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交織重疊

　　許梔在回宮之前，與李賢達(dá)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

　　她看見李由看她的眼神好像有點(diǎn)兒不一樣，尤其是那句：“公主竟能忍受小弟。由甚為……甚為意外。公主若不嫌，以后常來啊?！?p>　　李由笑得陽光，俊秀的外貌更給他添了分英武。

　　若論李斯的兒子誰長得更像他，無疑是李賢。

　　他不發(fā)瘋的時候，從內(nèi)到外把人挖干凈的眼神，簡直是和他那個爹一模一樣。

　　她讀書時惡意地想過，決定矯詔的李斯是死有余辜。

　　她回望這漫長的宮道，她看著寬闊的咸陽大道，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民眾與官員。

　　正在她清晰地介入這一段歷史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評判。

　　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dāng)代史?！?p>　　她曾以為李斯和趙高就是最大的變量。她一度想拔除比規(guī)勸有用得多，她還沒有遭受過這樣做的代價。

　　李賢則告訴了她。

　　他當(dāng)日復(fù)生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趙高。

　　結(jié)果非但沒有成功還弄巧成拙地被嬴政發(fā)現(xiàn)了他在刑獄上的能力。

　　此時的趙高也還不是彼時的趙高。

　　未來與現(xiàn)實交織重疊。

　　很多年之后許梔想自己也真夠離譜的，居然當(dāng)著李由面兒笑著說：“他好著呢。腦子也挺清醒的，就是有點(diǎn)兒不能接受自己。不過我想吧，他會改。所以我會常常來看他的?！?p>　　李由到那時候都以為自己的小弟真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和公主的關(guān)系這樣地好，得到她如此的關(guān)照。

　　連同他以為自己去長公子帳下是靠了公主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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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賢自上次被許梔不算是指責(zé)的語言指責(zé)之后，他的精神居然好了很多。沒有再渾渾噩噩地陷入那樣的絕望。

　　如她所說：當(dāng)下正在進(jìn)行時。

　　一連幾日，她都以探望為由出了宮。

　　嬴政本就縱然這個公主，他的童年悲慘，但現(xiàn)在他有能力讓她的女兒去做她喜歡的事情。他如今要用李斯與韓非，亦樂見她與李家能保持愉快。

　　李斯用這樣的句子來點(diǎn)明李賢：愿你要好生對待公主這份喜歡。

　　若是以前，他定要說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喜歡。但他是今日的李賢，她是此刻的許梔。他們是要成為最默契的搭檔，去瓦解堅不可摧的“過去”，造就一個嶄新的未來。

　　“你說，遺憾能被添補(bǔ)嗎？”她問。

　　“當(dāng)要一試。”李賢答道。

　　她用他不甚理解的方式重新點(diǎn)亮了他的生命。

　　她說：“我們的第一步是留住韓非。”

　　“韓非么。”李賢頓聲片刻，“當(dāng)年他死于獄中的消息傳來，父親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他亦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過他的名字。直到我父親臨終前在牢獄大病一場，他口中所喚，唯有韓非與……你父皇?！?p>　　許梔愣了愣，她對上李賢的眼睛，她依稀覺得這雙眼里有著與李斯一樣的神態(tài)。她又想起了李斯的遺言。這世間至情，得而失之比求而不得更為痛苦。

　　韓非的同門之誼。

　　嬴政的知遇之恩。

　　“……或許有些事情說不清楚，往日情誼，李丞相他亦不能忘卻吧。”

　　“是啊，呵，”李賢看著她，再輕嘆，看了看自己年輕的雙手，“我既希望父親能像我一般，又慶幸他這一輩子是嶄新的?！?p>　　許梔抬手，輕輕將空的一雙手掌覆蓋。

　　她的目光肯定，聲音輕柔。“你這一生亦是嶄新的。我之前說得不對，我們不是在修復(fù)過去，我們是在創(chuàng)造未來。李賢啊，你我皆是兩世，所以我們當(dāng)要互相信任。若你想聽我的‘上輩子’，我很愿意和你講?！?p>　　李賢從不覺得有人說話能打動他。畢竟跟著李斯學(xué)法家，又見慣了爾虞我詐，他已經(jīng)是個血冷心硬的人。若不是父親臨終之言，拉他回到兒時那種無憂無慮。他估計連重生也會想到利益勾連。

　　但他偏偏聽到了，所以每每在思考此處時，才會精神不正常。

　　而許梔的這種幾乎是“無畏”的善意與“決絕”的勇敢，正是他所欠缺。故而她說出此話，除了發(fā)愣與心底的洶涌，嘴上他只能答出一個“好?！?p>　　然后他想著她常常做的動作。她曾說擁抱在她的年代是表達(dá)贊同與聽進(jìn)去了的意思。

　　所以他當(dāng)下立即擁抱了她。

　　溫?zé)岬膽驯嚨貜纳厦娴瓜聛怼?p>　　她感到他堅定的力道。

　　這是第一次，她感覺自己所言能夠如此溫暖一個人，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能在其中轉(zhuǎn)圜的或許是那種返璞歸真的至善至純嗎？

　　兩人在鋪開的簡易沙盤上勾勒著框架。

　　李賢將扶蘇的名字點(diǎn)了出來，“扶蘇公子應(yīng)更早一步入營歷練。王翦當(dāng)是他的第一任老師?！?p>　　許梔一笑，“你果然聰明。王將軍用兵如神。他若成為兄長的老師，此去一可磨煉心性，二可積攢軍功與威望?！?p>　　“確然?！?p>　　“只不過兄長這一步實在困難。如今他尚在儒學(xué)博士那兒就習(xí)，父王他不喜儒家，可他沒有阻止……”

　　許梔還沒將話說完，李賢的話已解開她的疑問。

　　“陛下……”李賢習(xí)慣性地稱了這個，但很快改正，“王上并非不喜儒家而是帝國之初必當(dāng)如此。不以規(guī)矩，不成方圓。威懾之后則當(dāng)竭力順化教民。王上一度不干預(yù)扶蘇公子所學(xué)是為用心良苦。”

　　許梔想起了一個人——董仲舒。

　　“那就讓兄長從此刻儒法兼修?！?p>　　“如何儒法并修？這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之事?！?p>　　“在我們那兒有個叫做董仲舒的大家。他提出大一統(tǒng)、天人感應(yīng)，德治國。”

　　正在許梔要闡釋的時候，宮中突然來人傳訊說鄭夫人病了。

　　許梔不久前見過她的母親，不過她看母親并不待見自己，甚至一度是厭惡。

　　她就懂事地走遠(yuǎn)了。

　　如今她病了，她定要回去陪伴在側(cè)。

　　“李賢。那董仲舒的東西我下次再同你講。”她笑著叮囑他，“如果想見何必憋著？你應(yīng)該很想念他吧?！?p>　　他不能不說對她沒有一絲好奇與期待。

　　又或許在她逆光而來的那一刻，他便覺得自己重來的一生沒有白活吧。

　　那么一切便就此開始。

　　今天，他要去見蒙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