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佟掌柜智計攔踢館
正月將過,茶館的生意紅紅火火,外頭的街道冷冷清清。
甄英打定了主意,今兒若是能再賺三兩,就能湊夠了贄見禮。
到時候入了學(xué),換成晚上出來使活兒,賺的比白天場子多些,說不定能趕在芒種前把大姐的衣裳首飾贖出來。
茶館掌柜的人也實在,甄英登臺表演,得的賞,全歸她自個兒。
至于茶錢,掌柜的一開始說毛利三七分成,甄英怕拿多了讓老板吃虧,非要定一九,最后兩人一折中,定下了二八分成。
能在茶館里泡一下午的,都是不差錢的爺,一個白天,少說也能賺個三四兩銀子。
想到這兒,甄英渾身都充滿了力氣。
隨著甄英的娓娓道來,臺下人都聽了入了神。
甄英聽?wèi)T了短視頻里的評書相聲,開口能唱黃梅戲,抬手能打花鼓,又治好了嗓子,未變聲的孩童音清亮且不說,調(diào)門兒也高,使起柳活兒最是順手。
最重要的是,她既然開了口,就沒人會把她往甄家那啞巴身上想。
甄英這會兒唱的是《沙家浜》里中的《智斗》,三種聲線來回切換,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真的很新的東西。
偏唱到“這草包倒是一堵?lián)躏L(fēng)的墻?!睍r,茶館靠門的凳子被人“咯”地一腳踹斷,打斷了臺上的表演。
所有人回頭,對闖入者怒目而視。
來人先前是個招搖大擺的樣子,目光在人堆里一轉(zhuǎn),看到幾個熟悉面孔,頓時意識到,今兒還不能來硬的。
當(dāng)下彎腰抱拳,遵從心的指引,找了個靠墻的位置看表演。
見佟掌柜過來,那人斟了一杯茶:“佟掌柜,生意興隆啊?!?p> 掌柜的也連忙起身:“哎呀呀,李班主,生意興隆?!?p> 俗話說得好,不招人妒是庸才,茶樓生意好,自然引來了同行嫉妒。
云縣唯一一家勾欄名為“春滿樓”,里頭安置著縣里唯一一支戲班子,就是眼前這名李班主的“季云社”。
甄英唱完了一段兒,去后臺歇息,就見跑堂小哥早早在這兒候著,給她做耳報神。
跑堂的貼著甄英的耳朵:“這回可麻煩了?!?p> “怎么了?”
“小仙長是外地人吧,這‘春滿樓’來頭不小,連匾額,都是安縣令親自提的。”他說著,用手往前頭指了指,特別強調(diào):“全縣有縣令親題匾額的勾欄,就這么一家?!?p> 甄英笑得要噴茶,伸出小拇指一指:“那又如何?這縣里,還有第二家可以聽曲兒的勾欄?”
“不一樣的。”跑堂壓低了聲音:“安縣令親自題了“春滿樓”的匾額,他那第四房小妾,就是這名李班主的親妹妹,“季云社”當(dāng)年的臺柱子,叫,李香云來著?!闭f著,用手推了一下甄英,眨了眨眼睛:“那李班主,可是縣太爺?shù)男【俗樱 ?p> “哦~縣太爺?shù)男【俗??!闭缬⒗L了聲音:“若是我沒記錯,中洲的法律,是明令禁止官員納妾?!?p> 她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那安縣令,滿四十了?沒兒子?符合標(biāo)準(zhǔn)?”
“嗨,咱們這是小地方,比不得白玉京里。這云縣城里啊,縣令就是這個!”跑堂的伸出個大拇指。
這種事情,向來是民不舉官不究。雖然中洲律書上白紙黑字寫著,官員無爵,未滿40不得納妾??蓹?quán)力是最好的春藥,即便是他們不主動,也會有投其所好的人放手一搏。
甄英面色一沉,正準(zhǔn)備起身:“我倒要看看那個李班主是什么來頭?!?p> “哎哎哎!別介別介!您先坐下,坐下?!迸芴眯「邕B忙摁住甄英:“我就是給您提個醒兒,知道您是強龍,可縣太爺啊,就是那地頭蛇?!?p> 跑堂小哥示意甄英看一圈:掌柜還在和那李班主虛與委蛇,賬房先生百無聊賴地?fù)芘鴰酌洞箦X,小丫鬟如穿花蝴蝶一般跑來跑去
……
“您紅塵歷練,到時候拍拍屁股就走,咱們這一家老小有家有業(yè)的,得罪了縣太爺,不合適。”
甄英放下茶盞,拍了拍跑堂的肩膀:“知道了,放心?!?p> 她被人踩在腳底八年,很能共情底層人的謹(jǐn)小慎微。
旁人的一點點風(fēng)浪,都可能傾覆他們費盡心血維護的安寧。
雖然李香云金盆洗手嫁了人,但“春滿樓”反倒因傍上了安縣令這根金大腿,無形之中提高了檔次。
不然,下九流的戲班班主,也不會輕易去招惹,當(dāng)?shù)刭F客云集的同福茶樓。
都是賣藝的,肯定還是憑手上真功夫說話。
佟掌柜拍了拍李班主的肩膀:“別的不說,就說年關(guān)吧,那時我人可是在呢。安縣令屋里唱堂會,放著本地的戲班子不拉扯,反倒請了外地的角兒?!?p> 他的意思很明白,連季云社最大的金大腿,縣太爺都看不上他們,與其鬧些幺蛾子,不如回去好好練練業(yè)務(wù)水平。
這話其實沒錯,只是好巧不巧,偏偏戳了李班主的肺管子。
為了在云縣這小地方扎下根兒,他連親妹妹都舍了,卻不曾想,那安比淮色膽包天不說,還是個過河拆橋的東西。
他要梳攏了春滿樓的臺柱子,卻摳摳搜搜連銀子也不肯使。大筆一揮胡亂寫了個匾額,就把李班主的搖錢樹挖走了。
本來這事兒,算是你情我愿,李香云也是半推半就。
可官員納妾這事兒,從來都是暗戳戳進行。
李家兄妹初來乍到,啥都不明白,直到一頂花轎把李香云抬進了門兒,才知道前頭還有三個姐姐!
就這,安比淮還惦記著云陽甄家那小蹄子,想娶回來當(dāng)?shù)谖宸俊?p> 如今,腸子都悔青了。
……
等等!
我擦,云陽甄家!
我云陽還有第二個甄家?
安比淮那老畜生看上了誰?
不是,我?guī)讉€姐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除了上學(xué)時的夫子,這輩子都沒見過外男。
我們姐妹幾個啥時候被人盯上的?
甄英作為修士,五官敏銳,原先還想放著那李班主,看看是個什么成色,沒想到年年吃瓜,今兒個自己成了猹!
好家伙,大房甄蓮虛歲十六,二房甄蔓和三房賈語如今才九歲,怎么判,那安縣令都是三年起步死刑不虧的級別!
作為修士,雖然專心致志是個很不錯的天賦,但偶爾一心兩用也不是不可以。
甄英嘴上三言兩語入了活兒,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鍛煉出了一心三用的本事。
她在茶館說書,平日里閑來無事勾欄聽曲的老少爺們,呼啦啦全涌了過去,有時候忘了正事兒,就有大房的夫人帶人來“抓奸”。
然后,就給迷住了,呼朋引伴,招呼姐妹們一起來聽。
都是上了年紀(jì)的老婦人,頭尾一碰上,就開始嘮點兒家長里短。
托她們的福,甄英雖然天天甄府茶館兩點一線,卻聽到了不少八卦。
比如,云縣這小地方,戲班子翻來覆去也就那么幾出戲。女眷在時又都得注意著,粉戲都得撤了,無趣得緊。
再比如,安比淮那個老色狼,故意虛報年紀(jì),納了個如花似玉的小老婆,把當(dāng)年同甘共苦的發(fā)妻拋到一邊。
聽說他那第三房小老婆,還是他女兒的同學(xué),年紀(jì)才十四!
再比如,安縣令那可憐的發(fā)妻,到底沒生出個正經(jīng)硬腰子的兒子。只得把女兒送去女書院,預(yù)備著明年大選,去參加選秀……
甄英在臺上口若懸河,夫人媳婦們在包廂里家長里短。
某人“三心二意”的本事,就是這么練出來的。
日后若是當(dāng)真考編上岸,這手藝,當(dāng)真非常適合拿來卷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