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祠堂內(nèi),族長常三老太爺雙目微闔,正襟端坐在主位。
“韓氏,你嫁入我常家多年,想必我常家的祖訓你也熟稔于心,懷善念行善事,首孝悌知禮儀,你不會不記得了吧?”三老太爺聲音渾厚沉緩,在偌大的祠堂內(nèi)有一種迫人的壓力。
站在下首的韓氏容貌端麗,但此刻卻面色蒼白,一臉死寂。
“阿娘——”一個清脆的聲音剛落,常落云已經(jīng)跨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來。
韓氏露出一個蒼白虛弱的笑容,“云兒,你來這里做什么?”
“阿娘蒙冤,女兒豈有不來的道理?!?p> 她轉(zhuǎn)身屈膝朝三老太爺行了個禮,眼神明亮,聲音清脆,“三爺爺,我阿娘一向勤儉持家,悉心伺候祖母,疼愛我們兄妹,何時行差踏錯半分?常家的祖訓,阿娘更是時時提起,讓我們兄妹務必謹記,她自己更何曾漏記半字?!?p> 三老太爺睜開眼睛,微微頷首,“你阿娘既如此賢淑孝順,為何卻要毒害你的祖母?”
“請三爺爺明鑒,”常落云稚嫩的身體站得筆直,如同一支修竹秀挺柔韌,不卑不亢,“落云覺得,毒害祖母的另有其人,我阿娘連踩死一只蟲子尚且不忍,怎么可能毒害祖母?更何況,阿娘和祖母雖是婆媳,但祖母一向?qū)捄停⒛锖妥婺溉缤H生母女一般,平時孝敬都來不及,更不可能毒害?!?p> “那我問你?”三老太爺身體前傾,雙眼炯炯望著常落云,“你祖母中毒可是事實?”
常落云遲疑了一下,“我不知道。”
“云兒,你祖母確實是中毒,大夫已經(jīng)確診。”常寬嘆了口氣。
“毒藥是從你阿娘屋里搜出來的可是事實?”三老太爺繼續(xù)問。
“......阿娘?!背B湓妻D(zhuǎn)頭望著韓氏。
韓氏沒有說話。
常三老太爺吁了口氣,胖大的身體斜斜靠在椅背上,語氣緩緩,“那你還有什么不相信的?”
“那肯定是有人陷害我阿娘,所以還望三爺爺明察?!背B湓蒲鲋?,試圖說服座位上的人,“如果是我阿娘毒害祖母,為什么還要將毒藥留下來,等著來人搜了去,難道不應該是將毒藥丟棄或者藏得更隱秘才對嗎?”
“嗯,有點道理,那你說,誰會陷害你阿娘?”三老太爺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我現(xiàn)在不知道?”常落云有點茫然,“按理說,我們這樣的人家,斷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只是......人若是為了利益,指不定會做出什么來。”
常落云皺著眉頭,仔細的想了想,“要不然,要不然我們報官吧?”常落云話音剛落,“嘩啦......砰!”
一個杯子帶著一股水柱飛過來砸在她的面前,只是,杯子里的茶水和摔碎的瓷器卻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韓氏已經(jīng)飛快的擋在她的面前,飛濺的茶水和碎瓷落在韓氏的羅裙上,濡濕了一大片。韓氏低著頭,看著一地狼藉,眼睫輕顫。
“韓秀竹,你害了我母親不算,還指使著女兒來禍害我常家,你是想連常家的名聲一起毀了嗎?”常璞一把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來人,拿紙筆來,我要寫休書?!?p> “休書?”韓氏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譏諷,“現(xiàn)在真相未明,你憑什么休我?”
“真相,還要什么真相。”韓璞胸脯一起一伏,“你幾次試圖加害允兒,如今又毒殺母親,你以為常家還能容得了你?!?p> 韓氏臉上譏諷更甚,“我若真是有心害文允,你認為他還能平安長到現(xiàn)在,連文允都不信,也只有你信?!?p> 常璞氣急,“好,敢頂撞夫君,視為不恭,拿家法來?!?p> 常家在祠堂里動家法還是十二年前,那是常家二老太爺常劼沉迷煙花柳巷,最后將自己的宅子也賭輸了出去,常劼的嫡妻陳氏氣憤不過,鬧著要和離,最后開了祠堂,允許陳氏帶著嫁妝和離,二房分宗,下了族譜。
二老太爺在祠堂里受了二十大板并逐出常家,至此,二房日漸衰敗。前兩年,二房庶出的也是唯一的兒子常文英染了風寒,耽擱了些時日,竟不治而亡,二房便絕了嗣。
如今,常家只剩兩房,大房的常寬常璞兄弟和三房的常青,常寬在私塾做先生,常璞在織造司做少丞,常青去年剛剛中了舉人。常璞父親常大老太爺去世后,常三老太爺便當了族長。
聽到常二爺讓拿家法,幾個下人站在那里手足無措,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在坐各人雖面色各異,但都不言語。
“爹爹!”常落云驚駭,在她的印象中,父親雖然嚴厲,但從不是現(xiàn)在這樣子,令人害怕。
雖然打她記事起,父親和母親就很少和他跟裴姨娘似的說笑,但至少也是相敬如賓。
韓氏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常璞,嗤笑道,“二爺,我可是三媒六聘的嫡妻,不是那走偏門進來的小妾,你想打殺了我替惡人遮掩,真真做不到?!?p> “你......你......,”常璞一只手哆嗦著指著韓氏,一只手緊緊捂著胸口,半天只說出一個你字,只差沒有噴出一口鮮血。
“我且問你一句,”韓氏目光灼灼,“今日之事,你可信我?”
“證據(jù)確鑿,你讓我如何信你?”常璞一臉正色。
韓氏眸色一黯,恍然笑了。
“自打我進了常家,你何時相信過我?說我要害文允,你哪只眼睛看見了?但聽幾句讒言,你便忠奸不分,試問,你可曾聽我說過?如今,你憑著一包放在我屋里的毒藥便認定我毒害婆母,”韓氏一臉倔強,最后幾句話更是冷冷的譏諷,“毀了常家的不是我,更不是云兒,而是你——常家二老爺常少丞。”
常璞氣得臉色青灰,他轉(zhuǎn)身彎腰朝著三老太爺一揖,“三叔父,韓氏乖戾囂張,侄兒請叔父以族規(guī)懲戒?!?p> “三爺爺,”常落云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我阿娘身體一向柔弱,三爺爺萬萬不可動用家法啊!”
韓氏眼圈微紅,“云兒,你起來?!?p> “阿娘——”常落云一把抱住韓氏,眼淚簌簌滾落。
“你不用為了娘求他們,”韓氏紅著眼眶,蹲下來扶起常落云,一字一頓地說,“記住,以后一定不要像娘,不懂得防人,最終被人所害?!?p> 常落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韓氏伸手為常落云理了理散亂的頭發(fā),含淚笑著說,“你今后就是大姑娘了,沒有娘護著你,你要學會自己保護好自己?!?p> 常落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的阿娘,她沒來由的想去抓住阿娘的衣服。
只是,就差一點,只差一點,韓氏突然站起身,箭一般的沖了出去,飛身撞在祠堂中間的柱子上。
空氣瞬間凝滯,韓氏的身子軟軟滑倒在地上,鮮紅的血緩緩流了一地。
“阿娘——”
常落云伸著抓空的手撕心裂肺地喊,她黑漆的瞳孔劇烈收縮,像一尾在岸上掙扎許久的魚,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喘著氣。
半晌,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