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紅葉之盟
嬴政于一片橘黃色的搖曳中輕輕嘆了口氣。他看著她的眼睛,里面的悲傷已足夠讓他痛徹心扉。
“好了?!彼氪瓜卵垌W云鹕?,又勉強(qiáng)笑笑,“你不肯喝藥,你說寡人能拿你怎么辦?”
纁色重紗外,鄭璃望著他的背影,如同從前無數(shù)次望著他略顯落寞的背影。
“……妾自來秦從未與昌平君有過任何交涉,您卻沒有一刻未曾懷疑過妾不是楚國的細(xì)作?!?p> 嬴政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寡人知你一心向楚?!?p> ????
……這是什么注孤生的發(fā)言。
說一句“我來問便是因?yàn)槲也幌霊岩伞庇羞@么難?
許梔真想當(dāng)屋里這兩人的嘴替。
一個不愛多解釋,一個總是吝嗇信任。
她早就偷偷摸摸地繞開扶蘇,溜到黑漆涂的書案后躲著。
沒想到就聽到這些話。
她看著地面上投影出的嬴政的影子。而他的身后則是她母親柔和遙望的目光。
早前她以為這是相看兩相厭,誰也不待見誰。
結(jié)果,她把細(xì)節(jié)湊在一起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劇情是往虐戀情深發(fā)展。
不知道是因?yàn)檠夑P(guān)系還是怎么回事,她似乎能輕易感知到嬴政情緒的起伏。面對韓非,他那樣激他,他也保持了寬宏大量。
縱然嬴政面如冰霜,但似乎不管鄭璃說什么,他也沒真的想質(zhì)問她什么。
他默不作聲地把藥碗再次擱在了離她最近的案旁。
他站起來,背對鄭璃,撂下一句:“不喝的話,就讓他們?nèi)o你陪葬吧?!?p> 許梔看見她的母親一驚,倏爾端起藥碗,不加停滯地飲完。
“很好。”嬴政勾了嘴角,走入遠(yuǎn)處的黑中,隱去他眸中的微光?!鞍⒘?,你記著寡人喜歡聽話的人?!?p> 許梔扶額,她真的謝了。這不就是霸道總裁的言語,可這個言語實(shí)實(shí)在在是從她父王口中說出來,她親眼所見他這個操作,他要不“追妻火葬場”就怪了……
聽到他的腳步走遠(yuǎn)之后。她趕忙從案桌后面鉆出來,“母妃對不起?!?p> 她抱住鄭璃的時(shí)候,她哭得嗚嗚,“都怪我亂跑惹你病了。”
哭了片刻,許梔才感到她肩上涼颼颼的,原來鄭璃眼淚也很快就落了下來。
鄭璃果然是美人,就連落淚都是這樣凄楚動人。
許梔依偎著,她接下來說的話是她心底的嬴荷華想要告訴她的:“母妃,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離開你?!?p> 鄭璃撫摸了女兒的發(fā)鬢。
許梔抬頭,她控制不了啜泣,連說話也都是一抽一抽地:“這幾日我太不乖了,我只知道求著父王,讓他放我出宮找李賢,都是王兄告訴我,我才知道您身體不舒服?!?p> 鄭璃很少聽見自己的女兒一口氣說出這么多話。
雖然斷斷續(xù)續(xù)但還有理有據(jù),變著法子來安慰自己。這真的是那個孤僻不言笑的小女兒嗎?
許梔和鄭璃都沒想到嬴政會折回來,身后還跟著扶蘇,再往后就是那個趙高。
許梔率先開口,乖乖喊了聲,“父王?!?p> 她在得到鄭璃的許可之后,穿過紗,怯生生地跑過去,拉了嬴政衣裳的一個小角。
她抬著臉望他,她堅(jiān)信用小孩子的真誠這一招,屢試不爽。
“父王。我惹母妃這樣難過。您可以幫我哄哄母妃嗎?”
嬴政在進(jìn)來之前就把她給鄭璃說的話聽完了。
他不是沒有察覺荷華的變化,直到扶蘇跟他說了她夢見神龍的事情,他似乎相信,這是上天的指引。
殿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雨點(diǎn)由小變大,鋪成雨幕。
宮人們按著序列進(jìn)來布菜。許梔看見她們不經(jīng)意的神情,擺放餐具席位的動作有些生疏。她推斷這是否是嬴政晚間第一次留在了某個夫人的殿內(nèi)用膳?
她就那日看見太后的反應(yīng)猜,他應(yīng)該也很少去母親的甘泉宮。自從與趙姬雍城決裂之后,他失去了對至親的信任。
許梔知道嬴政后宮的夫人很多,他不留宿也罷了。難道他連吃飯都是在章臺宮嗎?總和李斯或者趙高一塊兒待著?
她在漫漫黃色的燭火之中透視近在咫尺的人。她想起了她曾在讀完南朝史學(xué)家裴骃的史記集注后在筆記上所寫:父母,仲父,兄弟,信臣,兒子,他們?nèi)吭鴮⑺湟暤臇|西毀滅甚至屠戮。到最后,功業(yè)盡毀,煙塵之下,他只配煢煢孑立與無盡無休的謾罵?
許梔松開嬴政,看著鄭璃,附耳對她說很久沒見到王兄,然后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刈搅朔鎏K的身邊。
“王兄,喂?!痹S梔招手讓扶蘇低一點(diǎn),她湊到他的耳邊,假裝小聲說話:“王兄若以后娶了妻,可別像父王一樣……”
“噓?!狈鎏K說。
“嗯,……我突然忘了那個詞怎么說……”
“寡人聽到了?!?p> “…父王……我想說的是,就是,您不應(yīng)該把話憋在心里那個詞。好像是谷梁傳里面的,我忘記了。”
“諱莫如深。”
“是的。好像是。”
“誰教你的?”
扶蘇趕忙想讓許梔止了話語。
許梔天真一笑,用那種小孩子得意語氣道:“是我聽李客卿說過的。他說韓非先生是個諱莫如深的人。我記下來了。我覺得您分明很喜歡母妃,也總是這樣諱莫如深。您如果厭惡母妃,您不會喜歡我,可您愿意帶著我出宮,您也愿意吃我做的酥餅?!?p> “荷華?!辟従徸⒁曋?,這話卻是對的鄭璃說的,“你還太小了。有時(shí)候想要保護(hù)一個人,就得要這樣。寡人的寵愛很可能成為殺機(jī)?!?p> 正在鄭璃看著嬴政,只聽女兒笑著說道:“女兒不怕?!?p> 這時(shí)候,趙高匆匆趕來,渾身都濕透了,可見外面的雨有多大。
“何事?”
“是…韓非先生?!?p> 許梔一愣,他前幾日看起來并沒有很大的情緒起伏,該不會他與李斯又鬧了什么矛盾吧?
嬴政盯著趙高。
趙高被這種目光一震,吞了口水,哆哆嗦嗦道:“韓非先生一直站在殿外淋雨,手上還拿著匕首。卑怎么勸說先生也不讓卑近身,卑擔(dān)心先生出事,特來相告王上。”
嬴政把手中的酒爵攥得很緊,沉聲道:“那便讓他死了算了,別讓寡人替他操心?!?p> “父王。韓非先生不能死?!?p> 扶蘇說著,整個人都像是水一般緩而有力,在他眼里找不到半分懦弱。
白露未晞yz
昌平君:李開元根據(jù)“秦始皇十二年銅戈”的銘文,推測昌平君為秦國丞相啟。但這一推論已經(jīng)被考古推翻?!独镆睾啞酚涊d“廿五年……二月癸丑,丞相啟移南郡假守主。”而昌平君已在秦始皇二十四年的抗秦戰(zhàn)爭中兵敗身亡。故現(xiàn)在公認(rèn)昌平君并非丞相啟,李開元的猜測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