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樓梯口眾人猶豫的光景,鐘樓三層的釋永寧率先撐不住了,哇的噴出一口鮮血,濺的金鐘罩血紅了一大片。
三層兩個武瘋子陷在各自的幻境之內(nèi),根本察覺不到外界變化,各自功法施展不停。
一面是烈焰刀風組成的火網(wǎng),一面是霜冷劍雨、掌風組成的海嘯,不斷波及著中間的釋家二人。
釋永寧緊咬牙關(guān)勉力支撐,可是身側(cè)的金鐘罩卻是越來越淡薄了,幾如蟬翼。在剛剛破境,正深陷玄妙境地的張三的幾波陰寒掌風的吹波之下,終于是被壓垮。
金鐘罩驟然撤去,功散之際的回震讓釋永寧鮮血狂噴,跪臥于地。
可是下一波無差別攻擊的刀風、劍雨又至。
釋永定虎嘯一聲,金身羅漢態(tài)也已是強弩之末,可護同門心切,強聚所剩不多的佛法,硬把金鐘罩往大擴了兩圈,腳步艱難的向釋永寧挪動了幾下,堪堪把他護在身側(cè)。
釋永寧內(nèi)傷很重,嘴角滴著血,連話都說不出,只對著釋永定搖了下頭,示意別管自己了。
釋永定哪肯依從,拼盡全力撐起忽明忽暗的金鐘罩,眼看就要第二個垮掉。
危急之下,樓梯口眾人已然來不及多想。
青松、赤木已經(jīng)開始書符掐訣,其余各教翹楚也紛紛施為作勢要上。
“等一等!”
身后剛剛上樓的丹巴首座喊了句止住眾人。
“三層涌進眾人必然促狹,施為間難保不會傷及彼此,眾位稍定,容貧僧設(shè)法?!?p> 眾人都狐疑的看了一眼丹巴首座,手中的施為卻分毫不減,只因丹巴首座此行不怎么顯眼,幾番遭遇下來動手極少,難以信服眾人。
“大家快停下,這是昆侖臥佛寺七階上師,佛門總長普凈親請的高僧大德?!?p> 老王急吼吼的喊住眾人。
事情緊急,丹巴首座已經(jīng)無暇多做解釋。腳下生蓮瓣,瞬息之間略過眾人頭頂,飄入鐘樓三層的亂局。
右手抻出尺許長的降魔寶杵,很隨意的撩撥開刀風、劍雨、掌風織就的天網(wǎng),身形絲毫未見停滯的靠向鐘魔。
此刻的鐘魔,在深陷幻境二人的無意間擊打下,已經(jīng)完全狂暴。鐘身咚咚作響,如連珠炮一般。前后兩張巨口梵音念做一團,呢喃間擾的眾人心緒難定,若非各個修為尚佳,早已心境崩壞。
丹巴首座在鐘魔身前三尺處停下,飄身下了蓮瓣。這是漩渦的中心處,此間亂局匯涌最為激蕩處。呢喃的梵音聲聲入耳,幾如攪翻心海的狂風巨浪。
可丹巴首座恍如未聞,閉目低首,左手做佛禮。只用右手憑借超絕的意識,擊散不斷襲來的刀風、劍雨。
微白的胡須輕動,口中竟然念起佛音與鐘魔相峙,不同的是,鐘魔口中的《金剛經(jīng)》經(jīng)文極快,如索命梵音;丹巴首座口中的不知名經(jīng)文卻極緩,眾人聽的也真切。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平緩語調(diào)之下,竟然如一片鏡湖,浮光掠影下不見絲毫漣漪。
眾人毛躁的心開始慢慢的歸于平靜,連把牙咬的咯吱作響的釋永定,也慢慢平和了下來,一身金鍍褪去,信手間金鐘罩雖已薄如蟬翼,卻牢牢地堅守著二人。
那鐘魔口中的梵音竟在這一絲境地帶動下慢慢緩了下來,鐘身的咚響聲也在慢慢止息,前后兩只巨目就像睡意來襲一般,勉強睜著,卻昏昏欲睡。
終于,在丹巴首座念了百余字梵音后,兩只巨目不舍的閉了起來。
尚在亂舞的張三、龍清泉二人眼前風物突變,急急停住了手,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別說話,先輕退到二層再說。”
丹巴首座說完,先轉(zhuǎn)身走下樓梯。
堵在樓梯口的眾人,滿含敬意的讓出通道。
張三、龍清泉兩個武瘋子也一臉疲態(tài)的走了下來,自眾人身邊經(jīng)過時,還用不解的眼神征詢著。
最后下來的釋永定,口喘粗氣,艱難的背著釋永寧。
丹巴首座連忙把密宗丹藥取了兩粒喂與二人吞服,他二人情況稍緩,坐在一旁閉目調(diào)息起來。
“上師?!?p> 老王與丹巴首座算是半個同門,口中尊了一聲上師。
丹巴首座回禮。
“貧僧貪讀樓下經(jīng)文,險些誤事,罪過,罪過?!?p> 丹巴首座行佛禮向眾人賠罪。
他與老王同為五十歲上下的年紀,實際比老王還小了兩歲,可老成持重遠過于老王,眼見解了危局,卻不居功,先言己過。
眾人連忙回禮,豈敢、豈敢。
揣了一肚子問題的龍清泉急著就要問清原委,卻被張三搶了先。
“上師,方才不意身中幻術(shù),惹的眾教弟子涉險,實在有愧??刹徊庞幸皇虏幻?,龍兄中幻術(shù)在前,所以我內(nèi)心是有提防的,可那幻境好像并不虛妄,觸手所及盡是實物啊,逼得我不得不出手相抗?!?p> 老王自詡百科全書,愛賣弄的毛病又上來了,搶先回答。
“這就是夢幻泡影的厲害所在,所見即實,不破術(shù),在幻境中的傷亡都會等效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p> 丹巴首座點點頭,惹的老王一臉得意。
“世本無相,心之所相,所見即相,是以虛實相生,自也無虛實之談,萬象皆實,萬象亦虛。”
釋家二人修為雖高,佛理卻低,模模糊糊聽懂一半,只專心打坐。老王只算半個佛門中人,自然聽不懂,但是丹巴首座既然點頭了,那他說的意思也就和自己大差不差了。一個通俗,能讓大多數(shù)人聽懂;一個精深,能言到本源;各有各的好處。
一眾非佛門弟子雖然沒聽懂,卻也從老王的話中,聽明白了夢幻泡影的功效。
“上師佛學高深,此番脫險全賴上師出手?!?p> 張三、龍清泉二人作禮致謝。
丹巴首座回禮。
“言重了,不敢貪功,此番脫險全憑此物?!?p> 丹巴首座自袖中摸出一卷經(jīng)文,卷體中央寫著兩個字——心經(jīng)。
“經(jīng)文所載乃是上古佛界靜心修持的法門,雖然不能直接提升佛法修為,常讀卻也能涵養(yǎng)佛性?!?p> 說罷便遞給了釋家二弟子。
二人調(diào)息已畢,行禮謝過。
“只怪我二人目光短淺,不識寶典,感謝上師相贈?!?p> “那接下來該怎么辦呢?”
不到一日間便有兩部上古佛界寶典出現(xiàn),眾人艷羨之余不禁又動了探求之心,紛紛問向老王。
老王咳了咳嗓子。
“那《金剛經(jīng)》想必在鐘魔之內(nèi),不破鐘取典,實在是有些不甘。”
老王看向丹巴首座。
“不如請上師施為?密宗與佛門同根同源,那金剛寶典自然也對上師修行大為有助。”
丹巴首座行了個佛禮。
“此事卻難,《心經(jīng)》通篇二百余字,我已記熟,可只能抑制鐘魔,卻不能降服。方才我在近處時,嘗試了一下,鐘身玄銅所鑄,又經(jīng)神力、佛法常年侵染,堅固異常,憑我一己之力,絕不可能破鐘取典?!?p> “那眾人一起,是否可行?”
剛剛破階的張三,心里有了底氣,張口問道。
“或可一試?!?p> 丹巴首座細思片刻,開始布置。
“貧僧先入內(nèi),以心經(jīng)壓制鐘魔梵音,以防擾亂眾修心性。你等隨后而入,全力破鐘。切記,鐘魔一擊便醒,開眼時切記不可直視,眼光掃中,必中幻術(shù)。至于釋家二弟子,舊傷未全復,伏在樓梯口,四處救急,引為外援?!?p> 眾人雀躍的點頭。
丹巴首座率先上樓,隨即便有舒緩的心經(jīng)響起。
眾人緊接著便一齊沖將上去,全力施為。
鐘樓三層,長寬不過十丈,一瞬間涌進這么多人很是局促。
張三覺得腰中寶劍揮動起來極為不便,便仍舊執(zhí)著那根短小的平平無奇的黑鐵棍。
之前修為僅有三階,尚且沒有察覺。如今破階之后,使棍之時,總覺得功法運使之時,格外順暢,如心猿似意馬。
心下狐疑,莫不是這有幾分神異的鐵棍助自己破階?
亂想間,鐘聲已經(jīng)大作,眾人已經(jīng)開始拼盡全力轟擊鐘魔。
龍清泉攻的最兇,只因前者誤中幻術(shù),在一眾修者面前失了顏面,但見手中寶刀燃著熊熊烈火,道道刀氣打出,引得略顯促狹的室內(nèi)熱浪翻涌。
偏那鐘魔一身銅鑄,不見絲毫破損,只在一道道刀氣擊打下幡然驚醒,兩只巨口飛速吐著梵音,萬賴有一旁丹巴首座以心經(jīng)壓制,比之前番勢頭稍弱,但聽在耳中仍是惹人心境煩亂。
烈火霸刀是一行人中最為強橫的功法,全力劈砍下,難傷鐘魔分毫,便知丹巴首座所言非虛,鐘魔銅皮鐵骨,確實難以毀傷。
青松、赤木見打擊無效,心中來了主意,莫不試試火攻?當即焚了符箓,各掐法訣。
火遁——朱雀炎!
火遁——金烏臨世!
二人師承茅山、龍虎,倶是道門符箓一脈大派,出手即不凡。
鐘魔高懸在鐘樓頂部銅梁之上,下端是黑漆漆的鐘口,兩只火鳥——朱雀、金烏同時在鐘下憑空而生,互相盤旋著躍入鐘內(nèi),登時攪得天翻地覆。
鐘魔搖晃著鐘身,咚咚作響。劇烈搖擺間,鐘身下噴出許多白氣,兩只巨口冉冉的流出墨綠色銅汁。
見似乎起效,二人依法炮制。
一旁的宜春儺教高足——五階儺師高俵,也做法施為。
他自懷中摸出赤面獠牙的儺神面具帶在臉上,手執(zhí)鸞令、鳳鼓舞個不停。
片刻間,鐘魔周身附滿紫色巫炎。
一內(nèi)一外雙重炙烤下,鐘魔停了口中梵音,嗚嗷著喊個不停。巨大的鐘體瘋狂的左右搖擺,扯的銅梁一陣搖晃。
鐘樓三層有四個石柱撐著,其中一條在前面龍清泉誤中幻術(shù)的時候幾乎被砍斷了,在經(jīng)此一番搖晃,終于是咔嚓一聲崩斷。
鐘樓這一闕,眼看要塌陷下來。
丹巴首座停了口中心經(jīng),騰躍而過,舉起降魔寶杵,口念密宗法咒。
降魔寶杵如有靈性,閃著燦燦然金光猛長了三丈,生生頂住這塌陷的一角。
“好像有些作用,繼續(xù)施為?!?p> 丹巴首座對著眾人高喊。
“鏗~”
一聲銅鐘砸地的大響,鐘魔終于自銅梁上掙脫,砸在了地面。
下身火攻已經(jīng)沒了通道,青松、赤木、高俵三人只圍著鐘魔周身焚燒,可似乎收效遠不如前者。
“吱呀,吱呀!”
體型碩大的鐘魔,竟然在堅硬的石板地面上慢慢的轉(zhuǎn)了起來,前后兩只巨目圓睜,掃向散在四周的眾人。
眾人也知鐘魔厲害,紛紛繞柱躲避。
“吱呀,吱呀!”
鐘魔不斷轉(zhuǎn)著,前后兩道灼灼的目光窮追不舍。
三層長寬近十丈,說不得廣闊,卻也是寬敞,無奈涌入二十幾人確實有些施展不開,三根石柱雖然很粗,卻遮不住這許多人,眾人只能交替身位躲避,疲于應(yīng)對。
那巨目能產(chǎn)生極強的幻術(shù),一旦中術(shù),莫說破鐘取典,陣腳先自亂了。
危急間,張三突然想到火既然已經(jīng)沒有施為空間,何不試試水?
飛速交錯身位間,猛然打出一記鐵馬冰河。
點點劍雨噼里啪啦的打在鐘魔身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盤。點點寒意,竟然讓鐘魔轉(zhuǎn)的緩了起來。
張三一見有效,全力加催下又復用了一記。
那鐘魔登時便凍結(jié)在三樓正中的地面上。
眾人停下,正要夸一句張三好手段。
“嘶~”
鐘魔周身蒸騰起白色水汽,只因前者火攻,鐘體酷熱,這冰凍只持續(xù)了片刻。
“吱呀,吱呀!”
鐘魔又轉(zhuǎn)了起來,前后兩只怒目圓睜著,掃向張三。
張三飛速躲開身位,口中喊了句。
“兩位道兄助我!”
青松、赤木二人心領(lǐng)神會。
符箓都顧不得燒焚,二人合力掐訣,用了一記五行遁術(shù)。
水遁——瀑布之術(shù)。
一灘碧水自鐘魔頂部潑將下來。
張三瞅準時機,左掌全力遞出。
怒潮襲天!
森寒徹骨的掌風吹刮而過,牛首鐘魔體外結(jié)了一層寸余厚的冰,宛如一座碩大的冰雕。
眾人自石柱后探出身形。
“咯吱吱~”
鐘魔在冰內(nèi)凍的不牢,正緩緩地轉(zhuǎn)著想要脫困,擦的冰面吱嘎作響,酷熱的鐘體正不斷的把冰層內(nèi)緣水化,眼看并不能凍結(jié)多久。
“二位小道友,麻煩撐住樓頂,讓貧僧一試。”
丹巴首座揚手收回降魔寶杵,低垂的樓頂被青松、赤木二人交替用木遁——傘蓋云羅頂住。
丹巴首座高舉降魔寶杵,運起雄力,正要擊下。
冰封的鐘魔白目中閃著兇光,呼的騰空而起,下壓在鐘體內(nèi)的朱雀、金烏被放了出來。
兩只火鳥甫一脫困,便纏在鐘魔體表焚燒,可不光沒有起到效果,反倒瞬間解開了冰結(jié)。
“嘶~”
冰火交匯間,白色水汽彌漫開來,遮蔽了視線,眾人飛速退身躲避。
可室內(nèi)就這么大點地方,瞬間便無處可退,被白色水汽蒙了個嚴實,眼前白茫茫一片,難見彼此。
丹巴首座心道不妙,急急地喊了聲。
“快用風遁吹散……”
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白色水汽中突然浮出一只,只有眼白的巨目,幾乎貼著丹巴首座臉上。
那眼白中瞬間浮現(xiàn)丹巴首座略有朽老的身影。
丹巴首座眼前風物突轉(zhuǎn),竟然身在昆侖腹地。
蔚藍如洗的天空下,是建在山腰上的昆侖臥佛寺,白色廟墻粉刷的極為干凈,一眾僧侶正盤坐在寺外空地聽講經(jīng)。山下,草場碧綠,幾十牧民正趕著片片牛羊逐蜿蜒河水放牧。
草青水美,天光云影,宛如畫卷。
丹巴首座心境極是堅定,可卻在此刻濕了眼眶,這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家?。?p> 突然間,一群黑袍自西面滾滾而來,滾滾黑魔法的烈焰升騰而起遮天蔽日。
“快跑??!黑袍子來了!”
牧民失聲高喊,倉皇間扔下牛羊亡命向東。
可那焚盡一切的黑炎瞬間便將草場點燃,四散蜿蜒間便將眾牧民吞沒,只余下一個個倉皇向東的輪廓。
“西人!安敢!”
丹巴首座目恣欲裂,手舉降魔寶杵撲向席卷天地的一眾黑袍。
那黑袍,飄揚著金色長發(fā),碧眼鷹鼻,口中魔咒響個不停,焚盡草場的黑炎升騰而起,撲向半空中的丹巴首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