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抉擇
姜鈺面無表情的看著倒在院落之中的春雨和戰(zhàn)栗著跪在地上的阿碧。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但再經(jīng)歷一次,依舊覺得可怕。
書上說,人心易變,沒想到人心,居然這么不值錢。
春雨埋著頭,囁嚅著嘴唇不敢開口,她不敢看阿碧,也不敢看左棣祭司。
但內(nèi)心求生欲依舊占了上風(fēng)。
“我,我想……”
“那就我來當(dāng)花女吧。”
她小聲的開口,卻沒能傳到眾人的耳中。
阿碧堅定的聲音傳了出來,少女依舊還在顫抖,但眼神中滿是堅毅。
姜鈺驚訝的轉(zhuǎn)頭,看到阿碧臟兮兮的臉上充滿了復(fù)雜的神情。
害怕,痛苦,焦慮,堅定。
唯獨沒有退縮。
“咦,怎么和之前不一樣,那春雨居然沒有背叛阿碧。”
沈摘星也有一些震驚,當(dāng)時他與相陽混在人群之中也看完了全程,知道是春雨將她背叛了,但現(xiàn)在織夢術(shù)告訴他們,春雨并沒有背叛阿碧,而是阿碧自己主動站了出來。
“是啊,原來真相是這樣的……”
姜鈺有些五味雜陳,她萬萬沒能想到事實原來和她想的不一樣。
阿碧是主動站出來當(dāng)花女的。
“左棣祭司,我來做這個花女吧?!?p> 話說了出來,阿碧感覺心里輕松了不少,她仰起頭笑了笑:“我本來就是村子里大家好心撿到的,不就是去嫁洞神,我去就行了,讓春雨回去吧。”
春雨不敢抬起頭,她緊咬著下唇,哽咽著不敢接話。
她剛才有想要推阿碧姐去當(dāng)花女的念頭,但是她不敢說,可阿碧姐站出來要頂替自己去做勞什子的花女,春雨更是無顏面對她。
“你可想好了,真要自己去做花女?”
老者有點詫異,沉聲問道:“你與云瑯的婚事將近,打算怎么跟他說這件事情?”
少女抹了一把臟兮兮的臉,額頭上的泥沙混著溫?zé)岬难河行┥?,她搖了搖頭,笑起來。
“阿瑯哥今天才出門翻山采藥去了,沒個三四天回不來的,等他回來的時候,生祭應(yīng)該也早都結(jié)束了。我就不跟他說了,勞煩左棣祭司您給阿瑯哥帶句話,就說我阿碧……”
她頓了頓,垂下了頭。
“就說我阿碧,去過好日子去了,再也不回來了?!?p> 阿碧俯下身子,再磕了一個頭。
“我去做花女去了,也算報答了村子里大家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吃了村子的百家飯,阿碧就盡一份力幫忙吧。祭司,帶我走吧。”
左棣祭司看著阿碧的瘦小的身子,不忍的轉(zhuǎn)過頭,揮了揮手。
“燈起!送花女上轎!”
阿碧抬起手,笑著等著大家來攙扶她。
有人上前來,給她蓋上了一張繡著鴛鴦戲水的蓋頭,扶著她走上了院落外停著的小轎子上。
是那頂送過春霞姐的小轎。
春雨嗚咽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追了出去。
“阿碧姐!阿碧姐對不起!”
村民之中靜默無聲,連成片的火光蜿蜒成長蛇,十里相送。
那枝繁葉茂的山花,被這一夜的山風(fēng)呼號摧殘,風(fēng)卷殘云之下,零落成泥。
仿佛山鬼也在慟哭。
姜鈺望著仰天窩的群山,黑黝黝的山道盡頭有一抹白光隱現(xiàn),陰幡兒疑惑的咦了一聲,忙問道:“那是什么?”
“是織夢的盡頭?!?p> 姜鈺拿出丹丸,感受著輕靈之炁的震蕩,丹丸隱隱浮現(xiàn)出銀色的紋路,向上飛去指引著她向前。
“走吧,就要揭開真相了?!?p> 姜鈺踏出一步,山林陡然起了霧氣,通通往遠處的白光掠去,空中起了風(fēng)浪,卷起她的高束的長發(fā)獵獵。
她瞇了瞇眼,入目之處皆是席卷而起,涌入了那熾白的圓點,融化成一條耀眼的線條。
整個世界都灰暗了下來,姜鈺看著身邊閃爍的點點星光,不禁有些動容。
游仙錄造就的織夢術(shù)居然能有如此奇妙的夢境。
無字【天書】,不負其名。
空中那條熾白光線忽然掙開了一個空白的世界,照亮了整個灰暗的空間。
巨大的白色之中,驀然出現(xiàn)一點黑色擴散開來,變成了一只眼瞳,姜鈺心中巨震,忽而又見它由上而下翻出了另一只黑色的巨瞳。
重瞳…
隨著眼睛的睜開,逆光而來的狂風(fēng)席卷一切,姜鈺抬手遮擋住刺眼的光芒,詫異的發(fā)現(xiàn)身邊的兩個同伴失去了蹤跡。
夢境之中,居然還能被人開辟出一處‘密室’?
這是仰天窩內(nèi)陣法的原因么?
“咦,來的不是引雀小子,你是何人?為何會使用星衍宗門下乾坤游仙錄?”
與視線所及的巨大相比,這句話的響起猶如鴻毛落地般無法引人在意。
但姜鈺還是聽的真切,這個【巨瞳】提到了師父那個老頭,和手里的寶貝。
她壓下心緒,沉聲答道:“晚輩銜云山登仙閣,戚引雀門下弟子姜鈺,不知前輩是何人?”
“嗯……是你他的弟子?”
【巨瞳】沉吟了一陣,似乎有些疑惑:“小雀兒怎么去了登仙閣?可是星衍宗有虧于他?”
這話說的,想來這位‘前輩’是星衍宗里的某一位了,游仙錄和銜云飛刃的秘密在對方眼前避無可避,這個時候若是再抱有小動作的心思,就得不償失了。
姜鈺僅思考一瞬,就下了決定。
她強忍著迎光的痛苦,向著【巨瞳】抱拳一禮。
“二十年前,星衍宗宗主陶星衍天命已到,于宗門駕鶴西去,世上野傳是因由我?guī)煾竿档街翆毲び蜗射浂粴馑?。?p> 她嘆了口氣:“但也確實是從那時開始域外妖靈邪祟就不停的涌入東陸,而失去的游仙錄的星衍宗在陶勝光的帶領(lǐng)下與朝廷的御靈府緊密相連,星衍宗下了死命,追捕叛逃的神將登明,尋回游仙錄?!?p> “晚輩無可辯駁?!?p> “哦?聽你的語氣,這事情還有后文?可在我看來,你身為小雀兒的弟子,確實也拿到了星衍宗的游仙錄不是么?!薄揪尥空Z氣帶著笑意,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只輕聲點撥,“銜云飛刃?這是從你們銜云山帶下來的東西,不算的星衍宗的至寶,如今你帶著它,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姜鈺好不容易適應(yīng)了身處的環(huán)境,抬眼往前看去,那恍若重影的深色瞳孔仿佛能將人吸進去。
她有些恍惚,聽到一聲‘固神’這才找回了心神,姜鈺拱手,道了聲謝。
“前輩有所不知,師父是被冤枉的,事實并非如此?!?p> “世間流傳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相本身么?大齊從開國至今也才短短幾十年,但史書已有撰寫。真相,向來都是由最后的勝利的人流傳出來的。”
“當(dāng)年事實如何確有曲折,若師父真的存有盜取游仙錄的心思,為何要在三十年后動手?他當(dāng)年可是陶星衍最得意的弟子,何愁沒有機會?”
“若師父當(dāng)真氣死陶星衍祖師,那現(xiàn)今星衍宗宗主為何不親自出手抓捕鎮(zhèn)壓,以正視聽?”
姜鈺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深呼吸了數(shù)次,見那【巨瞳】好似等她開口一般,才垂下頭無力道。
“比起叛逃星衍宗,盜取門派至寶,我更情愿相信,這是一場陰謀,師父敗走,逃到了無人敢上的銜云山,入了登仙閣?!?p> “晚輩意外進入這無暇之玉的封印之內(nèi),也是為了找到線索尋找?guī)煾竼柮髟?,還請前輩高抬貴手,替晚輩指條明路?!?p> 縱然此舉有些不要臉,攀扯了星衍宗祖師的名頭,但姜鈺覺得,這也不算欺瞞對方,畢竟這場封印之中,很有可能還有李寒光這位真正的星衍宗門人在。
“師祖?”
【巨瞳】緩緩咀嚼著這兩個字,忽然笑出了聲,天地之間便也震蕩了起來,姜鈺努力穩(wěn)住身形,抽出了長刀登仙,狠狠扎入腳下的地面。
修長的刀身閃爍著的寒光似乎刺到了巨瞳之中,它停了下來,注視著這把長刀。
“看來你真是小雀兒心愛的弟子,他把這把斬馬長刀都給了你?!?p> 姜鈺不知道為何,從這只巨大的眼瞳中竟然看出了一絲欣慰,她腦子里閃過一種不可能的念頭。
“前輩……你,你是陶星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