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我從雞窩里摸出三個雞蛋，老母雞剛下的，還帶著熱乎氣，我放進籃子里，數(shù)了數(shù)，已經(jīng)攢了三十個雞蛋了。喂了雞，打掃了雞窩。我一手牽著大白大黑，一手拎著鏟子就出了門。每天早上我都要帶著大白大黑繞著如意縣城溜一圈，如意縣很大，管轄著二百個村子，但如意縣城不大，慢悠悠走一圈也就不過一個時辰而已。
回來路過老張包子鋪，張包子看到我，笑道：“喬姑娘，素包子剛出鍋，拿兩個？”
我說：“給我拿兩個吧?！?p> 等張包子給我裝包子的時候，老余也過來買包子，“張包子，給我來十八個包子，帶走?！?p> 我瞅著他，“你娘今天沒給你做早飯？”
老余說：“今天要早點兒到衙門去，出門早，老太太飯還沒做好呢?！?p> 我和老余各自拿了包子，一起往縣衙方向走，老余說：“李大人以后就住你旁邊那個院子，你知道嗎？”
我搖頭，“不知道啊。”
老余說：“昨天鄧縣令把那個空置的院子撥給李大人了，等收拾好了就會搬進去了吧?！?p> 他頓了一下，又說：“咱們縣衙食堂那個飯啊，要有多難吃就有多難吃，偶爾吃一下還勉勉強強，只管個肚飽罷了，頓頓吃可真受不了，昨天我看李大人吃兩口就放筷子了，肯定是吃不習慣?！?p> 我說：“你一個啃窩窩頭長大的都吃不慣，他一個京城來的世族大家的公子更不用說了，能吃習慣才見鬼了?！?p> 老余點點頭，又繼續(xù)說道：“我當時心里想，你和他以后是鄰居，若是他能給你一些銀子，你添雙筷子帶上他一口飯，這樣豈不兩全其美？你賺了銀子，他吃飯的問題也解決了?？墒沁@話到嘴邊我硬是給咽下去了，我尋思著你挑剔大，毛病忒多，還是先問問你的意思再說吧。”
我斜他一眼，“算你這次聰明了，知道先問我了。”
老余一臉的不理解，“你愛銀子，他又有錢，若是你們二人搭伙吃飯，他指定不能虧待了你，這有何不好呢？”
我不以為然，說道：“我是愛銀子，但我更愛自在。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想吃什么就不吃什么，一個人多自在?？墒侨粢邑撠熕娘垼揖偷每紤]他喜歡吃什么，不喜歡吃什么，今天想吃什么，明天要吃什么，這些事看似不大，但瑣碎，太牽扯我的精力和時間。這種不自在的事，我不干?！?p> 老余皺眉看我，“大妹子啊，你這樣以后可怎么嫁人??？”
我冷笑道：“誰說我要嫁人了？我一個人多快活自在！再說了，誰敢娶我？就不怕惹我不高興，晚上睡著了我卸了他？”
老余猛咽了口氣，說：“這個我相信……你真的能干出來?！?p> 到了縣衙門口就看到李知從門里走出來，老余忙上前一步施禮道：“李大人，早?！?p> 我只得跟著說：“李大人，早?！?p> 他抬起眼簾，淡淡嗯了一聲。
我正要走，他說道：“喬仵作，和我們一起去趟大牢?！?p> 我明白他這是要去查霍家的案子，可是我實在是不喜歡被人招之即來。我忍著氣，低首垂目作恭敬狀，說道：“大人，你們先行，我把狗送回家去，吃過飯就來。”
他淡淡道：“給你一柱香的時間，我和余捕頭就在這兒等你?！?p> 我喜歡有計劃的工作和生活，一切按部就班，而他總是這樣，讓我隨叫隨到，打亂我的計劃，真的太討厭了！
我咬著牙根，道：“好的?！?p> 回到小院，拴了狗，我洗手吃包子，吃了一個，想到他們還在等我，就沒有了吃第二個的胃口了，我便換了衣服，出門。
在去往大牢的路上，老余對李知說：“霍家共六口人死了五人，死的是霍老夫婦，霍家大兒子一家三口，只活了霍家一個傻兒子?；艏胰吮粴r五人都是在床上入睡，脖頸被刀刃切開，傷口非常平整，一刀斃命，屋里并沒有凌亂跡象，可見均未反抗，案發(fā)時間應(yīng)是在半夜。兇手殺人時卻未驚醒其他人，我懷疑是多人作案。”
李知看向我，“喬仵作，你怎么看？”
我早飯沒吃好，悶悶的說道：“我見識淺薄，不值一提?！?p> 李知眸光略略一沉，老余忙圓場說道：“李大人，她這是和我置氣呢，說的氣話?！崩钪⑽⑻裘?，老余說：“喬仵作認為兇手就是那個傻兒子，可是這怎么可能呢？那個傻兒子是傻，不是瘋，他沒有暴力傾向的，二十幾歲的人卻只有幾歲孩童的心智，連刀都不敢拿，他不可能殺害自己的家人。我懷疑是真正的殺人兇手故意沒有殺害傻兒子，又制造出是他殺害霍家五口人的一個案發(fā)現(xiàn)場，是想嫁禍于他?！?p> 李知看我，問道：“喬仵作為什么會認定傻兒子是兇手？”
我沒好氣道：“現(xiàn)場足跡，現(xiàn)場留下的作案工具，以及種種現(xiàn)場證據(jù)都指向了霍家那個傻兒子。”我瞥了老余一眼，“我只看證據(jù)?！?p> 李知淡淡道：“即使所有證據(jù)都指向傻兒子，可是無法取得傻兒子的口供，無法讓他認罪畫押，此案就不能結(jié)，仍會有諸多疑問?！?p> 我攤攤手道：“那你們就繼續(xù)去查那幾個根本不存在的多人作案兇手吧，還問我干嘛？”
李知說道：“若我信喬仵作，喬仵作可愿意幫忙？”
我怔了下，“幫忙？”
李知微微點頭，“喬仵作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去證實自己的猜測?！?p> 我想了片刻，道：“大人若信我，我倒是可以幫大人試試?！?p> 陰沉潮濕的大牢，里面關(guān)了不少人，看到我們進來，有些囚犯走到柵欄邊朝著我直叫喚，有的人故意拍打柵欄，發(fā)出砰砰的聲響嚇唬我。我是真的害怕，不由得抓住老余的胳膊，老余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小聲說道：“你連死人都不怕，還怕這些個活人？”
我說道：“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死人又不害人，只有活人才會害人，活人才可怕呢。”
李知扭頭看了我一眼，垂眼看我的手緊緊抓著老余，這時有人大聲叫道：“喲，這是哪兒來的小丫頭啊，長得挺標志啊，身段也苗條，這小丫頭上起來肯定很過癮……”他一笑，周圍的囚犯也跟著大笑起來。
“媽的！混賬！想死！”老余正要發(fā)火，李知已轉(zhuǎn)過目光，看向牢門里的彪形壯漢，他對牢頭冷冷吩咐道：“把門打開。”
牢頭猶豫了一下，只得聽從他的吩咐打開牢門，李知推門走進去，壯漢打量他一眼，冷笑一聲，那壯漢面上有疤，他一笑，疤痕牽扯著面皮，越發(fā)顯得怪異之極，他語帶嘲諷的說道：“怎么的，小白臉，那小丫頭是你媳婦啊？”
他話音未落，我就聽見一聲極其凄厲的慘叫聲，我駭了一跳，幾乎是本能的瞪大眼睛往牢房內(nèi)望去，只見那壯漢痛苦的倒在地上，雙手抱膝，面容因巨大的疼痛而扭曲著，李知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記住，以后再亂說話，折的就不是你的一條腿了。”
壯漢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整個大牢也瞬間安靜了。
李知出來，繼續(xù)往里面走，我和老余跟在他后面，這次兩旁再沒有人敢叫喊喧嘩了。
霍家傻兒子的牢房很快到了，隔著柵欄，我便看到那傻兒子將他高大的身子縮在墻角里，他很害怕，整個身子瑟瑟發(fā)抖，他一雙眼睛里滿是無辜。
其實也難怪老余不相信他會是兇手，一個單純的傻子又怎么會是兇手呢？
牢門打開，李知走進去，我隨后進去，他突然停步回身，我差點撞上他，抬眼就對上他漆黑深沉的眼睛，李知問：“喬仵作，你有把握嗎？”
我瞧一眼那傻兒子，他看到我們這么多人進來，更加害怕了，將自己使勁往墻角里塞。我抿了抿嘴唇，如實說道：“沒干過，不確定，權(quán)且一試吧。”
我繞過李知，走到傻兒子面前蹲下身，對他笑了笑，他閃爍著眼睛看著我，說：“漂亮姐姐，你……你能和他們說一說……放，放我回家嗎？”
我放軟了聲音，溫柔的問：“你為什么想回家？”
他說：“我頭疼，我生病了……我不舒服……”
“你頭疼??？”我伸手摸他的頭，就像平時摸大白大黑的狗頭那樣，輕輕的，柔柔的，他果然表情漸漸輕松了許多，我說：“你生病了，我給你治病，治好了病你就可以回家了，好不好？”
他乖乖的點了點頭，“好?！蔽覐膽牙锬贸鲢y針包，捻出幾根銀針刺進傻兒子頭頂?shù)膸滋幯ㄎ?，他雖怕得渾身發(fā)抖，但并沒有掙扎、吵鬧，一直很乖。
他說：“姐姐……這個針不疼?！被蛟S他以前是被人用針扎虐待過的，只是那時候他是疼的。
我輕聲細語說道：“是啊，不疼的?！蔽页断卵g掛著的仵作腰牌在他眼前搖晃，我說：“你看這牌子，它好看嗎？”
他傻傻的看著腰牌，眼珠子跟著左右搖擺，說：“姐姐……我看不清……看不清……”漸漸的，他眼皮耷拉下來，“我好困啊?！?p> 我說：“困了就睡吧……你睡吧，睡覺吧，你看天都黑了，你該睡覺了……你躺在軟乎乎的大床上，躺在軟乎乎的褥子上，軟的呀就像躺在一朵云上……云飄啊飄啊，你也飄啊飄啊，周圍好安靜啊……”
慢慢的，他真的睡著了，呼吸也均勻起來。
“這個是干嘛呢？”老余一頭霧水。
我瞪他一眼，“噓?！?p> 老余只好閉嘴，仍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過了片刻，突然，原本已經(jīng)沉睡的傻兒子猛得睜開了眼，但他的目光不再無辜、單純，反而充滿了兇戾，表情猙獰。
李知一把拉住我，將我扯到他身后，傻兒子倏的沖上來，大吼一聲：“賤人，你對他做了什么？你快放他出來！”
李知飛起一腳將他踢得嘔出一口鮮血，老余反應(yīng)過來忙上前將傻兒子制住，按在地上，牢頭沖進來將他捆綁起來。
我從李知身后走出來，我說：“李大人，傻兒子睡去了，現(xiàn)在你可以給這個兇手錄口供了?！?p> 李知看著我，唇角隱約彎起弧度，說道：“今日有勞喬仵作了。”
“好說好說?！蔽覍钪f：“不過，大人，以后能盡量少勞我嗎？”我扯出一個如春花般明媚的笑臉。
他默了默，扭過臉，不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