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一場雪
第一場雪撲向田野,撲向地頭,撲向王家壩村各家房檐屋頂?shù)臅r候,地里徹底沒了活,王家壩村的大鍋飯時代也終于落下了帷幕,個別人還流了幾滴淚,他們的好時代過去了,屬于大多數(shù)人的好時代來了。再也不能干多干少一個樣,一切需要憑本事了。
散會后,大滿和喜牙縮著脖子,雙手套在袖管里,凍得兩條大腿不停地抖動,眼巴巴看著周春禾,他們自認(rèn)的老大。
“看啥?我可沒地給你們找媳婦去。”周春禾先發(fā)制人道。
“不是媳婦的事?!贝鬂M嘟囔道。
“那是什么事?”他實在想不到這倆人還能惦記什么。
“老大,往后自己干自己的了,我們怎么辦?”喜牙滿面愁容。
“什么怎么辦?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周春禾說道。
“不是,就我們這三腳貓的功夫,指不定是我們種田,還是田種我們呢?!?p> “瞧你那點出息,我們世世代代農(nóng)民,看都看了幾十年了,種地那點事還能愁死你?”周春禾滿不在乎。
對于種田,他雖然不是王家壩村的首席,但是也算是熟練技工了,他往常是沒啥動力去拼命、下苦力,如今他的生活有了盼頭,他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勁,等著他去開辟大好的河山。
這一畝三分地哪里夠他干的,完全不在話下。
總之,他信心滿滿,大于實力。
大滿和喜牙像是看著外星人看著他,“那你上次還讓我們?nèi)ソo你刨地?”
“那不是充分利用剩余勞動力嘛?再說你倆也沒啥正經(jīng)事,平白賺一個雞蛋吃,多好的事,要不是自己兄弟,這樣的好事還輪不到你倆呢。”周春禾笑道。
“那我倆還得謝謝你?”
“謝謝就不必了,往后多給我刨刨地就行……”
大滿和喜牙沒聽他講完,就跑了,那叫一個快。
周春禾這會的心里美滋滋,無所畏懼,在他看來,只要媳婦和自己一條心,就沒什么攻克不了的難題,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有膽量去蹚一趟。
年三十頭一天,老周家的門口來了一個人,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兩個,江綠那個妻管嚴(yán)的爹縮在門口,進(jìn)也不是,不進(jìn)也不是。
“江加福,你老江家是沒給你生膽嗎?自己閨女家的門都不敢進(jìn)了?!”饒愛云的耐心用盡,扯著嗓子罵道,一為出氣,二來,她想引來王家壩村所有的人來看熱鬧。
果然,這一嗓門喊出去,隔墻有耳的就都來了,把江加福擠在了外面,成了局外人。
饒愛云便拽著自家男人,連拉帶扯到了院子正中間,成為C位。
江加福見人正多,趕忙用幾根黑黃的手指頭耙了耙頭發(fā),笑了笑,“大家都忙去吧?!?p> “別呀,既然大家都來了,就讓大家伙評評理?!敝芷抛右娻l(xiāng)親們都來了,面子已經(jīng)丟出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
“老周家的,親家都上門了,咋還不給讓個座,倒個茶的?!比巳豪镉腥司驼f道。
江綠剛洗了衣服回來,周春禾前頭拎著一桶衣裳,人群自動就讓開了一條道,都等著看好戲。
江綠注意到剛說話的正是王友順家的陳琴,也是個剛過門的媳婦,沒往娘家少拿東西,就連家里蒸鍋紅薯,都要捎過去一兩個,為此,王友順的娘沒少在村里吐苦水。
“我家不比你家大業(yè)大,啥都能往娘家拿,既然嫁了人,就是婆家人,卻啥事都想著娘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臥底來著?!苯G不動聲色道。
王友順的娘一聽,像是遇到了知音,上前就拉著江綠的手說道,“這話在理,是個明事理的說出來的?!?p> 饒愛云見事情跑偏了,拽了拽江加福,咳嗽了兩聲,語氣故意緩和道,“閨女啊,娘知道你們也有難處,可閨女嫁了人,難道就連規(guī)矩都沒有了,這都什么時候了,連年都還沒送,這難道是周家的禮數(shù)?還是王家壩的禮數(shù)?”
此話一出,人群一陣唏噓,鄉(xiāng)下人對這些禮節(jié)看得是很重的,都覺得丟了王家壩村的臉。
“嬸子,當(dāng)真還沒送年?”陳琴逮住機(jī)會問道。
“可不是,我命苦啊,還要腆著臉來提醒自個閨女這事,也怪我,太慣著她了,但是這事關(guān)系到老周家和我老江家的臉面,我這個做娘的也只能腆著臉上門來了?!别垚墼瓶拊V道。
江加福被媳婦一煽烀,也覺得沒臉極了,指著江綠就要開罵。
被周春禾一把鉗制了手臂,“爹,趁著我還叫你聲爹,咱先禮后兵,我都還沒動手呢,你確定要先動手?”
周春禾的語氣平淡,臉上還掛著笑,江加福卻嚇得差點癱下去,抽了抽手,抽不動,臉上的表情滑稽又可憐。
“實在是聞所未聞啊,哪有頭年出嫁的閨女不上門送年的,這莫非是周家的規(guī)矩?”江加福懦懦道。
“老子賣女兒也是聞所未聞啊,爹?!苯G轉(zhuǎn)過來面對江加福。
“什么賣女兒?我何時賣過女兒!”江加福激動了。
“不是賣女兒,那你收人家300塊錢干啥?”江綠一語道出。
“那是聘錢?!别垚墼平釉挼?。
“聘錢?那怎么還立字據(jù)的?”江綠追問道。
饒愛云臉色僵了僵,“不知道你說啥,那就是聘錢。”
“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娘,勞煩你找出來提醒一下他們?!苯G對周家婆子說道。
“對,對,是有這么個玩意,我這就去拿?!敝芗移抛颖幌眿D這么一點,想起來了。
饒愛云余光瞟了瞟江加福,“你倒是說話???”
“那,那就是聘錢,春禾你當(dāng)時可是自己答應(yīng)的?!苯痈=Y(jié)巴道。
“我是答應(yīng)給你300塊,你就把女兒嫁給我,爹,這好像還真是賣女兒啊,而且那錢你們也沒給江綠帶回來一分一毫吧?”
“那不是江綠的妹妹病重,給她看病了么?”
“哦,原來是為了給江綠無血緣關(guān)系的妹子看病了,大家伙聽聽,這像話嗎?那妹子又不是親妹子?!?p> 大家聽到這里,總算是聽明白了,矛頭一轉(zhuǎn),又指責(zé)起江家人的不地道來。
“不是啊,這姐姐給妹妹治病不是天經(jīng)地義嗎?”
“哪門子的妹妹?我娘就生了我一個,我一無兄弟,二無姐妹,哪里來的妹妹?”江綠冷冷道。
“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娘走的早,還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給你養(yǎng)活的,你現(xiàn)在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真是怪我自己太慣著你了啊……”饒愛云拍著大腿堆在地上罵道。
這場戲大家看得津津有味,饒愛云奉獻(xiàn)了影后級演技。
“找到了,找到了?!敝芗移抛优e著一張紙跑了過來,沒注意到地上的饒愛云,一個趔趄,一百四十斤的身軀栽在了她身上。
饒愛云直接被砸了個眼冒金星,差點嗚呼哀哉。
周圍笑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