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寒的低音,纏繞在房梁,經(jīng)過冰墻被反彈回來,重重的砸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廖辰霖渾身顫抖,剛才一聲聲袁廠公已經(jīng)證明了上首男子的身份,他低垂腦袋,盡量把自己縮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怒了對方,將自己五馬分尸。
這人為何會來,天下殺人者何其多,難道他都要過問。不可能…不可能…這其中一定有哪里不對。
他剛才問自己什么?
是了,他問我要見誰。
常公子?范世子?還是韋世子…對!現(xiàn)在只有他們能救他,而且,以他們的交情…廖辰霖瞇了瞇雙眼似在衡量,他們,一定是會來救他的。
“我要見常公子?!?p> “常公子?哪個常公子。”袁晏溪挑了挑劍眉。
廖辰霖鼓足勇氣:“尚書府常任新?!?p> 廖辰霖在心里是盤算過。
常任新是常尚書最寵愛的孫子,也是皇后極為疼愛的侄兒。常家世代行軍,常尚書,名重虎,本是驍勇大將軍,正如這封號一樣,他驍勇善戰(zhàn),作風彪悍,曾率領百人軍隊戰(zhàn)勝蒲甘來犯,還曾在巍山戰(zhàn)役中救下當時御駕親征的太上皇,自己也身負重傷,再也無法領兵。
太上皇很是感動,為此破例將他留在宮中,做了兵部尚書。更是在為皇子們舉辦的選秀中欽點常家女兒為太子妃,給足了常家無上榮光。
盛寵在身的常尚書府在京城中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家,所以當初常任新和范明主動向自己示好,著實讓他受寵若驚。
廖家只不過一介布商,即使這十年間確實不斷發(fā)展壯大,有了規(guī)模。但與京城世家,皇商豪門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本以為他們只是在書院找?guī)讉€同窗喝喝酒,打打牙祭,可接下來,常任新帶著幾個跟他一樣學業(yè)都不錯的子弟去了詠嘆樓。
那是怎樣一個讓人著迷的地方啊…廖辰霖緩緩抬起頭,面部表情怪異,嘴邊帶著邪笑,眼角隱隱泛著腥紅,瞳孔聚焦在遠處某一點,如同提線木偶一樣,發(fā)出瘆人的低笑,
‘啪’的一聲,驚堂木響徹牢屋,震耳欲聾,驚動了在場所有人。
陸惜之原本低著頭畫圈圈,被這一聲嚇得砰站了起來,眾人眼睛刷的看向她。臉嗖地一下漲得通紅,她感覺到一道帶著探究和興味的眼神從案臺后緊盯過來,頓感緊張。
陸仲廉說了句:“失禮了?!壁s緊拉著她坐下。
再看廖辰霖,他像是被從幻夢中一個驚雷炸醒,帶著欲望的貪戀瞬間變得茫然,幾秒后又被驚慌失措取代。他猛的把頭埋下去,伏在地上。
“呵,你與常公子很熟?”袁晏溪語帶嘲諷。
廖辰霖不語。
氣氛凝固…誰也不做聲。
陸惜之覺得奇怪,腦袋悄悄抬起一點,眼睛偷偷瞥向那傳聞中詭計多端,心腸兇狠,手段毒辣的人身上。
這一看,她呆住了。
太監(jiān)不都應該是化著濃妝,帶著小尖帽,腳踏白靴,做著蘭花指的娘娘腔嗎?
可眼前這位‘大太監(jiān)’不僅聲音中氣十足,一身紅色官服加身,竟然那么的俊美絕倫,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斜飛的英挺劍眉,一雙劍眉下是一對明眸的桃花眼,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適中的紅唇,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fā),也同樣用紅色的絲帶束了起來。外表看起來似乎帶著放蕩不羈,但眼里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精光,讓人不敢小看。
察覺到有人在看他,袁晏溪一個厲眼掃過來,待看清來人,他薄唇輕抿,皺著濃密劍眉,微彎嘴唇,語帶揶揄:“陸姑娘有何高見?聽說你也在現(xiàn)場?!?p> 明明漾著令人目眩的笑容,可眼神里盡是冷漠和寒冰。
為了案子,對方的這個冷眼,她先忍了!
陸惜之壓住心中的驚艷,為化解尷尬先是咳嗽了兩聲,強裝淡定地收回視線,然后鎮(zhèn)定自若的開始說案。
“廖辰霖在撒謊,我與他根本毫無任何瓜葛,這一點爹爹剛才已經(jīng)說明。昨晚我之所以在現(xiàn)場,就是聯(lián)合趙捕頭,齊捕快為了釣出殺人兇手而故意布下的漁網(wǎng),我,僅是那個引魚上鉤的魚餌而已?!?p> “哦?所以你們引出來的人就是他?”
“正是?!标懴еc點頭。
“哼!明明是你勾引我,現(xiàn)在反而倒打一耙?!绷纬搅夭桓市牡姆瘩g。
“那我且問你,那條麻繩是何作用?”陸惜之從容不迫的反問。
廖辰霖微微一頓,然后不懷好意的看了看陸惜之,淫笑著說出暗示性極強的話:“是你說要刺激一點的,怎么?害臊不敢承認?”
陸惜之惡心的呸了一口,朝王遠之看了看,后者對她點點頭。
于是她對袁晏溪說道:“昨夜他準備行兇的兇器,也就是那條麻繩,王仵作已經(jīng)比對過了,想必有了結果。”
王遠之站起身,走到三具尸體旁邊,從上面一一提起三根麻繩,再將昨夜取回的繩子擺在一起,說道:“我已經(jīng)仔細比對過,這四截麻繩由截口判斷,皆出自同一根,也就是說,它們原來是一整條,只是被兇手剪斷了?!?p> “我只是隨處撿的,一條繩子而已。巧合罷了?!绷纬搅貪M不在意。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标懴е耙徊剑е?shù)膶υ滔辛藗€屈膝禮,“袁大人,還請讓人取一點他身上穿的衣服邊角,我們自有別的證據(jù)?!?p> 其實,這一點陸惜之是在賭,因為她不知道廖辰霖在三次行兇時分別穿的是哪身衣服,但是王遠之手上有他留下的衣物纖維,可以冒險一試。
袁晏溪朝東海揮了揮手,東海得令立即上前,用劍利索的截下廖辰霖衣衫上一小段布料,交給她。
陸惜之接過仔細看了看,這是塊絳紫色的邊角,好像…跟腦海中某段話有了重合,她趕緊轉身遞給王遠之,讓他核對。
等待比對過程中,陸惜之回頭看到陸仲廉有些呆滯的望著她,他好像在看陌生人,眼神里有對她的探究和疑惑。
可不是么,捧在手心的兒女們,陸仲廉是再熟悉不過了。尤其這個三女兒,調皮淘氣,沒個正形,無論如何跟眼前這個有條有理,冷靜自若的孩子對不上號。
陸仲廉看她的眼神漸漸猶疑,突然,陸惜之對他眨了眨眼,嘟了嘟嘴,又摸摸自己的肚子,那意思是…她餓了?
這死孩子,怎么看都還是那只狡猾的小狐貍嘛,他拍拍自己的腦門,真是自己想多了。
陸仲廉瞧她那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真是恨鐵不成鋼,眼神威脅的對她拱了拱:老實點兒!好好說話!
這父女倆的互動,被袁晏溪盡收眼底,皺了皺眉。
“袁廠公,這與死者陳秀珠指甲里的衣物纖維一模一樣,請大人過目?!蓖踹h之將兩件證物交給東海。
袁晏溪看了看,銳利的眸子盯著廖辰霖。
“大人,他們是栽贓陷害,這件衣服又不是我一個人有,我根本不認識什么陳秀珠。”廖辰霖開始痛哭流涕,仿佛真是被人冤枉一般。
她冷笑的看他表演,隨后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說:“袁廠公!我還有證據(jù),一個可以直接定罪的證據(jù)!”
陸惜之站在這屋里僅有的一片陽光里,身上籠罩著一層金光,臉上也閃著莫名的光芒,猶如這黑暗里唯一的一處希望,無法被黑暗侵襲,在陽光下自信得耀眼。
袁晏溪恍了恍神,也似被這光亮,照得睜不開眼。
片刻后,他問:“什么證據(jù)?”
“如同卓越的獵手喜歡在屋內懸掛戰(zhàn)利品的首級一樣,根據(jù)犯罪心理學,連環(huán)殺手也喜歡在犯案之后帶走屬于受害者的某種物品,或者帶走犯罪現(xiàn)場的某種象征,兇手把它們當做戰(zhàn)利品,在他殺人的間隙中,戰(zhàn)利品給予他間接的滿足和持續(xù)性的享受。其中,最常見的紀念品就是死者的衣服或頭發(fā)?!?p> 陸惜之停頓一下,看向廖辰霖。
果然,廖辰霖聽完,不僅立馬停止了痛哭表演,轉頭驚恐的望著陸惜之,如同見鬼一樣渾身顫抖,好似一個天大的秘密被暴露在陽光之下。
陸惜之心里一定,被她說中了!
王遠之和齊勇也是大為震驚,這些結論,陸姑娘可是絲毫沒有對他們說起過,而從廖辰霖的反應來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本案的三名被害者缺少的正是外裙,兇手一定帶走了三件外裙,妥善放在了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可以隨時拿出來供他觸摸享受?!标懴е稚锨耙徊?,手指向地上的人:“而這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他的臥房!”
似乎日頭太烈,廖辰霖在堆滿冰塊的陰冷里,已是滿頭大汗,神情惶恐,嘴唇哆嗦不知在嘟囔什么。
“東海!即刻帶人去廖家,搜屋!”袁晏溪暫時放下心中對陸惜之剛才那番話的疑惑,對東海命令到。
陸惜之提醒道:“東掌刑,切記三名死者丟失的外裙都是藍色的!有可能是一整包,有可能是支離破碎的片狀,請務必全部完好的取回來?!?p> 東海點點頭,隨即躍出屋子。
東海走后,袁晏溪玩味的看著她,有棱有角的薄唇一張一合:“陸姑娘剛才說的~~犯罪心理學,是什么?”
糟了!
包括陸仲廉在內,除了王遠之,其他幾人的目光嗖嗖看向她。
陸惜之急中生智,編出堂而皇之一個理由:“我從章羽章仵作的書里看到的?!?p> 王遠之閉眼扶了扶額,但愿不要露陷才好。
袁晏溪又習慣性的用手指敲打桌面,旋即對她微勾嘴角,那冷笑令陸惜之不寒而栗。
好在只有一瞬,他立即偏過頭對廖辰霖說:
“你認罪嗎?”
廖辰霖嘴里還在嘟囔,像是囈語,讓人不得而知。
“主子在問你話!?。 边@是北雪第一次出聲,這女子的聲音竟聲如洪鐘,頗有男子氣概。
“我要見常公子,我要見范世子,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廖辰霖魔怔一樣,開始不停重復這句話。
在陸惜之看來,這就是死到臨頭前的垂死掙扎了。
不等袁晏溪吩咐,陸惜之自覺沒自己什么事了,瀟灑轉身,回到自己座位上,輕松的坐了下去,還不忘對齊勇和王遠之做了個鬼臉。
袁晏溪瞧見這個小動作,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陸惜之?有點兒意思。
陸仲廉卻沒有女兒這般輕松,反而擔憂的看著她。
東廠與東宮不睦,滿朝文武皆知,就連皇上都很縱容這樣的對立。在這種默許之下,不少官員開始站隊,而剛才廖辰霖提到的常公子,范世子便都是太子一派。
廖辰霖這混賬怎么會跟他們攤上關系,難道廖明理居然搭上了太子的船?那可真是糊涂啊……
現(xiàn)在這個局面,陸仲廉不可能不去猜,這里面是否有東廠和東宮的暗斗,如果有,那他的女兒,就是無辜被牽扯進來…搞不好整個陸家也…
也要被東宮記上一筆。
陸仲廉不斷擦拭額頭冒出的冷汗,末了又看看女兒天真無邪的樣子,下定決心般,心疼的拉過她的手,輕輕對她說:“我的女兒,真厲害,一切有父親呢?!?p> 陸惜之不明所以的看著他,不明白老爹怎么突然這么感性,眼里似乎還有幾滴熱淚?
“老爹,放心吧,一會兒準沒錯!”她無畏的拍拍胸脯跟陸仲廉保證。
三刻鐘后,東?;貋砹?,同來的還有一人。
“廠公!這是我們在廖辰霖臥房搜到的疑物。正如陸姑娘所言,全部是藍色外裙?!睎|海一邊說,一邊將包袱打開,呈給在場眾人看。
“辰霖,我的兒子在哪,你們到底是誰,膽敢在青天白日胡亂抓人!讓我進去!辰霖!辰霖!”兩個聲音在門外叫囂著。
正是廖明理和唐氏。
“都帶進來?!?p> 接著兩夫婦被帶進審堂。
“辰霖,我的兒啊,你這是怎么了?!碧剖弦贿M來就看到兒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趕緊撲上來扶起他。
廖明理也是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扶起兒子的身體,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一個勁的詢問他有沒有事。
廖辰霖呆滯的眼光在聽到父母親的聲音后,慢慢恢復清明,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他用力躲開了夫妻的攙扶,噗通一聲,又跌坐在地上。
夫妻兩雙手一空,愣了片刻,又蹲下去再次想扶起兒子,卻還是被躲了開去。
“辰霖,你這是怎么了?”廖明理心痛的說。
“你們走,我不想看見你們,我要見常公子,我要見范世子。”
廖明理呆住了。
“既然你執(zhí)意如此,那…東海,你便再跑一趟,去請常公子和宣平侯世子?!痹滔溲劭粗?,仿佛在看一條死狗。
冬滅春至
乖女鵝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