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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音繚繞

第2章 一心下海

瓊音繚繞 湘竹MM 4030 2023-03-19 08:08:00

  張沈年偷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蒙華香,低聲求道讓妻子跟自己一起去三亞擺攤:這是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如果故步自封,會被這個社會淘汰。早年瓊劇那可是老百姓最喜歡的娛樂之一,十里八鄉(xiāng)那可是“模糊耳邊鑼鼓響,順聲就勢找劇場”,好戲開場,臺下必滿,如今的瓊劇,臺上喧囂臺下空蕩,不復(fù)往日輝煌。去三亞擺攤,聽起來不體面,但進賬卻是實實在在的。蒙華香豁然起身回房,“嘭”地一聲把房門關(guān)上,黃思梅嚇得哆嗦一下,打了個噴嚏。張沈年連忙掏出黎錦毯子,蓋在她身上,她們唱戲的,嗓子都是吃飯的工具,得好好保護起開,萬一感冒傷了嗓子,得受罪。

  黃思梅接過毯子,細(xì)細(xì)一看,忍不住贊嘆其做工精良。張沈年竊喜地給黃思梅炫耀,這是粉絲送的《張文秀》描摹,畫上人物是他們夫妻兩人飾演的張文秀和三姐。黃思梅聽完,不由得感慨:現(xiàn)在喜歡美麗傳說和黎錦的人,也和喜歡瓊劇的人一樣,越來越少。

  俄賢嶺又名俄娘九峰山,這里流傳著一個美麗的傳說:萬惡的烏鴉精,日日下山吞食家禽、作賤莊稼、掠奪少女。美麗的黎族少女俄娘被掠上山后,心上人阿貴為了救她,在三月三這一天,上山和烏鴉精搏斗,不幸戰(zhàn)死;俄娘委屈隱忍,找準(zhǔn)時機,用阿貴帶上山的箭射殺烏鴉精,為民除害。此后下山,終身不嫁。黎族人民為了紀(jì)念俄娘,便將烏鴉精占領(lǐng)的山洞取名為俄娘洞,俄賢嶺也因此得名俄娘九峰山。每年三月三,山下未婚的黎族青年男女便會精心打扮來此集會,唱著山歌尋找意中人。這一舉動漸漸擴散到其他黎胞住區(qū),于是,“三月三”成了海島黎胞盛大的傳統(tǒng)節(jié)日。

  黃思梅不是土生土長的俄賢人,卻從小聽媽媽哼唱三月三的小曲兒,也能隨口哼幾句俄賢嶺的民謠。若有所思地盯著黎錦上的俄娘九峰山,她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既然海南人民從小耳濡目染這些民謠,那么瓊劇如果融合當(dāng)?shù)匚幕瘋鞒械拿裰{和傳說,是不是會更受歡迎?比如編排專門講述民間傳說的《俄賢嶺傳說》,再融合當(dāng)?shù)氐拿窀?、土歌,會不會比傳統(tǒng)的劇本更受觀眾喜愛?

  畢竟,近年來,各大瓊劇團的演出,不是佳人才子、家國大義的刻板情節(jié),就是吸人眼球的擦邊球冒險,和普通群眾頗有距離。黃思梅越想越興奮:小平同志南巡時曾說過“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海南瓊劇如果能用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方式去表達(dá),讓瓊劇不再小眾,是不是也能變成一只“好貓”?

  張沈年聽著黃思梅的話,不住點頭,心里想的卻是:不管怎么改,瓊劇已經(jīng)大勢已去。只是看著眉飛色舞的妻子,他這盆冷水不忍心潑下去。黃思梅見他欲言又止,挑眉故作嗔怒:“早年咱們瓊劇難登大雅之堂,但即便是在道教道場齋蘸科儀活動時唱的‘三父公戲’,也都不會簡單重復(fù),反而會根據(jù)不同的儀式,在祈求神明保佑和答謝神靈時不斷創(chuàng)新。如今咱們上過高堂大廟,反倒故步自封,實屬不當(dāng)!”

  張沈年敷衍地點頭:“對對對!夫人說什么都是對的!”早已知道他的心思,怒瞪了他一眼:“你可別一心只想著下海,咱說好了,下海是為了守住東方瓊劇團、守住瓊劇的根!擺攤之余,你可得幫我一起,好好想想怎樣才能振興瓊??!聽到了沒?!”黃思梅堅定地認(rèn)為,這世間萬物,哪一樣不是起起落落?天上飛的小鳥也不是一直翱翔長空。如果只是束手就擒,那么瓊劇只能日漸沉寂;但如果愿意去嘗試創(chuàng)新,也許有朝一日就能柳暗花明。她想過了,蒙華香年過五十,帶團開始力不從心,她們夫妻兩人,總有一人要堅守陣地。眼下看起來,張沈年改行下海初見成效,自然而然地,她必須要挑起瓊劇的大梁。

  張沈年沉吟片刻搖搖頭:“瓊劇團,阿媽一個人守著就好,你應(yīng)該想想怎么說服她,和我一起去三亞。”他內(nèi)心里希望黃思梅能和自己一起下海,而不是繼續(xù)留守瓊劇團。因為改行下海擺攤當(dāng)?shù)範(fàn)敽?,他的收入那是竹子開花節(jié)節(jié)高,不說別的,光這一個多月,他賺了整整七千八百五十二塊!不僅如此,他還認(rèn)識了一個好哥們王云飛,在他的指點下,這兩年我還通過循環(huán)抵押貸款,買下了整整兩棟樓房!蒙華香為東方瓊劇團操勞一生,到頭來所有積蓄都賠了進去,如今十里八鄉(xiāng)的巡演,全是虧本生意:劇團20來人的工資月月待發(fā),劇團演出時各項支出年年赤字。

  改革開放一日千里,張沈年尋思的是,如何更快地帶黃思梅出去賺錢,而不是死守家里,為了讓她動心,他忍不住炫耀了自己買商品房大賺的經(jīng)歷。黃思梅一聽他買了商品房,立刻沉了臉:在俄賢村,有個不成文的傳統(tǒng),誰家要是賺了錢,就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家蓋一座樓房??滟澱l家孩子有出息,最有力的證據(jù)就是他回家蓋了樓房。所以,商品房在東方人眼里,就是個不討喜的東西,傻子才會去住那種格子間。張沈年見她緊張的樣子,連忙坐直了身子安撫妻子,給她講了不少王云飛通過銀行貸款、老房抵押換新房等等的操盤經(jīng)驗。不過,張沈年也覺得房地產(chǎn)的確太瘋狂了:去年入手1000元每平買進的那棟房子,已經(jīng)漲到了4000元,現(xiàn)在還在瘋漲,王云飛說這一波行情能到7000以上,他心里也有點虛。

  嚴(yán)肅地看著張沈年,黃思梅忍不住開口,以戲警人勸他快快收手:“正如瓊劇《恨深情長》里唱的,我們后生人,要腳踏實地,不能做那等急功近利的投機分子,否則到最后,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p>  看張沈年一臉漠然,黃思梅不得不多唱了一段:

  “古人語,十賭九死是定論。郭金寶,他輸光如洗斷火熏,氣死雙親葬新墳,賭場賣妻釀奇恥!看家中,空蕩蕩冷冷沉沉,凄切切獨聞蟲音,鮮花對我也愁容,庭院路徑雜草深。憶前日,有茶有酒賓如云,逍遙自在四季春;看今朝,家敗涂地誰憐憫,悔恨已晚淚暗吞?!?p>  《恨深情長》里的郭金寶,嗜賭敗家,賣妻抵債,輸了地產(chǎn)輸房屋,這一段唱的正是他落魄后的懊惱。雖然張沈年并非賭博,但在黃思梅看來,炒商品房這樣的舉動,就和豪賭沒有任何差別:賭贏了盈滿貫;賭輸了,血本無歸悔恨已晚!

  張沈年沉吟良久,若有所思地點頭應(yīng)下,他也琢磨著,等回了三亞先把房子賣了,然后專心做土貨生意:上個月在王云飛幫他找了幾個生意母,這些生意母,對張沈年供的土貨非常感興趣,有了她們加盟,土貨進城的步伐能加快不少,這也是張沈年想拉著黃思梅一起下海改行的主要原因,只要市場打開了,未來前途無限。黃思梅卻格外地固執(zhí),一口咬住不能讓婆婆和孩子留守鄉(xiāng)下。張沈年見她油鹽不入,也只能放棄勸說,換了個話題,和夫人聊著瓊劇團的未來。

  兩人正聊得熱火朝天,挑棕人的叫賣聲聲傳來:“賣棕咯!”張文倩和張文軒噠噠噠地跑出來,奶聲奶氣地嘟噥著要吃粽子,張沈年惡作劇心起,從兜麗掏出兩張糧票就塞給孩子,騙他們拿糧票去買粽子。不一會,倆娃就哭著狂奔回來,張沈年哈哈大笑地把張文倩駕到脖子上,黃思梅看著又犯幼稚病的他,搖頭無語。賣棕人利索地剝好粽子,往棕上顛了顛一小勺白糖,張沈年付錢時忍不住感嘆,粽子又漲價了,賣棕人喋喋不休地開始發(fā)牢騷:“后生人不知柴米油鹽貴,現(xiàn)在什么東西不漲價?糯米貴、柴火貴、白糖貴……”

  雙手捧著沾滿白糖的粽子,張文倩和張文軒歡呼雀躍著互相追趕。東方的粽葉,粽葉用野菠蘿露兜樹的樹葉,自帶一種特別的清香,經(jīng)柴火熬煮三、五小時滲入棕米:糯米的軟磁融合了粽葉的香氣,再加上五花肉滲入的油水,一口下去,香、糯、綿、醇。所以,在東方,除了端午家家戶戶會綁粽子外,平日里有專門的賣棕人,早晚挑著擔(dān)子,全村巡喊售賣。在1毛錢可以買到30個木薯餅的年代,粽子賣到5毛5,的確是貴得不像話。想到老婆和老母親,張沈年咬咬牙多買了三個,讓賣粽人多加了幾勺白糖。

  拎著米粽敲開蒙華香的門,張沈年還是想曲線救國,遞上粽子就開始算賬,無非是是米粽又漲了一毛五,晚上煎的黑鯛魚,價格也翻了一倍。張沈年反反復(fù)復(fù)會給蒙華香說的就是——這是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改革開放的浪潮下,我們?nèi)绻慌c時俱進,就會變得像《雙教子》里的爺爺奶奶一樣可笑荒唐。蒙華香聽完,把粽子甩到桌子上,喘著粗氣又是暴風(fēng)怒罵。也難怪她著急上火,張沈年當(dāng)?shù)範(fàn)敽螅瑬|方瓊劇團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能頂替他的生腳!他的瓊劇啟蒙,還是姥姥張璐金手把手教的,蒙華香總覺得,愧對母親的在天之靈。

  不管蒙華香罵得多兇,張沈年都老神在在地聽著,最后還會給幾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比如沒有生腳?就讓蒙華香排老生劇、老旦劇、折子戲,比如沒人看?巡演干脆就在俄賢村免費演出不要出門減少開支……聽著他的碎碎念,蒙華香越聽越上火,把他往門外一推隨手就關(guān)上門。

  張沈年無奈地嘆氣,只能和黃思梅商量,兩人兵分兩路,他在三亞繼續(xù)擺攤當(dāng)?shù)範(fàn)敚跂|方堅守陣地護好東方瓊劇團。次日雞叫時分,張沈年就急匆匆地往就近各個村里趕。張沈年現(xiàn)在收土貨,還停留在最早期的原始階段:挨家挨戶問。頭天上門先問問種了什么,預(yù)計產(chǎn)量,談攏價格后,約定次日派車來接。因為東方地處熱帶,氣候宜人,當(dāng)季村里種植種類都很相似。所以走一天下來,張沈年總能湊齊一整車各色各樣地里的土貨。同時還能收一收,當(dāng)天村民趕?;貋淼母魃B?。其中,鳳尾螺因為耐久放不死不臭、味道鮮美,而且日挖量較大,深得張沈年的心。

  再次日,張沈年帶著小卡車,在鄰近村落跑了一整天。黃昏時刻,跟著滿滿一卡車的沙地香瓜、粉地瓜、新稻米和鳳尾螺,風(fēng)塵仆仆地回俄賢村,和黃思梅揮手道個別,就跟車突突突地往三亞趕。得益于石碌煤礦運送,東方倒是有一趟前往三亞的綠皮火車,只是舒適的火車一天只有早上八點一趟。鳳尾螺螺雖然裹著海泥也耐放,卻還是時間越短越新鮮,所以張沈年選擇了雇卡車,連夜趕往三亞。

  張文倩和張文軒依依不舍地目送張沈年離開,手里捏著的一元錢瞬間不香了。張文倩扁著小嘴奶聲奶氣地問,為什么阿爸不能在家,黃思梅親了親女兒的臉頰,只能告訴孩子:“阿爸去賺大錢給他們買玩具、送阿儂出國留學(xué)好不好?”,時下興起出國留學(xué)的熱潮,黃思梅尋思著,未來也要把孩子往國外送。奶團子不知道什么是國外留學(xué),只當(dāng)是好事,滿口答應(yīng):“好!留學(xué),唱戲!”

  黃思梅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卡車,再低頭看著一雙年幼的兒女,心中有一股惆悵的情緒在蔓延。為了守護老祖宗傳下來的瑰寶,不但夫妻兩人要異地而居,就連一雙兒女,也無法完整地享受到父親的愛。也不知道,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回答她的只有耳邊獵獵的風(fēng)聲,以及自己迎風(fēng)飛舞的發(fā)絲。也許,時間會給出所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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