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世子打量沈戈時,沈戈也在打量他,自然沒有錯過他眼里有如實質(zhì)的殺意。
這人想殺了他,他身后的四個仆從看著也不好對付。
但,從小打到大的沈戈,最不怕別人跟他斗狠。他翹唇,掛起溫良無害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塘伯,這位公子要去竹林么?我來引路吧,我剛把竹林房舍打掃干凈,公子住多少時日,可需準(zhǔn)備熱水、飯菜?”
安王世子盯著沈戈快速變幻的臉,緩緩扯起嘴角,“我只住一晚,有勞小兄弟?!?p> 沈戈假裝遺憾,“就一晚?。抗硬坏认壬貋砻??”
“我還有要事,耽擱不得。”安王世子似是閑聊地問道,“我與小兄弟雖是初見,卻有似曾相識之感,不知小兄弟今年多大年紀(jì),哪里人氏?”
“當(dāng)真?”沈戈臉上的遺憾立刻換作驚喜,“小弟姓沈,今年十七,我爹叫沈二樵,是烏沙鎮(zhèn)江汀村的獵戶。我爹十三年前進(jìn)山打獵后再沒回來,公子看小弟眼熟,可能是哪見過我爹,村里人都說我長得跟我爹可像了。公子能記起什么時候、在哪見過他不?”
安王世子的笑容愈發(fā)溫和,“或許見過,但我一時想不起在何處?!?p> 沈戈滿臉失望,“公子待會兒要是想起來了,一定要派人告訴小弟一聲。”
送他們?nèi)胫窳挚蜕岷?,沈戈回到時宅,接過老仆手中的拜帖,展開,“下蔡安自遠(yuǎn)……從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塘伯見過或聽先生提起過這人沒?”
老仆時塘搖頭。
沈戈把拜帖揣進(jìn)懷里,皺劍眉道,“瞧他的做派,不像是來拜會先生,倒像來送拜帖走過場的……塘伯!”
方才還沉穩(wěn)淡定的老仆時塘被沈戈嚇得一跳,吹胡子瞪眼罵道,“說了你這臭小子多少遍了,說話不要一驚一乍的,也不要擺臭臉!”
不笑的沈戈眉眼間自帶凌厲,讓人心生畏懼,不敢靠近。時塘教導(dǎo)沈戈數(shù)次,讓他一定要笑臉迎人,否則遇到硬茬鐵定挨揍。
此刻,沈戈顧不得挨不挨揍了。他拉住時塘的衣袖低聲道,“我覺得安自遠(yuǎn)知道先生不在家,這一趟是專門過來做樣子給人看,好留作先生失蹤與他無關(guān)的證據(jù)!”
時塘恢復(fù)沉穩(wěn)淡定,“看那小白臉兒的架勢,還真有點這個意思?!?p> 沈戈急切道,“塘伯,咱們跟著他,一定能找到先生?!?p> 時塘反問,“先生走之前怎么跟你說的?”
沈戈閉嘴鼓起腮幫子,倔強轉(zhuǎn)頭不看時塘。
時塘嘆了口氣,好商好量道,“戈兒啊,你才多大?大人的事兒你不懂,也管不了。你這年紀(jì)就該好好讀書、習(xí)武,找個正經(jīng)差事做,然后咱托夫人給你找個好媳婦……”
沈戈這個年紀(jì),最不愛聽的這些嘮叨,“好,都聽您的,我這就去找正經(jīng)差事?!?p> 看他跑遠(yuǎn),時塘嘆了口氣,面色沉重地關(guān)上木門,回內(nèi)院向夫人報說安自遠(yuǎn)的事。
雨淅淅瀝瀝地從早下到傍晚才停住,狗兒吃過生子帶回來的晚飯和熬的藥后,躺在稻草上疼得小聲哼哼,大福和生子趴在窗邊,用石子砸院中積水里的月影。
月影碎了又圓,圓了又碎,在水中瑟瑟抖著,一如林如玉此刻煩亂的心緒。
母親和阿衡現(xiàn)在在哪,有沒有受傷,有沒有被人欺負(fù)?雖然表面上她與母親和阿衡分開才一日,但兩經(jīng)生死歸來的林如玉,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見過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了。
許是因為太久沒見,林如玉腦中關(guān)于家人的記憶有如看過的電影般,雖然清晰卻沒有一點真實感。如同水中的月影,林如玉忍不住懷疑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假的,這只是一場夢罷了。
夢醒了,她還得繼續(xù)上網(wǎng)課、去打工。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破廟門走進(jìn)來了,被守住廟門的小乞丐用棍子攔住,兩人說了幾句話后,黑影才走進(jìn)正殿,向林如玉抱拳,“林姑娘?!?p> 生子瞇起眼睛看了看,認(rèn)出了來人的身份后,繼續(xù)與林大福一起用石子砸月影。
林如玉站起身,請來人到殿內(nèi)說話。
“在下尊陳當(dāng)家的命令,帶人尋遍馬頭山賊穴尋找令堂和令弟,得知閆三狗昨日押著他們二人下山換了銀子,買家身份只有山寨的幾個當(dāng)家的才知道。因敵眾我寡,在下不敢輕舉妄動,留下眼線后趕回來復(fù)命,待有消息,再來報與姑娘。”說罷,黑影將手里的包裹雙手遞給林如玉,“這些應(yīng)是姑娘的東西,請姑娘收好?!?p> 接過沉甸甸的包裹,林如玉氣謝過在雨中奔波一天的黑衣人,目送他離去后才打開包裹,借著月光發(fā)現(xiàn)里邊除了自己的衣物和幾件首飾外,還有一包銀子。
林如玉的心,與這包銀子一樣沉重。母親和阿衡被人帶到了何處,只能從安自遠(yuǎn)身上下手了么?
沈戈進(jìn)入破廟,緩步走到抱著包袱蹲在角落的林如玉面前,懇求道,“林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林如玉緩緩仰首,望著擋住月光的沈戈?;璋抵?,林如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卻能從他語氣中覺察到他的嚴(yán)肅和沉重。
破廟就這么大,借一步能借到哪去?天已經(jīng)黑了,林如玉雖然已經(jīng)相信沈戈與安自遠(yuǎn)不是一伙的,但也不敢在夜里跟他到別處去,便低低道,“就在這兒說吧,這里也沒外人?!?p> 在這兒?也行。沈戈帶著生子出去,從側(cè)殿扛來一扇舊門板和一卷油布。他把門板斜靠在林如玉身后墻上,然后又把油布搭在門板上,搭出一個小小的帳篷。
帳篷內(nèi)抱著包袱的林如玉嘴角抽了抽,這人真是……
“生子,把風(fēng)?!鄙蚋攴愿赖馈?p> “好。”生子拉林大福就要往外走,但林大福卻盯著帳篷不動。
林如玉不用探身往外看,就能想到外邊發(fā)生了什么,吩咐道,“大哥跟生子守好門,我和沈戈說幾句話就出來?!?p> “哦?!绷执蟾_@才跟著生子走出去,站在門外廊下。
沈戈鉆進(jìn)油布帳篷中,蹲在林如玉身邊解釋道,“晚上在這里點燈,會被鐘樓里值夜的人發(fā)現(xiàn),我用油布遮住光,才好給姑娘看一樣?xùn)|西?!?p> 說罷,沈戈掏出火折子點燃一根蠟燭,燭光照亮了兩張稚嫩的臉。
林如玉看到沈戈拿出的拜帖,心中已知這是什么。
但看到拜帖上的“安自遠(yuǎn)”三字時,她還是被灼紅了眼、灼疼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