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墨（六）
“報告潭主，西院失火的房間里和院子里都沒有發(fā)現(xiàn)夫人的蹤跡，夫人應(yīng)該無礙，主要損失了一塊羊脂玉，一塊雕花屏風(fēng)……”
墨瑜抬起一只手，示意他暫停：“普通損壞都不用報備了，你把損毀的都記下來，到時候去采買一批新的就好，直接說重點(diǎn)吧，夫人呢？還沒找到？屋子里外都找遍了？”
“是……”
“行，知道了，殘局不用收拾，火滅干凈以后就都出去吧，我過去看看?！蹦まD(zhuǎn)身，往自己屋里走，突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即將要走的手下，“等等，注意著點(diǎn)那邊的人，別走漏風(fēng)聲。”
鮑常明了：“是?！?p> ·
西院原本是老潭主萬雷雨和潭主夫人冷雪的住處，自從老潭主去世以后，夫人整日慟哭，墨瑜身為徒弟兼義子，不忍看師娘日漸憔悴，于是命人為她另建了住處，而西院就此荒廢。
只有夫人定期進(jìn)去親自打掃，進(jìn)去澆澆花，坐一坐，其余時間連灑掃的丫頭都是不允許入內(nèi)的，周圍本就荒涼，最近又因?yàn)榉蛉瞬×?，所以許久無人涉足，不知道存了多少枯枝敗葉。
隨便一點(diǎn)火星，就引燃了。
而且也因?yàn)閬硗娜松伲呐率鞘Я嘶?，被發(fā)現(xiàn)的也不夠及時。
墨瑜望著眼前坍塌的房梁和燒得焦黑、斷成一截一截的木頭，想到了小時候剛被師父撿回來的樣子。
那時候感覺這院子特別大，房子特別高，院里那棵杉樹筆直筆直的指向蒼穹，指向他看不到的天際，據(jù)說，天的另一邊，有另一個世界。
這個據(jù)說，是師父說的。
他總是聽人說，師父是墨雪山的英雄，但是他不明白師父干了什么，更不明白什么是英雄。
但是看到那些老少妖怪將師父簇?fù)碓谥虚g感激涕零的時候，墨瑜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是個英雄。
一個，像師父一樣的英雄。
于是，小小的墨瑜騎在萬雷雨的脖子上，指著那仿佛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天際，他問——
“師父，你是從那里回來的嗎？那里是什么樣子的？以后我也可以去嗎？”
當(dāng)時師父說了什么來著？
他說：“對，那邊……是個有趣又安心的地方，但是那個地方，并不適合我們?！?p> “什么是不適合呀師父？”
“不適合就是，我們最好不要去的地方，一個只有痛苦沒有快樂的地方。”萬雷雨彈了彈他的小腦瓜，想了一個比較好懂的例子，“你看，如果是你，你會把臘梅花像荷花一樣，大夏天種在水里嗎？”
彼時是冬天，剛剛落雪，年幼的墨瑜化形還不是很純熟，手里握著一枝師父折給他的臘梅花，舉到面前輕輕嗅著，一條尾巴在空中搖來搖去，天真懵懂：“不會。那樣臘梅就不香了?！?p> “那你是喜歡臘梅還是荷花呢？”
“可是師父，我沒見過荷花?！?p> “荷花就是，長在水里的，開白色或者紅色大花的那種，墨潭太深，荷花活不了，你沒見過也正常?！?p> “唔……那師父，他們哪個更香一點(diǎn)？”
“都是香的，但是香氣不一樣。”
“那師父我選荷花，因?yàn)樗ù??！?p> 萬雷雨哭笑不得。
“萬事萬物都有各自的生存方式，有的東西淺嘗輒止就好，臘梅有臘梅的好，荷花有荷花的香，說不準(zhǔn)哪個好那個不好。你覺得好，只是因?yàn)槟銢]有見過荷花而已。”萬雷雨看著遠(yuǎn)處的天空，低聲說道：“珍惜自己所擁有的，才是最有趣的……”
最后一句不知道在說給誰聽。
可墨瑜卻一直糾結(jié)于之前那句話——你覺得好，只是因?yàn)槟銢]有見過而已。
當(dāng)真嗎？
“墨瑜？墨瑜！發(fā)什么呆呢？”秦果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悄無聲息，鬼一樣。
“沒事，你來干什么？”墨瑜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來一個蹲位，這丫頭卻突然站起身，徑直走向院子，留墨瑜在原地尷尬。
“我不能來？”秦果往屋子前面走了一步，繞過一截黑乎乎的木頭疙瘩，“這里有問題？”
“嗯?！蹦つ坎晦D(zhuǎn)睛，盯著屋子，眉頭擰成麻花，覺得給她騰地方的自己好像是個傻子。
“怎么說？要不我試試看，給它復(fù)原了？”秦果終于在他旁邊蹲下來，拈起一顆小石子，在手指尖盤繞。
“不用，浪費(fèi)，復(fù)原了就找不出是誰干的了?！?p> 秦果不理他，看著他凌厲的側(cè)臉。
根據(jù)這幾日她對他的觀察，這個家伙雖然整天嬉皮笑臉，但是真的到了需要別人幫忙的時候，除非你直接上手，否則他絕對不會開口。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還得猜他心里想什么。
麻煩。
秦果撇撇嘴，手里的小石子“嗖”的一聲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然后落在草叢里，不見了。
“你看，你一直在這邊蹲著也不是辦法，不如多在院子里轉(zhuǎn)轉(zhuǎn)，然后呢，用你那靈敏如狗的鼻子好好聞……”
“不對！”
墨瑜的聲音冷不丁冒出來，嚇了秦果一大跳。
秦果扶著心口大喘氣：“你一驚一乍的，嚇?biāo)牢伊?，什么事不對？?p> 墨瑜：“聲音。”
秦果：“？”
“你剛剛是不是扔了一顆石頭？”
秦果嘴巴長成一個圓：“??？啊?！?p> 墨瑜點(diǎn)頭，閉上眼，腦中模擬著剛剛石頭飛出去的軌跡，計算著它的落地點(diǎn)。
一步，兩步……五步。
墨瑜睜開眼，看著面前的草叢：“找到了！”
扒開一層一層的枯草和花藤，一個刻著繁復(fù)花紋的木板安靜躺在地上。
墨瑜：“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