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岳霞沒有來教室，聽班長說是在家處理頭發(fā)。葉歡也沒來教室，他在王老頭的辦公室。同樣在班主任辦公室的，還有他的爸爸。
羅宏從教室后門偷偷溜出去，貓腰來到班主任辦公室外面，側耳傾聽。
“已經(jīng)是畢業(yè)班了，大家都在認真復習，你們居然還在打架？還當著我的面！說說吧，到底是為什么？”辦公室里傳來王老頭那語重心長又氣急敗壞的聲音。
一陣沉默。
“還是不說？行，說不說其實都一樣。在學校打架，這個行為……葉歡爸，你說，該怎么辦？”
“咳咳……”葉歡爸咳嗽了兩聲，“打架肯定是不對的，來，老師，先抽根煙，消消氣。”
打火機的聲音。
“對了，他還在學校抽煙，這事兒你知不知道？”王老頭抽了一口，卻又想起件事。
“……不知道?！?p> “我猜你就不知道。上次他躲在廁所里抽，被我逮著了。唉，除了有些調(diào)皮外，葉歡這孩子本質(zhì)挺好的，千萬不要學壞了?！?p> “是是是，老師您費心了。”
“我一直以為今天是那個壞學生惹事兒，沒想到是他去打別人……唉?！?p> “是，我知道，肯定是他不對?！?p> “今天這事兒，按道理要開除，至少要給個處分，那以后他升學可就有麻煩。”
“是，老師，給您添麻煩了，您再抽根煙?！?p> “不了，這根還沒抽完呢——你別總是、是、是的，你是家長，總要拿出個態(tài)度來?！?p> “嗯，這事確實是他不對，該怎么處理，我聽老師的?！?p> “唉，你呀……后來我去跟校長說了，都是一個廠的子弟，這已經(jīng)快畢業(yè)了，給個處分對孩子不好，讓他寫個書面檢討放我這兒，以后不要再惹事，這次就算了?！?p> “嗯?！?p> “這個事兒就先這樣，你回去也別太責罰他，男孩子，青春期，脾氣都大?！?p> “嗯。”葉歡爸翻來覆去就這一個字。
“你別老是嗯吶嗯的……算了，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第一次看你過來，他媽媽呢？”
“噢，她說動不動就被請過來，動不動就作檢討，這次非要我來。她不來也好，來了兩個人只會吵架。”
“那行吧，你先回去，讓葉歡去上自習去?！?p> “好好，謝謝老師——你個兔崽子，還不快給老師賠不是?！?p> 葉歡像背書似的聲音：“對不起老師，我以后不打架了。”
“你回去吧，學習還是要抓緊啊。”
“是。老師，您再抽根煙?！比~歡爸爸的聲音，打火機的聲音，幾人起身的聲音。
羅宏趕忙跑開，一轉身，卻撞上了易曉宇，他忙噓了一聲，拉著易曉宇回了教室。
沒一會兒，葉歡陰沉著臉，拎著書包進了教室，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朱大偉呼地起身，站在走道上。
葉歡不閃不避，筆直走過去，兩人面對面站定，氣氛又劍拔弩張起來，原本喧鬧的教室瞬間鴉雀無聲。
羅宏和易曉宇見勢不妙，忙走過去一人拉定一個，將兩人分開。幸好，這時候下晚自習的鈴聲響了。
葉歡拎起空空如也的書包就要走，羅宏忙站起身，說道：“等會兒，我跟你一起走?！彼睦镉泻枚鄠€問號，等著要問葉歡。
易曉宇一聲不吭，朝教室外走去。
葉歡沖他喊道：“小易！”
易曉宇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這時，同學們陸陸續(xù)續(xù)已經(jīng)走完了，教室里只剩他們仨。突如其來的安靜，讓人覺得空氣都凝重許多。
羅宏看看葉歡，又看看易曉宇，咳了一聲，“那個，歡哥……你臉上的傷要不要去看一下？”
“看什么，又沒流血?！比~歡把書包啪地丟在桌上，一屁股坐下來，腿翹在課桌上，嘴里叼著不知從那里找出來的一根皺不拉幾的煙，眼睛卻看著易曉宇。
易曉宇靠在前排的桌子上，依然沒有回頭。
空氣像是結了冰。
“呃，那個，黑板是你擦的？”為了打破這該死的尷尬，羅宏問了一個該死的問題。
“你說呢？”葉歡反問。
“你，不會……”
“你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p> “啊……”羅宏張口結舌，他本以為葉歡會矢口否認或避而不談。
“沒關系?！比~歡坦坦蕩蕩地說?！拔页姓J，我喜歡她。”
羅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第一次認識他們似的看看葉歡，又看看易曉宇。這兩個家伙，居然喜歡上了同一個女生，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羅宏仔細回憶，這才想起一些端倪。就說易曉宇吧，每次值日輪到岳霞時，小易總是以勞動委員的身份留下來一起打掃衛(wèi)生，盡管他總是離得遠遠的。葉歡呢，早就把自己換到岳霞同一個組，雖然作業(yè)還是那么爛，而經(jīng)常被岳霞叫過去要求反復訂正。
“可是，我們班有那么多女生……”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喜歡誰是我的事兒，跟你們都無關。”葉歡看著羅宏，似乎又沒有看著他。
“不……”羅宏正待說話，卻被易曉宇打斷。
“你憑什么說跟我們無關？”說這話的時候，易曉宇還是沒回頭，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表情。他似乎是在認真研究遠方昏暗的月色，實際上卻留意聽著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
“我又沒有說出來……”葉歡的語氣軟化了很多，似乎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錯事，而這件錯事比他打傷別人更嚴重。
“如果你喜歡她，我……我退出?！币讜杂钏坪跣睦镆沧龀隽耸裁礇Q定，可他依然沒有回頭。
靠，羅宏聽著都要吐血，這能讓來讓去的嗎？
“你退出個屁，你都沒開始過，退出個什么?！比~歡像是在一針見血毫不留情地噴小易，但語氣卻帶著自嘲。
羅宏弱弱問葉歡：“那你為什么不跟她說？”
“說什么，你書讀傻了吧?！比~歡對羅宏倒毫不客氣?！澳阌X得你做的對？把他倆名字寫著黑板上就能成？那要能成黑板不早就被寫滿了？”
“可你不說，她怎么知道？”羅宏有些無語。
“我喜歡她，跟她無關?！?p> “這……”羅宏心想，尼瑪，這不就是單相思嘛。他有些納悶，這兩個人還是他從小就認識的哥們嗎，怎么遇到女生，都跟變了個人一樣。
易曉宇的臉終于扭了過來，“那你這么做，還是為了我好嘍？”
“你少臭美，我只是不想看你笑話?！?p> “你……”易曉宇有些生氣，想對葉歡發(fā)火，話說出口矛頭卻對著羅宏，“哎，我也覺得你不該寫在黑板上?！?p> 羅宏有些郁悶，你們神仙打架，跟自己這小鬼又有什么關系。他“哼”了一聲，懶得理會他們。
“你告訴你爸了嗎？你為什么打架。”易曉宇問葉歡。
“說了?！比~歡毫不在意的樣子。
“你跟你爸怎么說的？他居然沒揍你？”羅宏好奇心大盛，忍不住問道?！叭绻俏野郑烙嬙趯W校就會把我罵死?！?p> “我就跟他說，我喜歡一個女生，有人欺負她，我就去揍了他一頓?！?p> “就這樣？”
“就這樣?！?p> “那你爸怎么說？”
“我爸？他嘿嘿笑了兩聲，說‘行，你小子有種！’然后朝我頭上來了一巴掌，就走了?！?p> 羅宏羨慕不已?！翱浚阋蔡腋Ａ税??！?p> 葉歡把手抱在腦后，想擺出一副面有得色的樣子，卻不知牽動哪里的傷口，疼的齜牙咧嘴?！皨尩?，明天還得揍大偉一頓，他多踢了我一腳，得還回來?！?p> “算了吧你，再打架，老頭子就要開除你了?！?p> “嗬，你們跑去偷聽了？”葉歡一下反應過來。“你們怎么知道我爸來學校了？”
羅宏和小易互瞟了一眼，同時“哼”了一聲。
“要不是怕你被開除，誰愛去偷聽你?！?p> “聽唄聽唄，大丈夫光明磊落，我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比~歡的神經(jīng)永遠是那么大條。
“你的意思就是我不夠光明磊落嘍？”誰知易曉宇幽幽地又跟了一句。
“行了行了……”眼看著兩人又要杠起來，羅宏忙給二人解活，“要不，你們剪刀石頭布吧？”羅宏不想看到兩人為了一個女生傷了和氣，再次提出一個餿主意。
不出意外，倆人同時“切……”了他一聲。
“切我干嘛，要我說你們都是瞎忙乎。我看那個龐健天天也圍著岳霞在轉，今兒幫忙搬書，明兒借口抄筆記，嘴上說是幫忙，其實壓根兒就沒安好心。不過人家成績好，岳霞跟他也挺得來，也不知道你們倆瞎費個啥勁?！绷_宏為了給兩人解活，繼續(xù)口無遮攔。
葉歡和易曉宇互相看了看，都沉默下來。
過了半晌，葉歡說：“羅宏說得對，我們倆別在這兒做白日夢丟人了?！?p> 易曉宇說：“嗯?！?p> 兩人重歸于好，這事兒似乎就要翻篇，葉歡卻又說：“不過怎么著也不能讓龐健占了便宜，我看著他都膩歪，說話走路都跟個女人似的?！?p> “對，我看著也惡心?！?p> “唉，怪只怪我們倆成績太爛了，也不知道現(xiàn)在去學來來不來得及？”葉歡說。
易曉宇卻幽幽說道：“我覺得岳霞其實喜歡的是羅宏?！?p> 羅宏一下子楞住，怎么撩火撩到自己身上了。“你能不能把你那套歪理收起來，不就兩個人一起下自習，怎么就喜歡上我了？”
哪知葉歡想了想，反而點點頭，“對，羅宏成績比我們好，他們也談得來?！?p> “嗯，我也覺得他們挺合適的?！币讜杂钫f著，又不經(jīng)意間瞟了一下葉歡。
“你別瞟我，我告訴你，我是顧忌你，要真的出手，幾個岳霞都被我追上了。像你，表白都不敢說……”
“你去啊你去啊，你不也憋在肚子里……”
眼看這兩人又抬杠起來，羅宏舉手叫停。“等會兒等會兒，我說你們就沒征求過我的意見，這跟我什么關系?。繎{什么就得是我??？”
他倆用驚異的眼神看著羅宏，“你還不樂意是怎么的？難道你還喜歡別人？”仿佛羅宏不喜歡他們都看上的女孩，是天下最不可思議的事。
“那倒沒有別人……”羅宏總覺得不妥，這喜歡一個人，能這樣投票決定嗎？
“那你還說什么，就這樣吧。你可要加油追，把那個龐健趕得遠遠的?！?p> 羅宏心說，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嘛，可他偏又找不出反駁的理由。想來想去，他又說：
“可我要真的追上她，豈不是更對不起你們？”
兩人相視，幾乎同時笑起來?！吧俪羝?，等你追上再說吧?！?p> “不過，如果你對不起她，或者欺負她，別怪我們不客氣。”葉歡用那種殺人的眼神看著羅宏。
“嗯?！毙∫滓彩峭瑯拥难凵?。
羅宏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