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名字
這是海楓沒有進食的，第四十個小時。
四格格在南苑中邪的事情，六宮幾乎當(dāng)時就傳遍了，可明面上誰也不敢直說，包括太醫(yī)。
他們按照“風(fēng)邪入體”的診斷開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的太平方，并且按慣例禁止四格格吃東西。
海楓知道，這是康熙的惡趣味，反抗不了。
他除了當(dāng)皇帝還有很多業(yè)余愛好，醫(yī)學(xué)就是其中一個?？滴跽J(rèn)為小孩兒的病癥都是由于貪嘴停食，凈餓還能激發(fā)身體的潛能，所以不管孩子們生什么病，一上來先餓三天。
正好，她頭痛欲裂，也吃不下飯。
那個夢，仿佛是平靜水面上突然刮起的一陣清風(fēng)，在她的腦海里激起漣漪，逐漸越擴越大。
終于，海楓明白了。
這不是她的第一次穿越。
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現(xiàn)在，算是重生。
前世的記憶快速地復(fù)蘇著，大量信息短時間擠進意識，有時候海楓甚至分不清什么是現(xiàn)實，什么是過去。
好比現(xiàn)在，她就仿佛置身于燥熱的蒙古包中，難產(chǎn)那撕裂身體的痛苦，無比真實地襲來，折磨著這具只有五六歲的幼童身體。
臨時找來的民間接生婆川流不息地往外端殷紅的血水給康熙的隨軍太醫(yī)看，再把催產(chǎn)的湯藥拿回來，幫助自己灌下去。
丈夫不顧規(guī)矩，在床邊捏著她的手，陪著她生產(chǎn)。
“楓兒，聽話，這索命的兒子咱們不要了，你不能離開我，你不能死，別這么折磨我……”
她努力抬起眼皮，目光貪婪地，在丈夫的硬朗眉眼上流連。
哪兒能呢。
這是祖父察琿大汗盼了好幾年的曾孫，我辛辛苦苦，懷了八個多月。他一天天在我身體里長大，他是你給我的孩子，我盼他趕快來到這個世上，好疼他愛他，把自己曾經(jīng)缺失的母愛，加倍補償給他。
“爺，我是不成了。好歹保住兒子，咱們夫妻一場，留個念想?！?p> “別說傻話了，我要和你廝守到老的，這才成親幾年啊！不行，我去找汗阿瑪，讓他下旨，把這孩子殺了，換成保你的性命！”
海楓恍惚間把自己的衣角當(dāng)成他的衣角下死命地拽，賽綸嬤嬤趕緊上前把她喊醒。
“四格格，您快睜眼，太皇太后傳召您呢！”
她的感知于是又一次，回到現(xiàn)在。
小佛堂邊上那三間小屋子，如今擺滿佛經(jīng)佛像，幫她趕走冤魂。
“哦，好。我這就起?！?p> 其實她這兩天大部分時間并不痛苦。前世和丈夫的點滴日常都叫人甜到心里去，海楓是為了趕走那些平庸又不忠心的奴仆們，才刻意裝出失魂落魄的樣子。
孝莊把賽綸并幾個可靠宮女勻出來給她用，其他貼身服侍的全部借機攆走。
“格格，宮里有貴客到。您的事情，全靠這位。待會兒您可得以禮相待?。 ?p> 沐浴焚香讓海楓饑餓的腸胃更加難受。
早已等候多時的蘇麻喇姑，手中捧著五彩哈達(dá)，四幅雙楞，那鮮亮的絲綢熠熠生光，寶瓶、寶蓋、雙魚、蓮花、右旋螺、吉祥結(jié)、尊勝幢、法輪八瑞相圖莊嚴(yán)肅穆，上下祥龍翻飛，活靈活現(xiàn)。
藍(lán)色象征天空，白色象征云朵，黃色是大地，綠色是河水，紅色代表空間護法神。
蒙古人用哈達(dá)表示對客人和長輩崇高的敬意、親切的問候；五彩哈達(dá)，是菩薩的衣裳，輕易不得使用。
海楓隱約猜到來客的身份，只是不敢確定。
“蘇麻媽媽，這到底……”
“這是太皇太后親手準(zhǔn)備的。遠(yuǎn)道而來、尊貴的客人要見你，別害怕，按照我教的，敬獻即可?！?p> “我一個人嗎？”
“對。不必害怕，這是好事。說不定很快，你的病就會在佛祖的保佑下痊愈。”
海楓乖巧地接過，一步一步地，去往隔壁的小佛堂。
朱紅色的門上，兩只黃金獅子銜著門環(huán)，這是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今天卻看起來格外神秘。
鼓起勇氣，她獨自邁過門檻，再三確認(rèn)身后的大門已關(guān)嚴(yán)。
如果真的是他，那接下來的對話，不能有第三個人聽到。
青煙繚緲，梵鈴輕搖。須彌佛座，拈花一笑。
諸方菩薩的金身映照下，海楓看見蒲團上坐著一個十分健壯的黃衣喇嘛。
好個帥大叔。
他大概也就五十上下的年紀(jì)，慈眉善目，唇紅齒白，豐滿的臉頰帶著點紫紅色，應(yīng)當(dāng)是長期生活在高原上造成的曬傷。
雙手捧著哈達(dá)，海楓按照蒙古的禮儀，躬身俯首獻上。
那喇嘛也站起身來，恭敬地回禮接受。
“大師安好?！?p> 因為還不知道他的來意，海楓琢磨了半天，只想出這么句怎么都不算出錯的話來。
“四格格也太見外了。難道不該叫我一聲，叔祖嗎？”
果然是他。
活佛哲布尊丹巴·羅桑丹貝堅贊大師。
土謝圖汗部察琿大汗的弟弟，丈夫的叔祖父。
近鄉(xiāng)情更怯。
海楓不敢開口問，夫君是否還記得她。
也許南苑只是個意外，他是見義勇為罷了。
真的，哪兒有這么巧的安排，他們夫妻倆雙雙重生于兒時，再續(xù)前緣？
羅桑丹貝堅贊大師看她的欲言又止，舉棋不定和侄孫一模一樣，下定決心，將袖里珍重放起的玉佛掏出來遞過去。
“他，叫我把這個送給你，保佑你?！?p> 翡翠鑲金，通體碧綠，任誰一眼也能知道不是凡品。
只比鴿子蛋略大些的玉石上活靈活現(xiàn)地雕刻著荷花座，蓮五朵，燃燈古佛，神態(tài)自若。
海楓溫?zé)岬臏I，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
傻不傻啊。
這是土謝圖汗部只傳給未來繼承人的信物，第一代大汗袞布最喜愛的玉佩。
就算他倆在王帳里徹夜纏綿的時候，多布都不敢讓它離開汗?jié)竦钠つw片刻。
她終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敦多布。
敦多布·多爾濟·博爾濟吉特。
草原上最意氣風(fēng)發(fā)的戰(zhàn)士，康熙最倚重的額駙，滿蒙聯(lián)軍永遠(yuǎn)打頭陣的先鋒猛將。
“多布他，他好不好？”
“還好，就是以為自己初四那天嚇著你了，自責(zé)得不行。他叫我來，除了玉佛，還要送給你一樣，你最想要的東西?！?p> “什么東西？”
“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