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私奔
佛家說,眾生平等。
香案前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個皇室公主,一個化外之人,竟也能相對坐在蒲團上,說著天方夜譚般的逃跑。
“叔祖,多布到底想怎么做?難道他初四進南苑就是為了……”
羅桑丹貝堅贊大師哈哈大笑,連忙擺手制止海楓。
“多布是你丈夫,你還不了解他嗎?怎么會如此魯莽。他一重生,就開始琢磨如何同你盡快廝守在一起,正好我要進京,就帶上了他?!?p> “您,您不以為多布是瘋了,或是……”
“四格格,我可是個僧侶啊?!短尤饝?yīng)本起經(jīng)》,總讀過啊?!?p> 海楓前世為了拉攏太后保護自己,也讀過很多佛經(jīng),自然知道那個故事。
釋迦摩尼的前世是善慧童子,受師傅之命下山迎接燃燈古佛。他想要以鮮花敬獻,卻怎么也買不到。賣花女瞿夷對他心生愛慕,就賣給他五朵青蓮,又請他代為獻上兩朵。
“愿我后生,常為君妻,好丑不相離。今我女弱,不能得前,請寄二花,以獻于佛?!?p> 這七朵青蓮,五朵化為燃燈古佛的佛座,兩朵化為衣袖。
下一世,瞿夷就成了善慧轉(zhuǎn)世的太子悉達多的妻子。
這就是成語“借花獻佛”的典故。
“燃燈古佛是掌管過去的佛。多布為了保護土謝圖汗部的牧民們,馬革裹尸,死在噶爾丹的炮火下。犧牲小我,功德無量。他說,他臨死前,捏緊胸前的玉佛向天祈愿,只盼能和你生生世世,結(jié)為夫妻?;蛟S,因果到了,你倆便于此處重逢?!?p> 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又是教師,海楓堅信唯物主義和無神論,宗教活動從來沒參與過,對于穿越,無論上次還是這次,她都認為是科學暫時還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而已。
但她知道蒙古人對神佛極其尊敬,保持著禮貌沒有反駁。
“那,您和多布到底如何打算的?”
“把握不高,卻也值得一試。首先,多布已經(jīng)通過恭親王,向康熙皇帝提親求娶你。現(xiàn)在康熙皇帝盼著和土謝圖汗部結(jié)盟,說不定會同意??扇f一定不下來呢?所以他昨天又想了一個辦法?!?p> “什么辦法?”
“借著這鬧鬼的傳聞,你先裝一裝神智失常,我便去青城行宮,對康熙皇帝說,你如今須得跟著我去西藏,入佛門修行一段時間,以保全性命。咱們看著皇上的態(tài)度,如果過上一二年,他變得不大在意你了,我便試著報給他,你修成正果,已脫離肉身而去。多布再給你安排個假身份,和他完婚?!?p> 海楓飛速地思量著這個計劃的可行性。
不錯,正如叔祖所說,不穩(wěn)妥,但值得嘗試。
土謝圖汗部對此刻的康熙有多重要,他對建寧長公主深壓于心底的愧疚,這些重生的海楓很清楚。
一個還沒序齒的女兒罷了,他極大可能會放手。
濟蘭溫柔的笑眼,緩緩浮現(xiàn)在海楓眼前。
她如果真的走了,恐怕今生不能和母親再見面。
“叔祖,我,我是不是,不能帶母親一起走?”
羅桑丹貝堅贊大師和侄孫也反復商量過這個關(guān)節(jié),覺得難上加難。
“我剛剛進小佛堂,郭貴人護女心切就闖了進來求我救你。要是我沒見到過她,或許能辦到。”
海楓明白這里頭的棘手之處。
叔祖已年過五十,做她祖父都綽綽有余,修行一事,皇上或許會信;可母親才三十歲左右,且生得異常美麗。如果叔祖要同時把母女帶走,皇上作為一個男人,一定會覺得叔祖是見色起意,假借佛家名目,滿足私欲。
藏傳佛教,多有不禁世俗嫁娶的派系;雖然叔祖這一支禁止娶妻,但只要改投別系,或者還俗,也就無妨。
看起來云淡風輕的叔祖,其實野心很大。
蒙古現(xiàn)在的社會,是一個由僧和俗共同統(tǒng)治的二元結(jié)構(gòu)。
貴族王公們負責牧民們的生計安全,收取賦稅,居高臨下地掌握著方方面面;
僧侶喇嘛們布道講經(jīng),開寺傳教,勸信眾多積善緣,以求來世福報。
一條管著生,一條捏著死,牢牢控制住群眾。
而這兩條繩索,最終都得合在一處。
貴族統(tǒng)治者的兒子們,通常不是留在家里繼承爵位,就是出家當喇嘛。
噶爾丹原本就是入佛門修行,打算當蒙古的宗教第一人。
他和羅桑丹貝堅贊大師都是王子出身,同在一個老師門下,多年來競爭得很激烈。
雖然因為準噶爾部內(nèi)亂,噶爾丹還俗回去當大汗了,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第二根繩索。
做蒙古第一個僧俗合一的領(lǐng)袖,是他的目標。
叔祖自幼修行,哪怕只是為了土謝圖汗部不被噶爾丹鉗制,他都不會輕易讓步低頭。
如此關(guān)鍵的時刻上,如果康熙誤會他目光短淺,貪圖美色,那對整個漠北的局勢,都不是件好事。
海楓不想強人所難,更不想為了個人的幸福就把土謝圖汗部數(shù)萬群眾的安危顛覆。
她也在那里生活過好幾年,早已產(chǎn)生感情。
可是母親……
她怎么能把母親丟下呢?
“叔祖,你,你容我再想想?!?p> “也好。明日這個時辰,我會再過來。”
“明天見?!?p> 海楓精疲力盡,連禮都沒力氣行,蹣跚著推開了佛堂的門,深深呼吸著室外的新鮮空氣。
快午時了吧,金光瀉地,熱浪咄咄逼人。
“四格格萬安。”
外面宮女太監(jiān)們整齊劃一的請安聲,海楓聽著,莫名感到有些聒噪。
畢竟她頭重腳輕,腹中空空,連站穩(wěn)都困難。
乾清宮的太監(jiān)張順奉旨來到慈寧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一直在等消息。見四格格失魂落魄地走出來,他的心也跟著揪到了一塊兒,趕忙沖到她面前打聽。
“四格格,奴才斗膽,敢問一句,里頭的貴客,現(xiàn)下是個什么情形?”
?。壳樾??
我太陽穴上好像被人用卡車軋過一樣,你還問我情形?
“沒事。他好著呢。我,我有事。我要休息,我還要吃東西,我要見我額涅,我……”
緊接著,她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