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造司院內(nèi),浣紗閣亮著燈,窗前,常落云正繡著最后一支桃花。
碧煙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撐著下巴懨懨欲睡。
“咕咕,咕——“
一聲清脆的鳥鳴打破了夜的寂靜,碧煙一激靈醒了過來,她側(cè)著耳朵聽了一會,激動地說,“姑娘,是延慶叔?!?p> 常落云頭也不回的繡著畫布上最后一個粉色的骨朵,“你去問問延慶叔有什么事?”
碧煙一溜小跑著到了院子角落,倚在院墻下,雙手籠在嘴上。
“咕——,咕咕!”
清脆的鳥鳴聲從碧煙嘴里傳出,外面安靜了一會。隨后“吧嗒”一聲,一個物件從院墻外飛進來落在她的腳下。
她彎腰撿了起來,進屋遞給常落云。
常落云將手里半截線繡完,才接過碧煙遞過來的素簽。
剛展開看了一眼,她神色一正,臉上浮起一絲譏諷。等全部看完,她提起筆來,在上面寫下“按規(guī)矩辦即可”幾個字遞給碧煙。
裴氏真是暈頭了,居然要將兩個莊子典當出去。那以后,常家一家老小,吃什么?
她冷哼一聲,發(fā)家半世敗家半年,祖母和阿娘的努力被裴氏短短幾年都糟蹋了。
碧煙回來,看到常落云陰著臉坐在窗前,也不敢問。這么晚了,延慶叔找姑娘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只是明日刺繡大賽就要截止了,可不能影響姑娘的心情。
她沖了杯熱茶,輕輕放在桌邊。常落云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知道她擔著心,有點不忍,說:“裴氏要典出鄉(xiāng)下的莊子,我讓延慶叔正常出價就行,不必有什么顧慮?!?p> “她將莊子典出去?那今后常家吃什么?”碧煙張大嘴,常家除了莊子,可再沒有什么產(chǎn)業(yè),難道就靠老爺六品散官的俸祿,碧煙搖搖頭。
“她敢典我就敢收,”常落云用剪刀剪斷線頭,“碧煙,你看,我繡完了!”
一幅艷麗至極的桃花躍然眼前。
————
“娘子——,娘子——”
裴城大著舌頭一路跌跌撞撞朝正屋走來,茜紅皺了皺眉,站起來去開了門。
“娘子——”
門一開,一股酒味撲面而來,裴城隨即跟著就撲了進來,他緊走兩步,穩(wěn)住身形,“你去給我倒杯水來,我渴的很?!?p> 茜紅一言不發(fā)去倒了茶,裴城接過咕嘟咕嘟一口喝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起氣來。
裴城醉眼朦朧,呵呵笑著,“今日為了讓我姐姐的繡品和莊子典個好價錢,我可是往死了喝??!”
茜紅原本木著臉不想理他,聽他這樣一說,停住了腳步。
“你說誰?”茜紅問。
“我姐姐呀!”裴城說。
“哪個姐姐?”
“自然是你以前的東家常少臣的夫人裴嫣兒,我就這么一個姐姐?!?p> “裴娘子會典莊子?”茜紅撇撇嘴,繼續(xù)往前走。
裴城見她不信,急了。他踉蹌著過去拉住她,“我姐為什么就不能典莊子?那常家,看著光鮮,其實就是個空架子?!?p> 茜紅撇撇嘴,“就算裴娘子要典莊子,她也不會信你?”
“憑什么不信我?”裴城大聲道,“想當初,我可是幫了她大忙的?!?p> 茜紅原本想甩開他,聽到這里頓了一頓,說,“我不信,你能幫她什么大忙?”
裴城的臉湊上前,茜紅被他熏得皺了皺眉。
他瞪著一雙大眼,定定看了他一會,呵呵笑了起來,“娘子,這事可不能告訴你?!?p> 他放開茜紅的手,走到里屋的床邊,張著雙臂撲在床上,很快便打起鼾來。
茜紅強壓下滿心的厭惡,將茶杯收拾了,合衣躺在屋腳放著的貴妃塌上。
圓月入鏡,照著人間團員。
她只覺心中凄苦,怎么也睡不著。
當時裴娘子跟她說嫁給她兄弟的時候,她是抵死不從的。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老太太熱孝未過,裴娘子居然以幫她送東西為由,把她騙到果子鋪。
她好好的一生就這樣毀了。
茜紅伸手擦去臉上的冰涼,想起老太太回光返照時拉著她的手,叮囑她一定要小心些,照顧好四姑娘。
如今她不僅沒有照顧好四姑娘,而且以身飼狼,自己都難以脫身了。
明日就是刺繡大賽評比的日子了,也不知四姑娘究竟有沒有可能勝出!她長長舒了口氣。
蘄國涿州。
城門外,軍帳一字排開,形成一道屏障。
稍里面軍帳內(nèi),一個清俊挺拔的玄色身影負手而立。
“侯爺,這次我們共俘獲強寇八十七名,均是涿州邊境蘄國流民?!绷簡⒁簧砗谏桃拢蓛衾?。
“流民?”玄色背影轉(zhuǎn)過身來,一張異常俊逸的臉上,耀眼黑眸肅若寒星。涿州雖不似青州富庶,但也是沃土千里。
這兩年干旱不斷,許多百姓顆粒無收,只能賤賣土地,一些富紳買了田地,不種糧食,全部用來種桑養(yǎng)蠶,向夏國輸送絲織品。
糧食越發(fā)金貴,百姓買不起,便落草為寇。眼下流寇有增多的趨勢。
玄衣男子臉上越發(fā)冷峻,“何家堡可還有婦孺老幼?”
“何家堡還有一百多名婦孺老幼,如何處置請侯爺示下?!?p> 昨日晚上蕩平何家堡時,一干婦孺老幼驚惶無措,何老五說是只要放過堡里的一干婦孺老幼,他們放棄抵抗。
所以昨晚上黑甲軍兵不血刃便蕩平了何家堡。
青年男子眼眸越發(fā)深邃,“何家堡強寇雖然奪人錢財,但好在不傷及無辜性命?!痹捯魟偮?,他邁開步子往外面走,梁啟跟在他身后,一言不發(fā)。
邊關(guān)的夜漆黑荒涼,雖然一路上有黑甲衛(wèi)把守,但四處去寂靜空曠,只是偶爾傳來幾聲鳥啼。
到了一個有士兵把守的帳篷,梁啟掀開簾子,玄衣青年邁步走了進去。
里面角落里,一個二十多歲穿著葛布短衣蓬頭男子席地而坐,正在閉目養(yǎng)神。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
面前的男子身材修長挺拔,線條剛毅的臉上,一雙眼睛冷肅深邃。
“慕景奕慕侯爺?”坐在地上的蓬頭男子猶豫著問。
難道帶領(lǐng)黑甲軍聞名天下的慕侯爺居然是這么一個俊逸青年?
“大膽,”梁啟輕斥,“侯爺?shù)拿M也是你直呼得的?”
慕景奕抬起手制止,屈膝蹲到蓬頭漢子面前,緩緩道,“何家堡一百多號婦孺老幼,你打算讓我怎么處置?”
何老五一愣,他已為俘虜,處置何家堡一干婦孺老幼豈是他能左右了。
他一雙虎目暗含悲愴,“侯爺若是憐憫蒼生,還請給她們一條生路?!?p> 慕景奕站起身來,語氣淡漠聽不出一絲情緒,“生路是什么?讓她們賣身為奴為仆?還是流入花街柳巷任人欺凌?這些都是生路?!?p> “哈哈哈!”
何老五大聲笑了起來,“侯爺,若是這世間還有一條活路,你認為我會帶著她們落草為寇?之所以不愿意看到她們?nèi)稳似圬?,我們才不得已上了何家堡。?p> “侯爺,你殺了我吧!”何老五喊道,“殺了我,放了她們,她們也是蘄國子民。”
慕景奕嘴角一抿,“你說你落草為寇是為了保護你的家人不受欺凌,那我問你,你可愿意入我黑甲軍,護佑蘄國子民?”
何老五渾身一震,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
“你可愿意?”慕景奕淡淡地說,“入我黑甲軍,屯兵涿州,平日為民,戰(zhàn)時為兵。按人頭撥軍餉,平日勞作所得,留一部分作為軍糧,其余可用來反哺婦孺老幼?!?p> 何老五熱淚盈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侯爺再造之恩,我等沒齒難忘?!?p> “但有一事需說明,既然入了我黑甲軍,就要以黑甲軍的要求來操練,若是一年后,達不到我黑甲軍兵士的要求,則從軍士里除名,仍以寇匪論之?!?p> “請侯爺放心,我定當誓死效力。”何老五鄭地有聲。
“今后你就叫何劌吧。”慕景奕看著他,眼里有了笑意。
何劌深深俯下身子,朝他一拜,“謝侯爺賜名?!?p> 慕景奕出了帳篷,仰望一輪皎月,嘴角微揚,自語道,“春深月圓,是時候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