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兩三朵烏云稀疏飄在空中,月光淡淡透過涼風往下照射而出,隱隱勾勒出她的臉頰輪廓來。
她已經(jīng)在月光下打了一個半時辰的坐了。
這座破廟似乎是凡人不知為何出資所建,之后又因為旁邊的眠燭混亂關(guān)系而漸漸失去人氣,變得破敗荒蕪。高高的蒿草橫行在院中,細小的飛蟲來回在半空中徘徊,她只得吐出一口又一口的熱氣,想讓自己注意力能夠集中一點。
她因長得好看,而被一位“仙家”做為配合修煉的侍女買下,還被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喚作小瑤。說是配合修煉,其實只需在她的主人“仙家”——其實就是一個金丹期的修士——打坐時,和其他侍女按照特定的方位站好就行。
沒有什么邪惡的“雙修”,也沒有什么駭人的折磨,她剛被買時還在腦中想了許多恐怖的修煉儀式,結(jié)果一個都沒有真的發(fā)生,反而讓她心里有些奇怪的空落。
唉,每日穿金戴銀,錦衣玉食,天天要做的時就是呆站在那六七個時辰,看著主人發(fā)出白光、青光、綠光,時間久了腦子自然就會變得怪怪的。誰叫她本來就是個愛幻想可怕事情的小姑娘呢。
譬如說今天,在和主人外出巡游后,她偷偷從主人的行船上跑了出來,來到這處荒野外,只為了模仿主人平日里萃取月光打坐的樣子,想要自己也開始修煉之旅。
至于她的主人究竟發(fā)現(xiàn)沒發(fā)現(xiàn)她逃出來這件事,她想是沒發(fā)現(xiàn)的。不是因為她行跡隱匿得好,也不是因為主人愚鈍,事實上主人的五感簡直敏銳到她們幾個侍女不敢想的地步。她只是覺得,主人根本不會去關(guān)心幾個沒有修為的小侍女去了哪,也不會去主動查看她們有沒有在船艙里乖乖聽話睡覺。
“所以我要變強,我也要變得像主人她一樣強,強到不會在意任何弱者。”
小瑤咬著唇,心里默默想著自己修煉成功后的情景,想著自己御劍翱翔于天空,想著自己踏水飄過河川,想著自己乘風游戲于山巒,摘下一朵最恐怖會吃人的花,隨意插于自己鬢角。那時,主人是會夸獎她天賦好,抑或是大怒之下除掉她?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邁出這第一步,不然全部都只是自己的遐想。
于是她默默閉起了眼,再一次嘗試集中精神,感受著四周——
“轟”
突然,一股白光驀地從前方山下掃蕩而開,漫過樹林,蓋過月光,直射入她閉起的眼皮里。緊接著便是一聲巨響猛然炸起,將四周慢慢而飛的蟲子倏地抖開,雜亂干枯的野草霍然震散。
她只覺一股窒息之感撞到胸口,身子便被巨響震得向前一沖,頭一歪,差點兩腿盤著就倒了地。
“怎么回事!?”
她拿手掌遮蓋著眼睛,刺眼的白光卻仍舊源源不斷地扎進她的眼睛,好像無數(shù)根針在同時擠壓著她的眼球。
她尖叫了幾聲,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針痛感卻慢慢從眼睛擴散到了全身,終于在她將近失去意識之時,漫漫白光緩慢消散退下,震響已然消失。她的耳朵雖然還是“嗡嗡”的,但忽然間就已不再感到疼痛。
只是她的嗓子卻因為尖叫而變得有些啞了。她有些尷尬地將眼睛瞇開一條縫,卻見四周圍迥然變得更加幽暗黑深,這似乎是因為白光剛刺激過她眼睛的關(guān)系。
她估摸著白光方向,砸了砸嘴,道:”眠燭傳來的嗎?主人說的還真是對啊,那地方還真是邪啊,還好沒波及得太深,只是把我眼睛弄痛了一下,唉?!?p> 于是,她繼續(xù)閉上了眼睛。
月光卻已被剛剛震響激起的沖擊波吹入了云層之后,地上只余一點微微綠火跳動在荒草間。
她當然不知道這一點,仍舊盤膝繼續(xù)打著坐,這一次卻心中一動,好像感覺到了什么。
“是不是起效了?”
她又忍不住睜開眼,驚喜地看著自己身上忽然泛起盈盈白光。心里只覺快樂涌出,笑出了聲。
“繼續(xù)繼續(xù),勿燥勿驕。”
她清了清嗓子,又閉起眼睛,卻仍是止不住沖動,幾乎就要唱出歌來。
她好像終于摸到修真門檻啦!
她笑著笑著,又睜開眼,滿意地看著自己的肌膚,泛白的手好似在散發(fā)著瑩瑩流光,看上去仙氣十足,正與主人打坐時一般。
“好,好!”
她忍不住大聲道。她心里只覺一股沖動,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站起了身,正想放聲大笑,卻突然覺得腳上一輕,人就已被風慢飄飄吹到半空中去了!
“這么有效!能飛了!”
她心里一喜,張牙舞爪,在空中興奮地揮舞著雙臂,眼里滿是喜悅之色,看著自己越來越白亮的身子。剛想背幾句自小學來的酸詩,卻發(fā)現(xiàn)自己越飛越高,離地面越來越遠了起來。
“咳咳。下?下去!著陸!快,下!著!著?。 ?p> 慌亂一下取代了驚喜。她整個人飄飄蕩蕩在空中,幾乎控制不了自己。一股恐慌頓時拂過她的心頭,她拼命蹬著腳,卻怎么也下不了地,人還是在不斷上浮。
“怎么了?怎么了?”
她手腳直躥,但什么用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透明,離天空越來越近。黑壓壓的厚重云朵仿佛就要壓到她的身上。到最后她已是不敢動手腳,就怕自己從空中落下摔死。
“這是怎么了嗎?難道我練錯了嗎,難道我以后只能在空中飄飄蕩蕩像風一樣過日子?”
她喃喃自語著,看著地下綠火一閃而過。
綠色鬼火好像都是白骨化成而出的,她突然想到,這破廟里究竟埋著誰呢?
綠火瑩瑩閃著,身上的白光瑩瑩流著,直映入她的瞳仁正中。她仿佛能透過幽暗陰森的火光,看到草間埋著的白骨。
“啊?!彼p輕叫了一聲,原來那是她自己的枯骨。
…………
夜深人靜,月光緩緩照動在粼粼波光之上,船槳輕輕拍動著水面,打出一片片閃著光芒的柔和水花來。
有誰在黑暗里輕輕唱著歌。
“…………來兮?!?p> 歌聲輕柔和緩,仿佛不是直接鉆入人的耳里,而是溫柔地拂過人的耳朵,一點一點透入人的腦海之中。
“…………歸來兮。…哎呀?。俊?p> 血的味道。
湖水上仿佛流雜著鉆石的柔光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縷暗色。
歌聲戛然而止。
…………
碧波蕩漾,流水窈窕。
船穩(wěn)穩(wěn)行于洛水之上,今天已是從眠燭出來的第二日了。
宋厭穢呆呆地坐在自己的艙室里,對面的床上睡著個半大的小孩,自過來后還一直處于昏迷的狀態(tài)沒有醒過。艙室墻上掛著一些不值錢的字畫,她已經(jīng)湊近上前看過好幾遍,都是些普通凡人附庸風雅所作。
艙室里的燭火一直在低低燃燒著,蠟油在燈臺上堆了半天高,窗外透來的光一直都陰沉暗然,似乎外面一直都是陰天。她便在昏暗的光線里一直坐著,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有時也會觀察下艙室,就這么坐了兩天。
她其實因為不放心,所以并未走遠,一直在營地周圍,所以也一并被帶了出來。只是醒來后卻也沒見過師叔,也沒見到過藺幽文,只是急匆匆跟司空臨交談了兩聲,對方就又急著去忙別的事了。
她再一次看著墻上畫里的松樹,這一次窗外的光似乎能照到樹的前半截,讓整幅畫看起來又有些不一樣,她緩緩動了動腳,似乎想站起來去仔細看一下松樹上的松針。
“砰”
門卻一下被撞開,響聲讓她膝蓋一跳,立時止住了腳步。
藺幽文自門后平步而出,滿臉疑惑地看著她,兩只手里捧著一塊不規(guī)則的金屬碎片,臉色發(fā)白,眼睛卻閃著光芒。
“咦?”
“藺道友?”
宋厭穢咬著唇,輕聲打著招呼道。
“咦?你竟然還沒死?我還以為你在房間里自殺了?!?p> 藺幽文奇怪地打量著她,滿臉古怪,似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翩然擠入狹窄艙室,豎起腳將小桌下的椅子勾出。
“看你的樣子不像不想死的樣子,這是怎么啦?”
她施施然坐到椅子上,漂亮的眼睛泛著燭火的閃爍,帶著確確實實的疑惑,直直盯著宋厭穢的臉看。
宋厭穢攥著衣角,吐出一口氣,道:“我做出的承諾,自然沒有反悔的道理。我說過會以命來換道友幫助,確實也已經(jīng)試過自…自盡……”
“沒死成功?”藺幽文疑慮道。
“嗯……我、我現(xiàn)在靈力全無,使不出法術(shù),身上又無利器,軟劍在烏左使追殺我時就已弄丟,這艙室結(jié)構(gòu)我也不方便……”
藺幽文了然地點點頭,自然而然道:“不過我覺得你也不必急著死。”
宋厭穢低聲道:“為什么?”
藺幽文道:“因為我沒幫你師叔成功拿到最后一盒血醴精粹啊。說好的事沒做到,你自然也不用去死?!彼擦似沧?,“我進來后還以為會看到你吊在半空,舌頭都塌在地上,還做好了心理準備呢。還好你還沒來得及死?!?p> 宋厭穢咬著嘴唇道:“可是你也確實想幫忙的,我……而且我之前還想殺你……”
藺幽文無所謂道:“你之前想殺我,但我也借助了你的師叔幫助我對付了辰四使;你說好去死,但那是我?guī)湍銈冮T派忙的前提,現(xiàn)在忙沒幫成功,你自然也用不著兌現(xiàn)諾言。你現(xiàn)在沒攻擊我,我自然也不能攻擊你,勸你去死。這和我們門里規(guī)矩不符。”
宋厭穢呆呆地望著她,木然的臉上忽然開始輕輕顫動起來,聲音古怪地道:“你真是這樣想嗎?”
藺幽文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不然怎么想?”
宋厭穢緊緊絞著衣角,眼睛死死盯著藺幽文的臉,不想錯過一點表情,急切道:“可是你也救過我……”
藺幽文看她的眼神更古怪,仿佛宋厭穢在說什么她聽不懂的話一般,道:“那是因為要殺你的人加入了這里的邪教,我過來就是殺邪教人的?!?p> “可是……”
“我知道你想死,但也不用這樣吧。要不然你再試圖殺我滅口一次?不然按照門規(guī)我不能主動殺你。”藺幽文滿臉懨懨,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有些煩躁道。
宋厭穢呆愣了一會,抿起嘴唇,突然露出一個苦笑,手腕輕輕發(fā)抖,道:“我不是想死……我是想死……但我…不想這樣……”
藺幽文站起身,將椅子重新用腳拉回桌子底下,仍舊拿著碎片,慢慢道:“好了,那我先出去了。等下一個能停船的地方會叫醒過來的人下船,沒醒的繼續(xù)送回我們洛山上治療。你就到時候下船吧。你師叔就呆在原來那塊石頭,似乎傷很重的樣子,到時候一起交給你,你們兩個小心一點吧。”
她眼波流動,想了想,又問道:“你們兩盒血醴精粹夠用了嗎?”
宋厭穢渾身打了個激靈,似乎乍然醒來一般,總算恢復了些平靜,直愣愣看著藺幽文,輕聲道:“應(yīng)該能有大用?!?p> 藺幽文笑了笑,點點頭,踢開房門,道:“再見啦?!?p> 宋厭穢卻緊急從床上站起,奔到門前,顫抖著嘴唇,激動地臉色愈發(fā)蒼白,張了張嘴,卻最終只是木木道:“你的手,為什么要一直握著碎片?是受傷了嗎?要緊嗎?”
藺幽文無所得地輕輕抿了抿嘴,窗外陰暗的日光卻正好照拂在她的臉上,映出她閃亮的眼睛:“沒事。只不過被那個祭司放出來的紫黑煙團打了一下,進了些奇怪的’異氣‘罷了。”
世木蟲
新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