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不來,平生頭一次。很丟人,更丟人的是他還替自己解釋。起不來就是起不來,一錘定音的事,當(dāng)不了脿子就別立牌坊了。
終于得見頂樓老太太常掛在嘴邊的“寶貝兒”,在紐約讀大二,回國避避??雌饋硐癯踔猩苑Q有顆old soul。第二次見的時候問能不能去他家做作業(yè),到了他家真就只是對著手提看起來,他彈琴她也不圍觀,好像這是習(xí)以為常的事。有時候聊幾句,大部分時間各干各的,她很快就讓他適應(yīng)了她的存在,兩個被疫情擱淺的人相伴等待時間的救援。第三次她趴在書上睡著了再看時像沒睡過似的又在用功,第四次他們點了外賣一起吃了晚飯,第五次他正彈著她走過來正經(jīng)八百地問:
“想和我上床嗎?”
“不想?!?p> “為什么?”
“不為什么。”
“你分手了?”
“沒有。”
“感情破裂?”
“我沒有分手?!?p> “都說你分手了?!?p> “我不認識都?!?p> “好冷?!?p> “別浪費我的時間?!?p> “教我奶奶彈琴不是浪費時間?”
“不是。”
“你和學(xué)生上床嗎?”
“不上?!?p> “我不信。”
“隨便你?!?p> “我不會Me Too你?!?p> “好意心領(lǐng)了?!?p> 她抓起他的手義正言辭地問:“你對這個沒感覺?”
餓是遲早的事。他抽出手說:“沒有?!?p> “撒謊?!?p> “別煩我?!?p> “怕我說出去?怕難為情?怕沒面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占據(jù)主動,男人不喜歡被女人騎在身上?!?p> “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我也不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p> “有經(jīng)驗嗎?”
“有?!?p> “Schade,I only do virgins。”
“我要是說沒有你就說你不糙virgin?”
“你知道我接下去要說什么?”
她回到她的寫字臺aka廚房島臺說:“吃完飯我再上去。”
“晚上我有事?!?p> “出去?”
“不然呢?”
“你生氣了?”
“真有事?!?p> “我還能再來?”
“只要你不把我的手亂放?!?p> “你知道,‘正人君子’搞不好特別變態(tài)?!?p> “滾。”
當(dāng)晚八點他們又見面了,她坐在他家門口看桑塔格。“呀,你真的要出去,我放心了。晚安?!彼燮鹨巫恿嗥鹜赓u袋準備回家。
“想一起去嗎?”
“去哪?”
“天堂或者地獄。”
“什么意思?”
意思是B+G不只是個畫廊,B+G是逼+格,是包老板+郭老板,是芭比+哥斯拉,也是Bordell +Galerie。B部分只對會員開放,要求至少提前八個小時預(yù)訂。摸著良心說他就來過兩次,里面的姑娘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也許都是行業(yè)精英。
老洋房四層,一樓給G,二樓以上的生活區(qū)都是B,許你上樓就算準你入會,一旦從頂峰跌落會籍自動失效。他們被安排在三樓,和前兩次一樣他感覺自己是B區(qū)唯一的顧客,當(dāng)然他的感覺僅僅只是他的感覺。清純的向?qū)О阉麄儙У讲煌姆块g,“誰先誰等?!彼麑M眼問號的寶貝兒說。臨時為她張羅了視聽盛宴,enjoy。
也許為了突出“大二學(xué)生”等著他的美眉也沒化濃妝。都穿著黑色的吊帶睡衣,見到他不顯得特別吃驚,他則會說:
“希望你不是我的粉絲。”
上兩位都是笑而不答,這一位不笑也不答,“生人勿近”的范兒較之前兩位有過之而無不及。“開始嗎?”她問。
“你讀大二?”
“哈佛?!?p> “哇喔?!?p> “騙你的?!?p> “大二還是哈佛?”
“你說呢?”
“遮臉的多還是不遮的多?”
“和你有關(guān)系?”
“再騙我一次?!?p> “到底做不做?”
“你就這種態(tài)度?”
“態(tài)度不是說出來的?!?p> “我上面?!?p> 應(yīng)該她上面,給她鞭子讓她抽,抽到他的陀螺飛起。他找不到感覺,想起那只和boner一起被封存在琥珀里的長腳盲蛛,利刃出鞘,氣貫長虹,持續(xù)了九千九百萬年,多么勵志,給他哪怕九點九秒。她側(cè)臉躺著像任他宰割,這于他的努力無益。又一個九千九百萬年過去了,他還是沒能搞定薄薄的天羅罩。她轉(zhuǎn)過臉來?!澳闾贻p了。”他鄭重其事地說,好像這真的是個理由。
“是你太老了。”
他下床穿上了褲子。她的白色短褲還在地上,和睡衣一起發(fā)的還是各人按照統(tǒng)一標(biāo)準買的?“錢我照付。”他說。
“你這種情況我只能拿三,不能便宜了我們?!彼鹕碚f。
“他們怎么知道我什么情況?”
“真不知道還是裝沒想到?我們做什么說什么他們都知道,我收小費他們知道,我接私活他們知道,我要是碰到個變態(tài)他們未必想知道。”
“你碰到過?”
“你為什么不帶面罩?”
那些隨會籍贈送的墨西哥摔角面具。他沒什么要藏的,就當(dāng)是在偉大的帕索里尼的鏡頭前表演《索多瑪120天》。他撿起地上的布片扔到床上說:“你一定覺得我有病。”
“你是個男人——是吧?”她站在床上拉起所謂的觸衣居高臨下地問。
“我很久沒和女士互動了,我想改變一下?!?p> “為什么要大二學(xué)生?”
“我有個鄰居讀大二。”
“你想糙她?”
“我假裝不想糙她?!?p> “你不是假裝?!?p> “誰說你們拿三,老板還是管事的?”
“管事的不代表老板?”
“你做多久了?”
“還有別的需要嗎?”她走下床問。
“怎么會來這里?”
“問得太多了?!?p> “有困難?”
“父親坐牢弟弟癱瘓家里欠了一大筆錢,或者被男人打怕了帶著腦癱兒子從老家逃出來,或者十四歲被畜生糟蹋懷孕引產(chǎn)跳樓沒死成干脆想開了,或者家道中落要攀個大佬讓那個算計我爸的烏龜王八蛋付出代價。”
“我喜歡最后一個版本?!?p> “或者什么都不會干但什么都想要。偷著樂吧,老板。”她打開門赤腳走了出去,留在床邊的一腳蹬上繡著花式“B+G”。
寶貝兒不在觀摩室,她的手機也不在樓梯口的柜子里。他取回自己的手機下到一樓,向?qū)ナ浙y臺結(jié)了賬。這次他拿到一幅《美人魚》,從臉看這條美人魚頂多上幼兒園,除了臉?biāo)部床怀鍪裁戳?,身體和尾巴似乎溶化在五顏六色的海水里,也許是溶化的身體和尾巴將海水染得五顏六色。
他叫上坐在貴賓室里打手游的寶貝兒出了畫廊,她黑著臉跟他走到車旁說:“我自己叫車回去?!?p> “要和我劃清界限了?”
“別跟我說你在買畫?!?p> “我什么也沒做?!?p> “誰信?!?p> “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彼旬嫹胚M了后備箱。“看完了?”
“一個人自嗨有什么好看的——我知道,當(dāng)成科教片看,女人只是男人的工具,不過這片源——下次有需要直接找我?!?p> “下次主動送上門前想想你被滿足的幾率有多大?!?p> “如果那不是我的目的呢?”
“那就可勁糙,m' lady?!?p> “你是女性主義者?”
“我是‘正人君子’。”
他們上了車。他要開到明城去炫耀他見不得人的成就,仿佛該往下面走的興奮全都聚到了上面來,他的心滿得要溢出來,“除了你我不需要別的女人”!但真理必須通過實踐的檢驗才能宣告成立,他需要重復(fù)他的成就,一次也許是碰巧,十次二十次就是定律,超過二十次恐怕他該去泌尿外科找醫(yī)生檢驗一下他的真理。
“你說我爸知道那地方嗎?”就在他以為到家前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她問。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男人的天堂,還得是成功男人,對吧?”
“有利用價值的成功男人。”
“利用你什么?”
“上門做鋼琴私教。”
“上門?”
“是個女兒。”
“哈—哈—。你接了?”
“價錢我開課時我定,那邊的服務(wù)費打八折,算起來我比那些不用交服務(wù)費的還劃算。”
“你那是賣身。”
“我是個老師?!?p> “作繭自縛?!?p> 至少把臉遮上,但那些面具嚴重違反他的形象,外婆病了似乎只有無止境的墮落才能救他于水火之中,波德萊爾所推崇的女人像手握生命的永生花?!澳芴嫖冶C軉??”
“你常去?”
“你想聽什么樣的回答?”
“asshole,男人都是。”
“記住你自己說的?!彼麘岩伤挥欣碚撝R,孤注一擲的眼神,急促的呼吸,緊抓著他的手難以自制地發(fā)抖,這些都指向一個新手的怯意。
“我算捏著你的把柄了吧?”
“想敲詐我什么?”
“I’ll take a rain check?!?p> “我不會再去了?!?p> “你還知道別家?”
“我不想知道別家。”畢媽勸他潔身自愛,哪天藝廊被查了客戶信息曝光了他在國內(nèi)就完了,到時候他百口莫辯。他何嘗不知道藝廊是顆定時炸彈,但他已經(jīng)說不清了,悠悠眾口他堵不了,別被她唾棄就好。
回到家他把新得的畫和另外兩幅放在了一起,標(biāo)簽面朝外,都是女兒畫的,畫它們的時候她的右手還在。她現(xiàn)在也能用左手畫,但她爸還是給他以前的畫,“爬樹的人蕓子 4歲”“鏡像蕓子 4歲半”“美人魚蕓子 5歲”,都是絕無僅有的珍品,不像給其他人的畫,論斤跟美院學(xué)生買的。見了面他才知道女兒只能走維特根斯坦他哥保羅的路,假設(shè)她真是彈琴的料。他不知道截肢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是種怎樣的打擊,三年過去了他知道她不可能彈出拉威爾左手鋼協(xié)的最高境界,但她是個survivor,像她操蛋的爹。他沒收學(xué)費,服務(wù)費的折扣也放棄了,有時候人情比錢好用,特別是當(dāng)欠你情的是像章老板這樣的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