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楊一群在院門口看到大白鵝在屋門口走動，心生懷疑，以為自己的眼花了，又仔細定睛看了以后，確定是大白鵝無疑，就快步跟了上去。來到院子里，他看見大白鵝進了屋門，隨手把門關上了，他丟開了馬韁繩，迅速跟進屋里。進屋以后，四下里搜尋大白鵝，卻不見了大白鵝的影子。他回過頭來朝院里觀看，院子里也是空無一人。他低頭看看屋內的地上，不像是長時間無人涉足，床上放著被褥，顯得干干凈凈的，就好像有人住過?？墒牵褪遣灰娙擞?。他以為自己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就像他看到大白鵝在天上被旋風卷著飛。這時，他對自己這一天的遭遇開始懷疑了。他在河邊睡覺時，分明是大白鵝告訴他，前邊就是老黃的家，他過去問了，果真是老黃家，這也沒有錯啊。難道大白鵝也像他一樣，從大沙崗下死里逃生了？一切皆有可能。他想著，從屋里出來，把門掩上，牽上大白馬，直接去八斤家里找小紅鞋和她三娘。來到院子里，發(fā)現(xiàn)屋門也是掩著，不見人的動靜，也聽不見小紅鞋和三娘的說話聲。他的心就開始騰騰猛跳起來，他想，她娘倆沒在屋里？就心神不寧地上前推開了屋門，他發(fā)現(xiàn)，三娘和小紅鞋同時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輕輕叫了一聲“羊羔他媽”。里邊也回應了一聲“羊羔他爹”。
正在倆人相互招呼著時，三娘忽然從里邊走到門口說：“把門關上，外面有壞人，別叫把咱們的錢偷走?！闭f著就那兩扇木門掩上了。
屋里頓時就變得一片漆黑，對面也看不見對方的臉。楊一群不由得把手伸進了大衫兜里。他還不熟悉這屋里的犄角旮旯，還不了解這里有多少妖魔鬼怪。來到陳家寨，他不能掉以輕心。
黑影里，小紅鞋悄聲說道：“羊羔他爹，俺娘在那院，她不愿意見我。我聽不見她說話。三娘說，她天天在那院住，她倆天天在屋里關著門說話。俺媽還給我一袋錢，叫咱倆花呢?！闭f著，就站起來拉開三娘家的抽屜，拿出那袋子錢，遞給楊一群。
楊一群適應了屋里的黯淡光線以后，看見小紅鞋手里拿著的錢袋，伸手接過去，說著：“這還是我上一次給她的，就是比上一次多了不少。她沒對你說，她啥時回的家嗎？”
三娘也坐到床上，她接上楊一群的話說：“自從胡十三被一群羊打死以后，你娘就回來了，她怕胡十三的鬼魂來找她，自己一個人經常關著屋門不出來。有時候趁沒人也來找我說話兒?！?p> 楊一群也坐下來，他對三娘說：“三娘，今天我見到八斤了......”
還沒等他往下說，三娘就打斷了他的話說：“你在哪兒見到八斤了？不可能，八斤早就死了，有人在河邊還看到他的死尸了。八斤被一群羊嚇傻了，在外面要飯，不敢回家，就被餓死在河灘里了?！?p> 楊一群再次強調他今天真的見到了八斤，他說：“三娘，我真的見到了八斤，他和二牛在一起，我們在河灘里說了一會兒話。他穿的破破爛爛的，像個要飯的。我叫他跟我回來，他扭頭就往西跑。最后，來了一陣黑風，把我刮到村東頭，二牛他幾個也被黑風刮走了?！?p> 只見三娘突然捂著頭狂叫起來：“鬼鬼，八斤變成了鬼，他在河灘里藏著，他不敢回家了！狗蛋，狗蛋也變成了鬼，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也要變成鬼，我變成鬼就能去找八斤和狗蛋了?！?p> 她的一番胡言亂語，把小紅鞋嚇得急忙站在楊一群的身邊，用手抓住楊一群的胳膊，死死不肯撒手。楊一群伸過來一只手，拍拍小紅鞋顫抖的手，以示安慰。
三娘在里邊不停的哼哼著，說著“鬼鬼”的，黑黢黢的屋里，似乎到處都是鬼，到處都是大白鵝和胡十三的陰魂。楊一群看著眼前這個時癲時瘋的女人，想著自己一心的事情，就對小紅鞋說：
“羊羔他娘，我也看到你娘了，她剛才還在你們家的院子里轉呢。咱倆去你家吧，那個人影要真的是你娘，你就和你娘住在那個家里。三娘暫時在家里也沒事，等我再見到了八斤，就把他弄回家，他一回家三娘就清醒了?！?p> 小紅鞋哆嗦著雙手說：“中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害怕。你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我要跟著你，羊羔他爹，你別丟下我一個人不管哪?！?p> 楊一群拉著小紅鞋的手出了屋門，來到院子里，牽上白馬，走進了小紅鞋家的院子。把馬栓好了，又拉著小紅鞋進了堂屋，把門打開，屋里照射進來一片光，再看桌子和凳子，都好像剛剛收拾過的一樣。里間小紅鞋的床鋪也好好的，不像有人動過。
“咱就住在這個屋里，等著你娘回來?！睏钜蝗赫f著，就拉著小紅鞋坐下來，繼續(xù)說著今天的遭遇，“我真的見你娘了，我也聽見我爹說話了。只是后來，他們都走了。我就像是做夢一樣，按照你娘的指點，找到了老黃家。后來，又遇到八斤和二牛，才知道老黃住的那個村叫黃集。只可惜，二牛他們都叫黑風卷走了?！?p> 聽了這些夢一般的話，小紅鞋越發(fā)害怕，她緊緊地靠著楊一群站著，渾身顫抖，拿眼在屋里四處逡巡，說著：“羊羔他爹，咱還是去三娘家里住吧。住在這里我睡不著??！俺娘不是死了嗎？她咋一直在家里住著呢？”
楊一群說：“我不也是被胡十三活埋了嗎？我不也在這里坐著嗎？你娘她也可能被誰救了，不敢去楊莊，獨自一人就回到了陳家寨。”
眼看天就要黑黑下來，倆人都感到肚中饑餓，楊一群就對小紅鞋說：“我去買點兒吃的回來，再給三娘送去一些，看她那個樣子，很可能經常吃不上熱飯。她再這樣下去，她活不了多久就會沒命的?！?p> 小紅鞋說：“我也跟你去，我自己不敢在家?！?p> “中，咱倆騎著馬一直往東，不遠處就有一個小酒館。今兒晌午我就是在那里吃的。順便再給白馬買點兒飼料?！?p> 倆人說著，就從屋里出來，騎馬到村東酒館里去買吃食。
買完東西回來，給三娘送過去一些，二人就又回到小紅鞋家里。楊一群找到一盞油燈，找到了火鐮，把火點上，在屋里吃完東西，說了一會兒話，感覺困倦襲來，就抻開被子，和小紅鞋點燈睡覺。他睡之前還說：
“等一會兒你娘回來，就會和我們說話了。你好好睡吧，你娘是人是鬼都不會害你的，鬼也知道誰是他的親人，誰是他的仇人，要不就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呢。我聽說鬼也有家，凡是死過以后的家人，不管多少，都聚在一起，都是一家人。我不怕死，如果真的有陰間，有家，我死了就能去找我爹我爺爺了。”
自從來到這里，一直都是人鬼不分，一會兒鬼，一會兒人，一會兒又是黑風卷人，這讓小紅鞋和楊一群一直都像在五里霧中，到底也弄不清楚陽世和陰間了。小紅鞋本來就膽小，她看到這個人鬼不分的世道，打心眼兒里感到恐懼，她鉆進楊一群的懷里，像一只風雪中的小鳥一樣，不敢眨眼兒。她還盼著她娘能回來跟她說話?？墒?，等啊等，等到半夜里，也沒有聽到娘來找她。她就對楊一群說：
“我娘肯定不來了，雞都快叫了?！?p> 楊一群說：“你娘來過了，她不讓我驚醒你，怕你害怕。她說，她去三娘家里睡了，三娘一個人，她去和她作伴。”
小紅鞋聽說娘來過，就哭了，她哭著說：“俺娘不想見我。她煩我了?！编ㄆ艘粫?，她想起來南沿兒的事，就問，“她說沒說南沿兒的事兒??？咱娘他們娘仨咋樣了？”
楊一群說：“她沒說，她說她一直就在這里住著，沒有去過楊莊?！?p> 三更以后，倆人才睡著。天亮起來，楊一群和小紅鞋吃過東西，喂好了馬，就去了三娘家里，他今天要去尋找老黃。目前，什么樣的事都沒有報仇重要。娘和羊羔他們不知是死是活，他在這里雖然能夠暫時得到茍安，但他始終如坐針氈，殺掉老日漢奸的強烈愿望始終占據著他的整個身心。他必須先把小紅鞋放在三娘家里。在這里，小紅鞋就是她的保護對象，一日夫妻白日恩，小紅鞋就是他的親人。他不能丟掉小紅鞋不管。保護小紅鞋不受傷害，是他做丈夫的不能推卸的責任。
安置好了小紅鞋以后，楊一群出門騎上馬往東走。他要去找老黃。他知道，老黃經常在南沿兒活動，他的人肯定知道他們家發(fā)生的事情，老黃要端掉老日的炮樓，他的人一定在關注著日本人那里的一舉一動。從老黃那里，他一定能知道他娘和羊羔狗蛋的情況。他心急如焚，拿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找到老黃。就是找不到老黃，他也要設法冒險過河，親自到南沿兒一趟，找到齊大儒，找到楊德中和楊青山二位哥哥，商量下一步報仇雪恨的事。他想著自己的計劃，不知不覺地就來到了黃集南邊那個小酒館處。他扭過頭去，朝酒館里看了一眼。忽然，他發(fā)現(xiàn)幾個熟悉的身影從正北方向朝他走來。他仔細看了，覺得走在前邊的那個有點兒面熟，等走得近了，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人不就是昨天在河邊見到的那個二嗎？他馬上想起來，這個二牛不是被黑風卷走了嗎？他怎么在這里呢？難道這幾個人又來這里搶人了？他看著二牛四個人來到跟前，他從馬上跳下來，問道：
“二牛，你們這個是去哪兒了？夜個一陣風把我們分開了，我還以為你們被大鳳卷到南沿兒去了呢?！?p> 二牛見是大哥來到，一抱拳說：“大哥，我們被風卷走以后，覺得是在天上轉了一圈，然后，我們又暈頭轉向的回來了。就是回到了河邊，再一看，你也不在那里，我們就各自回家了。晚上，我們四個商量，一定要幫你找到南沿兒老黃，就是經常去南沿兒轉悠的老黃，不是這個黃集的一群老黃?！?p> 楊一群一聽，心中暗喜，原來這幾個劫路的小土匪還真講信譽，竟然去黃集幫他找老黃了。他聽后一抱拳說：“多謝幾位兄弟想著。你們這是去找老黃了？”
二牛說：“我們四個一大早就去了黃集，找了半天，找到一群老黃，就是沒有找到你要找的那個老黃。我們也想了，他可能還在南沿兒沒有回來?！?p> 楊一群又問：“你們去我說的那一家找了沒有？”
一旁一個小土匪搶著回答：“也找了，到他家里一問，說是她也想找老黃，老黃是她男人，她好多天都沒有見過老黃的面兒了?？磥砝宵S真是她男人?！?p> 另外一個也接上說：“那可不，她黑里急得挖胯?！?p> 二牛用手一推這個說話帶酸味的同伙說：“當著大哥的面不能說這種酸話?！闭f罷，扭過頭來朝楊一群說道，“大哥，要不這樣吧，咱們去南沿兒一趟，問問你說的那個啥啥的不就知道了。”
楊一群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你說的也不是不中。就是吧，老日和漢奸們才走，說不定他們還留著人盯著，他們也不知道我到底死了沒有。我這個時候去了，說不定會連累了齊大儒和青山哥他們。不去吧，我這心里又不踏實，俺娘還在家，不知道她娘幾個咋樣了，我猜想老日不會放過我娘。我想到這個事兒，心里實在堵得慌?！?p> 二牛想了想，好像想起來什么好主意了，他走近楊一群小聲說：“你看這樣中不中大哥，我們幾個一塊兒去南沿兒，到了你們莊，你在莊頭等著，我們幾個去村里打聽打聽，他就是有漢奸老日在那里盯著，他們不認識我們，他也沒法?！?p> 楊一群想了想，心里還是擔心這幾個劫路的小土匪的能耐，萬一被看出來，就連這幾個人也別想出村。經過這一次較量，他才真正知道，一個是讓他知道了他一個人的力量太單薄，再一個是他和老日的實力懸殊太大。就目前他的情況，沒有幫手，根本就不是老日和漢奸們的對手。他往酒館那里看了一眼說：
“兄弟們，你們還沒有吃飯吧？走，先到酒館里吃飯，咱們吃著說著。”
說著，楊一群拉著馬向酒館走去。二牛幾個也跟在他身后，慢慢向酒館挪動著腳步。似乎有些猶豫，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這時候，楊一群突然回過頭來問道：“陳八斤去哪兒了？我咋沒看見他跟著??？”
聽到楊一群問到八斤，二牛這才朝楊一群解釋：“他呀，夜個你不是說要送他回家嘛，他害怕回家，他說家里有鬼，有他大娘和胡十三的鬼影，不敢回去。剛才我們幾個在一起，一說去陳家寨找你，他又跑掉了。要不這樣吧，小皮，你去把八斤哥找回來，叫他也跟著吃飯。他也沒地方吃飯，不一定在那里踅摸上一口呢?！?p> 小皮答應一聲說：“中啊，我去莊里找找看。八斤哥也很可憐，在莊里沒有人把他當成人，就是因為胡十三和大白鵝的事?！?p> 臨走了楊一群交代小皮說：“不要對他說我在這里，只說在這個酒館里喝酒。”
幾個人說著，就進了酒館。酒館老板看到是二牛他們，好像有點兒心怯，急忙上來問是吃飯還是干啥。掌柜的想法，楊一群知道，幾個人在這一帶名聲不好，就跟吊死鬼差不多。劫路的土匪，能好到哪兒去呢？他朝掌柜的笑笑說：
“掌柜的，今兒個是我請這幾個兄弟來吃飯，你就撿好吃的往上端就行了，我算賬。昨天我吃過的牛肉不錯，就先來五斤，再來兩只燒雞。大餅饅頭面湯啥的，都要。一會兒還有兩個人呢?！迸ゎ^問二牛說，“喝酒不喝？那行，大早起的先不喝。以吃為主?！?p> 這邊準備好了，端上來一堆東西，幾個人看著，楊一群不說話，也不敢開吃。不一會兒，楊一群聽見屋外有腳步聲，就小聲說道：
“回來了。”
說話不及，小皮和八斤就走進屋里。八斤看到楊一群在場，馬上就指著楊一群說：“他是鬼，他是一群羊，鬼鬼，他是妹夫，我不回去，家里有鬼呀......”說著，就要出門跑掉。
只見小皮用手拉著他不肯松開。八斤看著比以前瘦多了，吃不上飽飯能不瘦嘛。二牛也朝八斤招手，一邊招手一邊說：
“八斤哥，來吃飯，不回去。咱吃罷飯就走。大哥還有事，我們一會兒就去南沿兒了，不去陳家寨。”
聽了二牛的解釋，八斤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挪進屋里。他看著桌子上有一堆好吃的，眼睛都直了，想伸手去抓，看了看妹夫楊一群，沒敢動手。這時候，楊一群笑著說：
“弟兄們，都吃吧，我是剛在家里吃罷?！?p> 接下來，幾個人狼吞虎咽的大嚼起來。從吃相上看，這幾個人也不是經常有酒有肉，劫路也不是常常都能截住那有錢人，在那種年景，無論好事壞事，干起來都不容易。
幾個人吃完，在那里剔牙的剔牙，喝水的喝水，打飽嗝的打飽嗝。楊一群說：“我想了，二牛兄弟剛才說的也不是不中，我就是想著你們在楊莊不熟，冒然摸進去，萬一遇到那些便衣漢奸，也是個危險事兒。遇到我大哥倒不要緊。我大哥不知道在不在家。我想這樣，你們進莊以后，打聽齊大儒家在哪里。只要找到了齊大儒，就能打聽到我娘的事，也能打聽到老黃在哪里。我在俺莊北頭等著你們?！?p> 二牛看了一眼眼前這一群人，用手一揮問道：“都去？”
楊一群說：“不，就你和小皮咱仨過河。你會騎馬不會？”
二?；卮穑骸膀T過幾回，騎得不熟練。”他想了想說，“就是會騎，也沒有馬呀?！?p> 小皮接上說：“這個莊里有馬，咱去搶幾匹不就有了？”
楊一群聽了笑笑說：“不用搶，我有錢，咱去買，再買兩匹馬，這不就有了。以后不能搶東西。”
算飯錢的時候，問了掌柜的哪里有馬，掌柜的看著楊一群是個正經人，就告訴他這個村里誰家有馬，誰家的馬可能會賣，誰家的馬成色最好。楊一群謝過了掌柜的，出了飯館，就和二牛小皮去村里買馬。買到兩匹好馬，已經過了半晌，三個人騎上，一直往河灘里奔去。
剛來到河邊時，看著遠處又卷過來一陣黑風，二牛用手指著那卷到天上去的黑風柱子大驚失色，喊道：“大哥不好，黑風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