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兩人中間跳動,沈戈將林如玉的神態(tài)變化看在眼里,靠著潮濕斑駁的土墻坐下。
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帶著獨特的嘶啞,還帶著憂傷,“我八歲時與人爭地盤,差點被人打死,東竹先生府上的塘伯路過,把我救了回去。先生可憐我,給我治傷,教我讀書認(rèn)字。因為有先生,我才能活得更像個人樣。”
“今年開春先生就不太對勁兒,五月里,他開始安排家里的大小事務(wù),就像……安排身后事一樣。上月初八,先生授書后叮囑我許多話,讓我不要走上斜路,要靠自己的本事謀生,做個堂堂正正的君子。然后第二天,他就失蹤了。我們把烏沙鎮(zhèn)翻了個遍,在鎮(zhèn)外樹林里找到被惡狼啃得只剩下骨頭的,先生的毛驢?!?p> “三子說先生夜半騎驢出鎮(zhèn)后,有一輛馬車在后邊跟著,趕車的不是鎮(zhèn)里人。就在方才,我偷偷帶著三子去竹林認(rèn)人,三子說那車夫的神態(tài)動作,跟安自遠(yuǎn)帶來的仆從像一伙的。雖然只依此斷定有些牽強,但我就是覺得先生的失蹤,定與安自遠(yuǎn)有關(guān)。”
說到此處,沈戈盯著跳動的燭火沉默著。直到燭心草輕輕爆了一聲,他才緩緩道,“我是個棄兒,不知自己從哪里來,也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活著。但我知道如果找不到先生,我活一天就會良心不安一天。我已決定離開烏沙鎮(zhèn)去找先生,不管找多少年,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沈戈雖爛命一條,但也沒開口求過人……”
同為孤兒,林如玉豈會不懂沈戈為什么要強撐著,在別人看來卑微可笑的自尊心過活。
所以不用沈戈開口相求,她便說了實話,“我不認(rèn)識安自遠(yuǎn),今日遇到他時之所以被嚇到,是因為昨天遇劫匪掉進(jìn)江里嗆水昏迷時,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死在了他手里?!?p> 從未跟人坦陳身世,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的沈戈,愣了。他轉(zhuǎn)頭用帶著水汽的星眸打量林如玉好半晌,才問,“臥龍堤要垮的事,也不是追你的山匪說的,而是你‘夢到’的?”
沈戈真得很聰明,林如玉點頭。
沈戈星眸璀璨,“我本就在想,憑你和大福的手段怎么能殺得了閆六狗。原來你是得了菩薩指點,提前設(shè)好套讓他們鉆,姑娘夢中可有東竹先生的消息?”
得了菩薩指點?林如玉笑了笑,這么說也未嘗不可。
不過,東竹先生并未出現(xiàn)在她的夢中,林如玉向著滿懷期待的沈戈搖頭。
沈戈的星眸暗淡下去,卻又很快亮了起來,“姑娘沒有聽說先生的消息,也沒聽聞先生的死訊,對吧?”
這……倒還真是,林如玉點頭。
沈戈更高興了,“先生這么出名。若他真出了意外,肯定會有消息散開,所以姑娘沒說聽聞先生的死訊,說明先生一定還活著。先生肯定是被困在什么地方,等我去救他呢。林姑娘,臥龍堤哪天決堤?”
看他這么快就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狀態(tài),林如玉不忍跟他說自己上一世一直被人監(jiān)控著,囚禁在內(nèi)院,消息十分閉塞,只答道,“夢中是八月初一,臥龍堤垮塌后下游很多村鎮(zhèn)被淹沒,死了很多人。”
沈戈繼續(xù)問,“下蔡也被淹了吧,安自遠(yuǎn)從烏沙鎮(zhèn)走后沒回下蔡吧,那他去了哪?”
沈戈真的很聰明,總是能問到關(guān)鍵點上。林如玉平靜道,“他去了宣州,未來半年多他都在宣州城附近活動。不過也不一定,只是一個夢而已?!?p> 沈戈點頭,“多謝姑娘實言相告,明早我就把路引給姑娘送過來?!?p> “夢無憑據(jù)……”
還不等林如玉說完,沈戈便接過話茬,“姑娘放心,我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絕不會給姑娘招禍。安自遠(yuǎn)明早出鎮(zhèn),等他走了姑娘再出去,免得撞見?!?p> 沈戈走后,林如玉叫進(jìn)大福,以包袱做枕,與他一起睡在了這片黑暗中。
她將夢中事告訴沈戈,原因有三:一是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解釋清楚自己白天遇到安自遠(yuǎn)時的反應(yīng);二是希望沈戈、狗兒、生子和三嬸他們能避過洪水;三么……現(xiàn)在她與沈戈的共同目標(biāo)都是安自遠(yuǎn),所以想與沈戈合作。這個人是她除了受傷的鮑勵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合作對象。
當(dāng)然,還要看沈戈怎么決定。
***
天空又開始飄雨,竹林內(nèi)雨聲沙沙,客舍中茶香渺渺。安逢春垂眸,恭敬站在桌前,“沈戈所言屬實,他是土生土長的烏沙鎮(zhèn)江汀村人,他父親進(jìn)山打獵失蹤后母親跟人跑了,家里的房子田地被叔叔霸占,沈戈淪為乞丐,與一幫小乞丐靠著打獵、乞討和東竹先生的施舍活命?!?p> 安王世子端起茶杯,掀開杯蓋,垂眸輕嗅茶香。
安逢春見主子不吭聲,立刻道,“屬下這就派人去宰了他,以絕后患?!?p> 安王世子淡淡開口,“此時動手會引人懷疑,左右他也活不了幾日了,正事要緊。追殺沈尚直的人馬可有消息傳回?范根元那邊可有消息?”
***
第二日一早,目送安自遠(yuǎn)出城后,沈戈在街上繞了幾圈,確認(rèn)無人跟蹤才回到觀音廟,將假戶籍和路引一并遞給林如玉。
林如玉打開,“馬二妹,父馬慶木……”
“馬慶木是馬慶林的二哥,馬慶林就是三嬸的男人,他是安順鏢局烏沙鎮(zhèn)分號的鏢師,正好明天要押鏢去宣州城。姑娘和大福以他侄女和侄子的身份跟去宣州探親?!鄙蚋暧謴膽牙锾统鰞蓮埪芬^續(xù)道,“我和生子也去。我是鏢師,生子是打雜的。馬三嬸帶著狗兒與時夫人一起去臥龍堤上游的同安縣避難?!?p> 找到一個超棒同路人的林如玉拿著戶籍和路引,開心得如同山林里逮住獵物的小狐貍。沈戈見她這般,挑劍眉夸張道,“你早就料到我會與你們同行了?姑娘技高一籌,在下佩服!”
林如玉露出與她的年紀(jì)相符的頑皮笑容,“不是技高一籌,是英雄所見略同。與其冒險跟蹤,咱們還不如去宣州守株待兔?!?p> 沈戈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也跟著笑了,“好,一起去守株待兔。姑娘快些收拾東西跟我走,我剛收到消息,馬頭山的閆四狗又帶著人折回來了。”
閆四狗帶人鉆狗洞出去追了許久沒見到人,定是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中計了。
林如玉提起包袱,叫上大福,跟隨沈戈避開行人,趕往馬三嬸家的路上,低聲問沈戈,“你可有辦法讓我見一見唱春樓的頭牌,春嬌姑娘?”
南極藍(l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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