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人在官道上疾馳,朝著江州進發(fā)的時候,一個消息已經(jīng)通過修行者的渠道,悄然在臨都左近的修行界里傳開。
在臨都城東南,有一座高聳的山。
山本身并不高,但高聳這個詞是周遭低矮的丘陵們由衷的敬意。
堪比臨都城門附近官道規(guī)格的道路,一路延伸到了山腳,穿過那座比逍遙門恢弘數(shù)倍的山門,化作寬闊的青石階梯,執(zhí)著地向上延伸,沒入了山腰環(huán)繞的云霧之中。
這山腰的霧氣里,修建著一間間大小屋舍,無一例外,都是精致奢華。
不少衣著華美的男男女女,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此山的山巔,有座高高的閣樓。
閣樓之畔,流云如海。
一個男人正枕著一個美婦柔軟的大腿上,從推開的窗戶里,望著窗外。
那終年縈繞在山腰的云霧,在山巔俯瞰,便只是波濤如怒的海,壯麗又曼妙。
但再美,再妙,日日看,夜夜看,終究還是會膩了。
就如同身旁的美婦。
男人笑著道:“要不要出去一趟?”
美婦臉色一板,“我出去了,你就好跟那些狐貍精廝混是吧?”
男人苦笑著伸手一招,一旁架子上的一封信便飄然飛入掌心。
“哪有的事,剛拿到的消息,據(jù)說西鳳路出了一名極其厲害的天才,在逍遙門前兩關(guān)測試之中皆是超品,但最后卻未拜入逍遙門中。逍遙門的說法是其根骨無法修行,但根據(jù)線報,此人測試之初,紫光耀目,旋即黯滅。我懷疑是逍遙門做了手腳,而且有人卻看到了逍遙門老祖飛云子與其密談良久,消息里卻沒提?!?p> 男人干脆坐起來,看著身旁的美婦,“師妹,我不方便離開,你去看看,若是此人是否是真的修行天才,若是的話,直接接引回來?!?p> 美婦看著信上的字,又看著男人的神色,心頭信了大半,但仍舊秀眉微蹙,“為何要我去,這種事一位長老便可勝任。”
男人苦笑道:“這人并不是一位單純的修行天才,這些日子那首傳頌臨都的行路難你聽過嗎?”
美婦目光微凝,“就是他寫的?”
男人點了點頭,“所以,你明白了吧?很可能這又是一個白云深??!我們收得到消息,別人難道收不到?沒有你到場,其余長老鎮(zhèn)得住場子嗎?”
他負手走到窗邊,“三日同天,大爭之世,只有三年了,天地元氣變化的速度已經(jīng)開始加快了?;蕶?quán)天下之爭,亦是我等修行宗門之爭。百年前那場天下大亂,多少強大宗門被雨打風吹去,我身為閣主,不得不早做準備??!能多一分勝算,便是一分?!?p> 他扭頭鄭重地看著美婦,“師妹,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嗎?”
美婦上前,輕松環(huán)住了他的腰,豐腴之處貼在他的背上,將頭靠在肩頭,輕聲道:“我答應(yīng)你。明日便啟程去往西鳳路?!?p> 男人一愣,“為何要明日?”
美婦哼了一聲,柔若無骨的手悄然探出。
春光無限,唯有流云可見。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般艷福,就像不是所有山都有流云閣的山那般高。
有些人安于平凡,有些人默默艷羨,但有人就偏偏能另辟蹊徑。
山?jīng)]你高,那索性就不跟你比高。
一座低矮的山丘直接被削去了頂,變成了一個夸張得驚人的寬大平臺。
在這個平臺上,一房一室皆不同于流云閣的精巧雅致,而是充斥著板正和肅殺。
那一縷始終在屋舍檐角間流連的春風,都不能削減多少冷意。
這里就是春風臺。
這是大臨四大宗門之一,實力強悍;
也是大臨朝皇家御用的諜報機構(gòu),殺人如麻。
在平臺最中心的一處黑色祭壇旁,一個中年男人恭敬地站在屏風外。
一個完全不符合此間格調(diào)的溫醇嗓音隔著屏風響起。
“一個流民,先進礦場,再近范家,臨都的讀書人誦讀其詩,逍遙門也愿意為他造勢。偏偏還說是無法修行之輩。你走一趟,找個隱秘辦法將此人殺了?!?p>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旋即恭敬答應(yīng)。
但這份微不可查的遲疑,并沒有逃過屏風之后的那雙眼睛。
“你覺得不妥?”
中年男人連忙道:“不敢欺瞞宗主。您先前常說,三日同天之下,大玄與大燕皆在厲兵秣馬,各修行宗門亦在加深交流,砥礪弟子備戰(zhàn)。唯我大臨自恃大江天險,皇權(quán)耽于享樂,廟堂陷于黨爭,宗門抑于門庭,百姓安于商貿(mào),全然不知滅頂之災(zāi)將至,深以為痛?!?p> “此人既已有文名,若修行之道上真有天賦,為何不加以甄別,若是清白,豈非我大臨一份助力。何故要直接格殺?”
屏風之后,聲音平靜,“破壞永遠比建設(shè)容易。若他心懷不軌,任其得逞,于我朝則是大患。若他來歷清白,只要不是絕世之才,于我朝大勢卻并無太多益處。兩相權(quán)衡,殺了他,是最簡單的辦法?!?p> “謹遵宗主號令?!?p> ......
“你覺得,我應(yīng)該找人殺了他嗎?”
臨都之南,一片桃李密林的深處,一位中年儒士坐在亭中,笑看著對面的年輕人,也是他的得意門生,號稱臨都佳婿,書劍雙絕的白云深。
“一位無辜之人,恰逢其會罷了,我輩讀書人又豈可因些瑣碎小事,而心懷怨懟,乃至于加害于他?!?p> “更何況,當日之事,不過隨手而為,我從未將這等人視作對手。他也不配成為我的對手?!?p> 聽了白云深的話,中年儒士哈哈一笑,“既如此,那此人我桃李亭便不管了。若是他有朝一日想拜入桃李亭中,就由你來做他的考官吧!”
白云深施禮應(yīng)下。
中年儒士起身,負手看著眼前漫山的桃李,輕聲道:“齊希蘊那邊,有進展了嗎?”
白云深從容的神色變得有些尷尬,“有負恩師重托,暫無進展?!?p> “清靜琉璃體,世間奇女子,太子都求而不得的人,總不是那么容易的,徐徐圖之吧?!?p> “是?!?p> ......
距離那座栽滿了桃李的寬闊樹林數(shù)十公里之外,臨都正西的一個幽靜山谷之中,琴聲悠揚。
翠竹如碧玉,搭起了一座座精巧又自然的閣樓。
山谷中的風,都帶著柔美的觸感和極淡又名貴的脂粉香氣。
若是有懂行之人從高處俯瞰,便能瞧見這些看似雜亂錯落在山谷中的一棟棟小竹樓,隱隱是一座巨型陣法的模樣。
而其中一間隱隱被諸多小竹樓眾星拱月般拱衛(wèi)在中央的那個明顯要大一號的竹樓上,一個女人正憑窗而坐,寬大的道袍遮掩不住其內(nèi)豐腴玲瓏的曲線,反倒因為寬大,動靜之間,更添了幾分若隱若現(xiàn)的美感。
她輕輕開口,聲音將她的年紀模糊在四十余歲,“希蘊,你對這則傳言怎么看?”
房間內(nèi),赫然還有另一名女子。
同樣一身道袍,青絲高挽,眉若新月,眼蘊秋波,鵝頸雪白,香肩如削,容貌、身段皆是當世上上之選。
更為難得的是,幾乎所有人瞧見她,都會生起一種純澈干凈的感覺。
她停下彈琴的玉手,輕啟朱唇,“這則傳言起得迅速,想來是有意為之。傳言將其說為驚世之才,逍遙門卻不見出來反駁以全宗門名聲,再加上此人曾與飛云子前輩密談許久的信息,多半是雙方達成了某種交換,逍遙門在為其造勢。如果是這般,那此人之目標,或許是明年的太初宮收徒?!?p> 這一番幾乎切中了事實真相的話,更是證明了她絕非一般的花瓶。
事實上,年方十九的她,已經(jīng)是如今天下修行界年輕一輩之中,公認的杰出后輩,更是素琴樓樓主的親傳弟子,板上釘釘?shù)南乱蝗螛侵?,擁有著大臨太子、大燕皇子等一眾身份不凡的追求者。
身懷清靜琉璃體,三年一氣破五境。
其父因女而封侯,使得臨都不少家庭一時之間都不重生男重生女。
大臨真正的頭號天驕,齊希蘊。
“那你覺得,我們素琴樓該怎么做?”
“靜觀其變吧,一人不足以改變天下大勢。如今所有人都信了袁算首的三日同天之說,天下紛爭漸起,所有的籌謀,都該以此為基礎(chǔ)。至于旁的,皆不足慮?!?p> “也是,想來飛云子也是沒辦法,逍遙門畢竟不是百年前的逍遙門了,看好一個人,想要培養(yǎng)都需要搞得這么麻煩?!?p> “師尊,三年之后,我們?nèi)羰菓?yīng)對不好,說不定就是下一個逍遙門了?!?p> 竹樓里,瞬間沉寂。
齊希蘊緩緩起身,“師尊,我退下了。”
“你如今已是神脈境巔峰,正該好好打磨,爭取早日沖入龍門,何必要在那慈幼局中荒廢時間?”
齊希蘊微微欠身,“希蘊出身寒微,僥幸能有今日,正該有所回饋,方得此心通明。至于修行,師尊無需擔心?!?p> 說完,她便轉(zhuǎn)身離開。
房間里,久久無聲。
只有四周的竹葉,在風中默默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