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梁王宴會回來的列中林,心情還是十分舒暢的,接觸的多了,他對梁王的了解也就更加細膩一些,尊貴的出身與順意的經(jīng)歷讓梁王的心思與性情總像一個孩童一般,毫無穩(wěn)重可言,更不可能具備一個成年男子背負責任或使命時自然會積淀的深沉。
這樣的他怎么可能與冷靜又深邃的紅梟心意相通?!
不過,想到李妟,列中林的心緒又不禁復雜起來。
他可以不重視梁王這個“情敵”,卻不得不重視這位紅梟的本心。
落入大漢尋常官吏之家,她不能再戴著匈奴巡邊都尉的酷烈面具,便扮演起一個普通閨閣女郎為父抱不平的角色。
她的待人接物,既不像冰一樣冷,也不像石頭一樣硬,卻像一股清泉,無論路上是有阻礙還是有贊嘆,她都一概無視,只是我行我素地繼續(xù)前行。
看起來這個小女子既無趣又無情,但是,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的遭遇,她的目的,便會感受到那平和的表面之下蘊藏著多么強烈的火焰,而且,她越是保持這種態(tài)度一成不變,越表明她內(nèi)心的堅定與決絕。
列中林微笑著搖了搖頭……
“少主人,”徐先生前來,呈上一份文簡,“這是楚王殿下給您的信。”
列中林展開,冷目瀏覽。
徐先生并沒有看到信上的內(nèi)容,但是卻看到自家少主人的臉色變得越來越慘白。
“是不是可以確定,他已經(jīng)完全清楚明秋是誰的女兒?”列中林的語氣清冽,尤如冰刀之刃。
“是……”徐先生沉沉地道,“我們派過去的人回報,他與連筱萱的見面中非常清楚地說出明秋這個名字……”
“明秋唯一一次來鋪中買酒被他監(jiān)視到,”列中林又問道,“當時明秋停留多長時間?”
“回少主人,接待她的小仆后來向我報告過,當時她拿到酒之后躊躇了片刻,問您是否在,小仆告訴她不再,她才不舍地離開……因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我沒有再向少主人提起……”徐先生抬起頭看向列中林,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少主人,他……要您做什么?”
列中林沒有說話,把竹簡遞給了徐先生。
徐先生拿過來迅速一看……“轟!”卻在看完最后一個字之后兩手合龍,瞬間將竹簡震成了粒粒碎片。
“他還是人嗎?!李妟對梁王相幫的信息沒有稟報于他,他就以為您全然不知,斥責您辦事不力,還命您……還命您以后要借助明秋的愛慕打探消息!”徐先生何曾是個說話吞吐的人,這是被氣得直發(fā)抖,“他還是一個父親嗎?!這種悖逆?zhèn)惓5氖滤趺凑f得出口?他如此賤視明秋,他竟然也如此賤視少主人您!”
列中林手握成拳,緊壓在書案上。
“少主人,您打算怎么做?”
列中林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他,眼中有些猩紅,但忽而竟笑了:“好啊,他這么淋漓盡致地利用,我學到了,那就如他所愿好了……”
徐先生欲言又止,因為并無他法,看著這個自己一直陪伴長大的孩子只有心痛不已。
“這件事不要告訴母親,免得她胸痹的舊疾又要發(fā)作了……”
“諾……”徐先生口中答應著卻不知該如何隱瞞……
就像命運安排好了一樣,列中林與徐先生的心緒還未緩適,卻接到小奴的一聲稟報:“少主人,李女郎的婢女明秋前來拜訪?!?p> 列中林微微低了一下頭:“將她帶到溫翠園?!甭曇舯涞煤翢o溫度。
當明秋來到這列家后院,迎著月光,走在花香與酒香混合的小徑上,她的腳下有些不穩(wěn)。
進了園中,但見列中林坐于花草之間,長袍拖曳,月光輕灑在他的身上。
明秋輕|盈地繞過列中林的衣擺,來到他的面前,輕施一禮:“列公子,此時到訪打擾了……”
列中林抬起一雙黑眸看向她,輕聲道:“無妨?!?p> “呃……”從他的聲音里,明秋聽不出他的情緒,但她受命而來,而且李妟的請求也并非難事,她緩緩道,“我家少主人想請列公子幫一個忙——若有人尋問李家是否與列家在商討承租之事,少主人是否去了楚國訪查,列公子確認即好。”
“李女郎打算離家一段時間?”
“嗯……是。”
列中林沒有應承是或否,微垂下頭,從旁邊的案上倒了兩杯酒,同時輕輕吐出一個字:“坐。”
明秋臉色泛紅,咬了咬嘴唇,最終局促地挪動著腳步,坐在了列中林身旁。
列中林拿起一杯酒遞到她的手中:“你也會去嗎?”
“嗯,我會陪在少主人身邊。”明秋輕輕道。
其實剛剛李妟在說到讓她一起同去的時候是有猶豫的,她知道少主人是不想讓她也涉險,但是為了讓李氏夫婦放心又不得不如此,而少主人似乎是想先帶著她然后再把她安置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列中林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遞到她的眼前。
“嗯?這是……”明秋有些吃驚。
“這是我的佩飾,各大列家商鋪都認識,路上若有什么事盡可以吩咐他們?nèi)マk?!?p> 明秋的臉色不由紅了又紅,還在想是否應該先推辭一番,但玉佩已從列中林的手上滑落下來,她急忙接住,合在掌心,羞澀地道:“……多謝列公子。”
列中林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過身,自己拿起一杯酒仰頭喝了下去。
明秋端著酒杯轉(zhuǎn)了轉(zhuǎn),半晌鼓足了勇氣,輕柔地問道:“列公子可是有心事?”
“是有些事,不過不必擔心……”列中林又自斟了一杯,輕聲道,“……在我身邊就好……”
明秋的心跳得突突作響,良久,她慢慢地、慢慢地靠向列中林的肩膀。
而列中林仿佛已成了這園中的一塊山石,一動未動,任由她依靠。
春華浮香,如云霏暗波流動,潤染了朦朦月色,激蕩在心頭化成無盡的情意綿綿。
今晚的月色真的好美……
待許久之后明秋離開,列中林仍坐在草地上,直到徐先生前來:“少主人——”
列中林緩緩站起身,解下長袍:“燒掉?!?p>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