之下似乎隱藏著不易覺察的冷酷與陰沉。
可是今日一見真人，似乎又讓原來的感覺有了變化，不過，卻不知道用什么詞能準(zhǔn)確描述這樣的他。
只是，但凡入局就必有關(guān)聯(lián)，何況他還是霸居最富饒的中州之地的梁王，何況他正以手持東直令這種最好的方式正式登場……
雖然她從未踏足過漢地，但是對這些重要的人物和事勢卻了如指掌，這皆是因為這些年月明居廣集的眾多資料，一直被源源不斷地送到匈奴，包括朝堂軍政，包括暗探私卒；包括摧壞邦交，包括圖利販國；近至兩界邊陲，深入漢中腹地……
她知道，是因為自己慢慢長大，是因為自己在遏迄與朋舅舅眼中漸漸可以倚重，所以他們正在將月明居之事一步一步移交到她的手中……
思及此處，她的心腑又止不住地絞痛，眸中水氣漸凝成珠。
但是這樣的場合，眾人的面前，無論如何她都要克制住自己，而且，作為無懈可擊的暗探，就算有紗帽遮掩，也應(yīng)該讓自己的臉上呈現(xiàn)出最適當(dāng)?shù)谋砬椤?p> 于是，她拉動嘴角，微微展開一個平和的微笑，將注意力移到場中。
李烺正熱情地命兩個婢子為眾人倒酒。
“二位郎君，”他擎起杯，“這一杯算是李某向二位正式致歉?！?p> “李公子莫客氣，”列中林也舉杯相應(yīng)，“雖說碰撞不是喜事，但能因此而結(jié)識公子當(dāng)是在下榮幸?！?p> 兩人一飲而盡。
列中林剛想讓身邊奴仆也斟上自己所帶的酒，卻聽李烺道：“這是剛剛命人在前邊迎澤樓新沽的春熙酒，乃列家香中的第一香，配上這美景，當(dāng)是極大的悅心之事啊?！?p> 列中林放下抬起的手臂，知道他這么說的原因，是因為自己飲下這美酒卻并未夸贊，怕自己沒有品嘗出這是什么酒，更沒有注意到這酒的價格，于是謙和地道：“李兄盛情，其實我這也有自備水酒，只是與李兄的酒無法相比，實是不好意思拿出來了?！?p> 李烺舒闊地一揮手：“既然是在下失禮，當(dāng)飲我的酒啊！”
梁王對敬到手邊的酒沒有任何在意，遠眺片刻，突然對展肅低語一番，展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向后面的侍從做了吩咐，馬上有人飛躍著幾步，奔向河中漁船。
李烺看得一愣。
列中林知道梁王的飲食必經(jīng)姚安試過，否則不會入口，不想讓李烺覺得太尷尬，便淡笑著道：“李公子莫見怪，今日狩獵的時候，梁兄原本想打到一只火狐，但最后功虧一簣，所以，梁兄心情不暢啊……”他轉(zhuǎn)身看了看剛才聽令跑去的侍從，好像正在與船家商議著什么，于是呵呵一笑，“他這是打獵不成要打魚了……”
“無妨無妨，”其實李烺見這位列郎君已是華貴無比，卻對梁公子恭敬之至，知道此人絕非泛泛之輩，心中只有敬畏，當(dāng)下鄭重其事地道，“這火狐當(dāng)真不是那么容易獵到的?！?p> 他們所談梁王充耳不聞，只是悠閑地飲了一杯自己的酒。
列中林呵呵一笑，轉(zhuǎn)移了話題，看了看李妟，向李烺謙和地問道：“這位女公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