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交易
“別忘了我們?!?p> 杰西蒙睜開了眼,一滴眼淚劃過他的臉頰。
燈油已枯,壁爐燃盡。所幸一縷微光透過窗前,照亮了屋內(nèi)的一角,此時此地更顯得難能可貴。
年輕人看著微光照亮的書桌,無數(shù)紙頁散落其上。打翻的墨水瓶了無生氣地躺在旁邊,將桌面紙張一并浸染上一層墨漬。
他坐起身子,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眼睛不知為何腫了一圈,摸起來又癢又痛。一條毛皮毯子正蓋在他身上,他發(fā)覺自己正赤身裸體。
一聲喘息忽然自身后傳來,驚得他連忙回過頭去。
莫名其妙地,竟是一個女人正靠在床頭打瞌睡。她的雙臂一直貼在他的枕邊,他卻始終沒有察覺。
女人睡得不沉,似乎隨時都會醒來。
杰西蒙端詳著她,她比自己年長許多,或許得有二三十歲。樸素的黑裙將她裹得嚴嚴實實,上面僅有少量蕾絲裝飾。一條黑色絲帶包住了她的脖頸,喉頭的位置還懸著一顆淚形紫水晶。
項飾之下,裙口之上,唯一裸露著的雪白鎖骨輪廓鮮明,絲絲黑發(fā)垂在上面……
到此為止,杰西蒙的眼中閃過戴諾菈的光輝,毅然轉過了頭來。
這女人怎么看都不像一般人,杰西蒙不敢驚動她。當務之急是想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兒。
他按著自己的額頭,記得自己是在執(zhí)行任務,然后……
幾張染血的面孔閃過他的腦海,隨后便是強烈的惡心。他開始止不住的干嘔,就這么裹著毯子滾下了床。
“哦,你醒了?!迸吮凰膭幼鞒承眩嘀劬χ逼鹆松?。
“我的馬和劍。”年輕人有氣無力地說,扶著墻壁向門口走去。
“什么?”女人瞇著眼睛問。
“我得……立刻離開?!蹦贻p人晃晃悠悠地走著,倒向書柜時他瞥了一眼上面的書籍。
“哈?”
“只有我了……戴諾菈在上……任務必須要完成,我需要……我需要……”他的腦袋亂作一團,思緒云里霧里,“我需要先找到貨車……對,我不是騎馬來的……”
女人徹底清醒了,卻反而沒再張口。
她看著年輕人摔向煉金臺,站穩(wěn)時打翻了一瓶金石溶劑。接著他又一腳踩進了壁爐,濺起了滿屋子的灰燼。終于年輕人一把推開木門,隨后就在門口摔了個狗啃泥。
女人走到門邊,一把扯下了裹在年輕人身上的毯子。
“回床上去。”她拎著臟兮兮的毯子,盯著年輕人的屁股說,“我得給你找條褲子?!?p> ——
“不,還是我自己來吧。”
年輕人接過木碗和湯勺,女人便把胳膊撐在膝蓋上,雙手托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那是一種肉湯,杰西蒙看不出是什么肉。他嘗了一口,胡椒味很濃,但味道很鮮美,只是女人的視線令他有些不適。
她的眼睛藍得近乎發(fā)紫,正與喉頭的水晶相襯。從找來衣服到熬湯再到現(xiàn)在,她始終抿著嘴唇一言不發(fā),不知是何用意。
“謝謝,我是杰西蒙?!蹦贻p人端著木碗,謹慎地說。
“艾薇拉?!迸烁砂桶偷卮鸬?。
“艾薇拉女士,我是護教軍的戰(zhàn)士。謝謝您的款待,我正在執(zhí)行一項重要任務,必須即刻離開。事后我會……”
“我看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對吧?”女人突然開口,儀態(tài)不怒而威。
“什么意思?”他不安地問。
“意思就是,當你身陷囹圄、舉目無親,特別是昏迷一整天后,不要試圖愚弄一位明顯不像鄉(xiāng)下村婦的女人?!?p> 伴隨著她的話語,那顆水晶正微微發(fā)亮,正如她眼中閃過的慍怒。
杰西蒙扭過頭去,默不作聲。
“我是艾薇拉,霧中巫女?!彼χ鄙碜樱Z氣越發(fā)冰冷,“我救了你的命,給我應得的回報,否則我就收回我的饋贈。”
年輕人輕笑一聲,隨即答道:“撒謊。”
“為什么?因為你是不死之身?”
杰西蒙心中一驚,又陷入沉默。
“你病了,盡管你可能還沒察覺。”她仰著頭,目光高傲又嚴厲,“你的靈魂被銀月詛咒,每一次復生都將被惡魔取走一片靈魂。靈魂是意識的本源,早晚有一天你會失去神智,陷入永恒的瘋癲。
“而我,霧中巫女艾薇拉正是對抗惡魔的先驅(qū)。我是個通情達理的女人,如果你趁早說明原委,或許還能壓制你身上的詛咒?!?p> 杰西蒙還是一言不發(fā)。
“怎么,不相信?”不知為何,她越說越起勁?!拔覄衲氵€是別抱無用的幻想。戴諾菈?伊莎貝爾?都是降生不過千年的存在。我早在銀月初升就行走于此,父狼曾載我馳騁荒野,鮮血圣瓶是我取惡魔之血贈予血族……”
“凈他媽放屁?!苯芪髅尚÷曕洁?。
“什么?”
“我說凈他媽放屁!”
悲傷和苦澀交織在杰西蒙的心頭,最后竟化為一股無名的怒火。
“你說我把你當成鄉(xiāng)下村婦,你又把我當成了什么?某個受了詛咒的小屁孩?”
年輕人扔掉木碗從床上跳下來。“我看過書架上的書,你他媽當我不識字?你一個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太婆看他媽的《人體解刨學概論》?”
艾薇拉漫不經(jīng)心地擺了擺手,“那是我自行編篡,想要賜予一個血族小輩……”
“放屁!那書名下面的的符號,白銀提燈!那是弗洛倫斯大學的徽記!你要真是個與世隔絕的女巫,怎么還要去密蒂溫醫(yī)學院學醫(yī)?還有那些紙卷,我他媽從沒聽說歌賽克人還他媽寫筆記!”
一束亮光匯聚在他的右手,漸漸化成一柄短刀的模樣。
年輕人把短刀指著女人,厲聲嘶吼:“戴諾菈在上!你是個旅者!能穿梭時空的旅者!而躲在歌賽克這鬼地方的旅者鐵定沒幾個好鳥兒!”
杰西蒙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勝算。對方是一名旅者,旅者之間的實力相差巨大,但也絕不是他這種凡人可比。
女人先是有些吃驚,隨后竟露出一抹微笑。
“你應該看看自己臉上的表情,堪稱絕望的典范?!?p> 杰西蒙沒有回答,仍僵立在原地。
“好吧,你的推理無懈可擊。什么霧中巫女,不過是無知村民的叫法?!?p> 女人抱著胳膊,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一抹紫光自她眼中顯現(xiàn),杰西蒙手里的光刀頓時化為點點光斑消失在空中。
年輕人驚嘆之余,女人揚起嘴角接著說:“重新介紹一下自己,旅者艾薇拉。多元宇宙最杰出的死靈術士向你問好?!?p> “死靈術士?!苯芪髅砂蛋抵貜?,每吐出一個音節(jié)心就下沉一階。
“不錯。我是個通情達理的女人,自己也清楚這不是什么正派的行當?!闭f著,女人攤開雙手,表明自己毫無防備,“但你,孩子,你可真是我的一個難題。”
杰西蒙仍然沒有回答,他正飛速分析著當前的局面。
寂靜籠罩在二人之間,雙方都沉默良久。毫無征兆地,女人出聲打破了寂靜:“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吧?!?p> “什么交易?”年輕人謹慎地問道。
“你說你在執(zhí)行什么任務,可你正身處整個歌賽克最危險的地域,身體還虛弱地像個嬰兒。你打算怎么辦?”
“你到底想說什么?”他警惕地問道,“你要幫我?”
“正是?!彼龔囊巫由险酒鹕?,緩緩走到杰西蒙身前,“考慮一下吧,亡者的土地上有一位死靈術士相助。”
杰西蒙咬著嘴唇,斟酌了片刻。
“條件是什么?”
“回來。”
“什么意思?”
女人微微一笑,喉頭的水晶亮起微光?!巴瓿赡愕娜蝿蘸?,回來這兒找我?!?p> “這算什么條件?”杰西蒙一臉狐疑,“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一個熟知密蒂溫上層學府的歌賽克住民,靈魂上還刻著繁瑣到令人發(fā)指的術法邏輯?!彼呓徊?,杰西蒙當即后退,“可別太小看自己啊,孩子。”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會回來?”他厲聲回答,“我就是回來也會帶上護教軍的弟兄,來逮捕你這女巫!”
“我相信你不會?!彼降卮鸬?。
“你怎么敢相信我?”
“我就是相信?!彼χf。
杰西蒙的內(nèi)心焦灼萬分。
他不清楚對方了解自己多少,只知道自己毫不了解對方。她開出的條件實在太過可疑,杰西蒙猜不透她想從自己身上獲取什么。
但這也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畢竟那可是一個旅者啊。
這時那一張張染血的面孔又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這給了他下定決心的理由。
“好吧,我接受?!彼D難的說著,只覺得自己簽了魔鬼的契約,“戴諾菈在上,一切都是為了兄弟。”
“很好,你做了正確的選擇,我不會讓你后悔?!彼漓`術士又笑了笑,“現(xiàn)在告訴我你經(jīng)歷了什么,然后我才能幫你。”
“我昏迷了多久?”杰西蒙看了看窗外,發(fā)覺外面竟無一絲光亮,“天怎么黑了?我又在這兒呆了四五個小時?”
“別擔心,只是起霧罷了。從我發(fā)現(xiàn)你到現(xiàn)在……”艾薇拉心算了一下,“二十個小時?”
“沒時間了,我必須盡快出發(fā)!”他左顧右盼,隨后才想起自己要找什么,“我的劍在哪兒?”
“劍?我為什么會需要那種東西?”死靈術士推門走了出去,屋外果然濃霧彌漫。
她舉起手掌正對霧中,眼中再次被紫光籠罩。杰西蒙聽見霧里有個聲響正在靠近,似乎是一個龐然大物。
“那是什么?”他緊張地問。
“怎么?你以為女巫會騎掃把?”艾薇拉笑著說,“你不是急嗎?一切依你。我們乘馬車去,路上你可得給我講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