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變故
初夏的常家內(nèi)宅花木繁盛,特別是青石鋪成的道路旁兩排高大的桂花樹,葉片綠的似洗過一般,綠蔭匝地,更顯得整個院子幽謐寧靜。
但這份安靜很快被一陣細(xì)碎凌亂的腳步聲打破。
“姑娘,姑娘,”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一路慌慌張張跑過來,“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p> 廂房半掩著的門“吱嘎”一聲拉開,一個穿著水色緞面褙子淺草綠百褶裙的女孩已經(jīng)大步走了出來,“碧煙,你說祖母怎么了?”
“老夫人......老夫人突然暈倒了。”碧煙跑得急了,使勁用手按著胸口,大口大口喘著氣。
“怎么會暈倒的,剛剛用晌午的時候,祖母精神很好,今兒個還多喝了一碗鴨湯呢。”女孩一聽,也著了急。
“我也是剛剛聽茜紅姐姐說的,茜紅姐姐說,徐大夫已經(jīng)來看過了,說是如果今晚上醒不過來,怕是兇險了。”碧煙順了口氣,說話終于利索起來。
女孩便不再多問,三步并做兩步往外跑去。碧煙跟在后面,著急地喊,“姑娘,姑娘,你慢點(diǎn)?!?p> 常家院子原本不大,只是前年,常家毗鄰的林老爺升遷,他家原本京城里就有祖業(yè),一家人搬去便不打算回來。幾個月后,林家放出風(fēng)聲賣院子,常家二老爺常璞便將他家的院子買了過來,兩個院子一打通,常家宅子就大出來三倍不止。
常璞將位于林家院子的飲翠閣給了嫡長女常落云。
只是這飲翠閣好是好,卻和常家老太太住的金玉堂正對角,往來一趟,也要半個時辰。
常落云到了金玉堂,倒并不像碧煙一般氣喘吁吁,只是走得急了,身上出了汗。
常家老太太有午眠的習(xí)慣,晌午一過,金玉堂就十分安靜。人老了睡眠淺,丫鬟仆婦做起事來也輕手輕腳,生怕擾了老太太好眠。
常老太太臥房如平日一般簾幕半垂,常落云一進(jìn)來,便聞到了濃濃的藥味。
茜紅端著一碗藥,正彎腰在榻前用勺子喂常老太太,一勺藥下去,倒有大半順著嘴角流出來。茜紅用帕子擦了,再舀一勺去喂。
看到常落云,她用汗巾蘸了一下老太太嘴角,直起身來,帶著濃濃的鼻音喊了聲“四姑娘?!?p> 常落云輕輕走到榻前。眼前的祖母哪里還是晌午時神采奕奕慈祥的模樣。此時的她雙眼微闔,蓋著一床秋香色的錦被,可能是覺得并不舒服,她的眼皮時不時輕輕顫動一下,一張臉也是白中帶青,透著灰敗。
常落云眼淚就流了下來,她坐在榻凳上,拉了老太太的手,細(xì)聲細(xì)氣地說,“祖母,你這是怎么了?你今晌午還說,孫女戴芙蓉花好看,等院子里芙蓉花開了,要親手給孫女簪花,你怎么就病倒了?!?p> 茜紅轉(zhuǎn)過身去,努力咬著嘴唇,眼淚又簌簌落了下來。
“茜紅,我祖母得了什么病?”常落云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為什么祖母病了,我阿娘卻不在?”
茜紅站著沒有說話。
“我聽碧煙說是請了徐大夫過來,徐大夫呢?他怎么也不在這里?!?p> 茜紅默了默,說,“徐大夫開了藥,讓先吃一服試試。姑娘你先回去吧,老夫人不打緊,等她醒了,定然會叫你?!?p> 不打緊,那碧煙為什么要說祖母病情兇險?而且,看祖母的光景,也不是不打緊。
以往家里有人生病,凡是稍微重一點(diǎn),都是留了大夫在家里守著,怎么現(xiàn)在反而不留了。
常落云心中疑惑,皺了皺眉站了起來。她彎腰將老太太身上的被子拉下來一些,“這幾天白天已經(jīng)熱了,捂厚了容易出汗,但夜晚天涼,窗戶要記得關(guān)上。”
茜紅答應(yīng)著。
常落云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最仔細(xì)的,只是病人比不得好的時候,你要比平時更仔細(xì)些才是?!?p> 茜紅抬眼看了她一眼,垂下頭,“老夫人待人是極好的,若不是她,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姑娘放心,今后老夫人一應(yīng)湯藥吃食,我自會親自過手?!?p> 常落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茜紅不說,那她自然有辦法知道。她去問阿娘,阿娘什么都會跟她說的。
常落云剛要轉(zhuǎn)身,有尖細(xì)的聲音一路哭喊著進(jìn)來,“祖母,祖母,我可憐的祖母啊,你一向?qū)ξ覀兡敲春?,大太太為什么要害你???”話音沒落,一個粉色的人影撩開帷帳帶著一陣香風(fēng)闖了進(jìn)來。
茜紅大驚失色,“五姑娘你不要胡說,”她慌亂地抬起頭來打斷她,“這些都是沒影的事情,你聽誰在亂嚼舌根?”
常落云腦子里“轟”的一聲,往前一步逼近五姑娘常洛瑤,“你說什么?祖母生病跟我阿娘有什么關(guān)系,你再說一遍?”
常落云雖然只比常落瑤大半歲,但卻比常洛瑤高出半個頭,此時在她目光凌厲的逼視下,常落瑤便感到迫人的壓力。
她垂了眼簾,屈膝行了個禮,方用手里的娟帕捂著嘴“哎呀”了一聲,泣聲說,“四姐姐,我也是一時心急,失語了?!?p> “失語?”常落云冷笑,“你是專程來跟我傳話的吧?說,是爹爹還是裴姨娘?”
常落瑤將心一橫,抬起頭來,“現(xiàn)在還用誰說嗎?連下人們都在議論,說是母親平日看著寬厚溫和,哪里想到竟是蛇蝎心腸,連自己的婆婆都要毒殺!”
“你......”常落云用手指著常落瑤,氣道,“簡直胡說八道?!?p> “剛開始我也不相信,但證據(jù)確鑿,也由不得我不相信?!背B洮幷Z氣雖然嬌柔,但眼里卻帶著一絲挑釁,“毒是放在祖母喝茶的碗里的,大概母親沒有想到這個家里有人敢查她,居然將剩余的毒放在梳妝臺里,結(jié)果一查出來,環(huán)兒先就害怕跑了?!?p> 常落云氣極反笑,“漏洞百出,這樣拙劣的伎倆,也有人信?!?p> “四姐姐不信,可是我們都信?!背B洮幹币曋B湓疲尤灰恍?,“我從小敬著愛著母親,哪里知道我這個嫡母,居然做出這樣的事來,你說,如果這件事情傳了出去,我和你,還有大伯家的落霞姐姐,甚至包括文允,整個常家,怕是都?xì)Я??!?p> 茜紅聽她越說越不像話,便走了過來,說,“五姑娘記掛祖母,前來探望,老太太自然是欣慰的,只是如今看也看了,兩位姑娘不還請回吧?!?p> 她朝站在門口的碧煙使了個眼色,碧煙會意,趕緊上來攙了常落云,“四姑娘,這些都是有人亂嚼舌根,根本不可信?!?p> 常落瑤撇撇嘴,沒有說話。
常落云耳朵嗡嗡作響,被碧煙攙著出了金玉堂,走了好一段,她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碧煙,“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我......”
“是不是?”
碧煙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哭著答了聲,“是?!?p> “你也是相信的,所以才不跟我說,是不是?”
“姑娘,不是這樣的,”碧煙膝行兩步,伏在常落云面前,泣道,“我不相信韓娘子會毒害老夫人,我知道韓娘子是冤枉的,但是也怕姑娘傷心,所以.......我只能先瞞著姑娘。”
常落云端視她良久,才慢慢道,“起來罷。”
碧煙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她不相信誰也不會不相信碧煙。
她轉(zhuǎn)過身,順手從路邊的樹上折下一根樹枝拿在手,一路走一路揪著枝條上的葉片丟在地上,“我也不相信,只是我一時想不出,究竟是誰要害我的祖母還有我阿娘。”
碧煙跟在后面不敢說話。
“你說,他們現(xiàn)在會怎樣對我阿娘?”常落云瞇著眼睛,抬頭望著有些偏西的太陽,停下了腳步。
“我聽五姑娘跟前的紫燕說,二老爺喊開祠堂?!北虩熡U了常落云一眼,小心地說。
“開祠堂?”常落云一愣,揪著葉片的手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