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夜,裴祈跪了很久,直至意識逐漸模糊之際,那扇緊閉的大門,才緩緩從里面打開。
江溟滄只穿了一件里衫,隨意披散的頭發(fā)還帶著濕意,見那渾身是雪的單薄身影,他蹙了蹙眉,踩著雪步步走近。
就連身后拿著披風想給他穿的萬順公公,都被忽略了。
江溟滄蹲下身,將裴祈搖搖欲墜的身影扶住,輕輕攬進懷里。
“老師怎么總喜歡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上次在太子殿,也是如此。
一股溫熱的內力,在江溟滄掌心凝聚,順著裴祈的后背緩緩流入她的身體。
感受到暖意的裴祈不禁縮了縮,帶著薄霜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右手無力的抓上江溟滄的衣袖。
嘴上呢喃著:“請罪……”
是凍的狠了,連意識都模糊了。
江溟滄垂著眼,將她慘白的臉色注視了一會,輕輕嘆了口氣。
他順手接過萬順公公手上的披風,將其蓋在裴祈身上,另一只手穿過她的膝彎,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一邊走回延龍殿,一邊吩咐道:“備水。”
“再去煮一碗驅寒的姜湯過來,還有一套干凈的衣服,順便……傳兩個宮女進殿?!?p> “嗻?!?p> 裴祈意識回籠,已是深夜。
醒來時,她正躺在龍榻上,一身雪濕的衣服已經(jīng)被人換了,江溟滄支著頭在床邊翻看一本書籍,似是在等她醒來。
注意到裴祈的動作,江溟滄將眼睛從樹上移開:“老師醒了?”
“突然進宮不說,還在外面跪了這么久,真是給朕好一陣折騰。”
言罷,他又轉頭冷冷的看向萬順公公:“還有你,老師來了怎么也不去叫朕?飯桶?!?p> “你若當不了這御前太監(jiān),有的是人能當。”
萬順公公嚇得連忙跪在地上,抬手就要給自己掌嘴:“奴才有罪!”
“行了!”江溟滄蹙著眉擺了擺手:“自己下去領罰,別在這礙眼。”
“是、是!”
江溟滄嘆了口氣,轉身將裴祈扶起來靠在床頭:“可還有哪不舒服?”
裴祈揉揉腦袋,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后,作勢就想下床:“陛下,這般……”
不合規(guī)矩。
可江溟滄卻先一步摁住了她,不由分說的將事先備好的姜湯塞進她手里,示意她喝下去。
“這兒沒旁的人,老師何須與朕在乎什么虛禮。”
“老師的來意,萬順方才已經(jīng)與朕說清楚了,雖然不知道老師請的是哪門子罪,可天冰地寒,身體總歸是第一位?!?p> “何況老師所為,無不事出有因,即便有罪,朕想……朕可以當做不知道,就如這女子之身一般?!?p> 雖然裴祈從沒跟他正兒八經(jīng)的說過她是女人,可他也不是傻子。
裴祈驟然一怔,根本不曾想過他能說出這樣的話。
天子眼中,怎可容得下罪孽與欺騙,更別說包庇了。
裴祈埋下頭,用勺子攪了攪手上的姜湯,卻沒喝下一口。
許久,她抬起眼:“你就……這般信我?”
“這些時日我與容欽做了什么,想必你早已知曉,難道……你當真不怕有一天,我會叛你?”
江溟滄頓住一瞬,隨即卻輕輕笑了,反問道:“老師會嗎?”
不等裴祈回答,江溟滄又開了口。
“若會,又何須大費周章的將我推上這個位置?若會,大雪紛飛的延龍殿外,又豈會有個自討苦吃的女子跪著?”
“老師的腿染了寒氣,怕是又要養(yǎng)個幾日,你對自己,何須這么狠。”
在知道裴祈調查鎮(zhèn)撫司后,他確實有除掉裴祈的心思,可惜不是現(xiàn)在。
崔家的兵權,還有用處。
只是,今日裴祈來鬧這么一出,他是沒想過的。
江溟滄的話,讓裴祈的眼眶不自覺的紅了起來,可她又不想在江溟滄面前哭,便低著頭想將眼淚憋回去。
是羞愧。
原來他們彼此間的信任,只是在她這里變了質。
是她,先輕信了別人。
察覺到裴祈的異樣,江溟滄望著那雙顫抖隱忍的肩膀,眸中閃過絲少有的錯愕。
這是……哭了?
他緩緩起身,單手撐在床側,另一只手則伸向裴祈的后頸,將她低垂的腦袋扶起。
浸滿淚水的雙眸,頃刻間被他一覽無余。
歉意、愧疚、自責。
這哪還是那個事事游刃有余的國師?
對上江溟滄視線的剎那,裴祈趕緊別過頭,就著衣袖將眼淚擦干,不敢看他。
“抱歉,臣失態(tài)了?!?p> “無妨?!?p> 江溟滄回過神將手抽回,立在床邊注視了裴祈一會,竟沒來由笑出了聲。
裴祈聞聲抬頭,疑惑的看向他。
似是在問他笑什么。
江溟滄抿抿唇,卻笑意不減:“沒什么?!?p> “只是與老師相識這么久,第一次見你哭?!?p> 有些時候,看似獨當一面的人,其實也沒那么堅強。
到底……是個女子。
裴祈吸了吸鼻子,想到自己掉眼淚被學生看見了,一時竟還有些不自在。
她將頭埋的很低,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臣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即便受罰也是甘愿,可卻沒想到陛下會說這些話?!?p> “感動之余……也覺羞愧,陛下想笑,那便笑吧?!?p> 江溟滄:“……”
嘖。
平常裴祈一貫穿著朝服,一身板正的男裝,再加上位高權重,雖說待人謙和,可總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對她生出敬仰之意,就連之前身為太子的他也不例外。
可現(xiàn)在……摘了束發(fā),平常的凌厲蕩然無存,剛剛又在外面凍的不輕,整個人都虛弱,此刻縮在被子里掉眼淚,怎么還有點兒……
招人可憐呢?
“咳!”江溟滄輕咳一聲轉過身,不動聲色的走到桌案前,隨便撈起一本書捧在手里:“老師以后若見不到朕,進殿等著就是,折磨自己是什么勁?”
“雖說你早就習慣了男人的身份,可歸根結底不還是個女子?女子著涼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p> 說著,江溟滄又把萬順公公叫了進來,指了指裴祈懷里抱著的姜湯:“涼了,去熱?!?p> “嗻?!?p> 等萬順公公拿了碗出去,江溟滄又扭頭看向手上的書,嘴上的話卻還是對裴祈說的。
“你別老是把自己當成個男人對待,女子,不能著涼,懂了?”
裴祈:“……”
裴祈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心,又望了望遠處聽著一切卻又神色怪異的兩個宮女。
這才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是以女人的身份,躺在……
龍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