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ㄈ肭餄h口雨水頻,影響生意苦熬煎;中秋之夜無圓月,凄然灑淚思親人。)
那一年入夏后,江漢一帶的雨水逐漸多了起來。而對于剛剛步入正規(guī)的“耿記糧油零售店”來說,雨水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但老天爺非要下雨,誰又能管得了呢!
進入七月以后,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了。由于頻繁的降雨,直接影響到了耿正兄弟倆的進貨。不得已,當(dāng)?shù)缆穼嵲跐窕酀?,不便于驢車到漢口鎮(zhèn)周圍村落的糧農(nóng)和米面糧油作坊進貨時,就只能從鎮(zhèn)上的糧油批發(fā)店里進貨,進行整買零售了。這樣一來,利潤空間至少就失去了一半。
這還不算,進入八月以后,當(dāng)?shù)氐乃疂承蝿萑诊@嚴重起來。于是,各種糧油商品紛紛漲價,從而導(dǎo)致“耿記糧油零售店”的進貨成本大幅度增長。在這種情況下,盡管零售價格也有所增長,但人們的購買習(xí)慣一時難以改變,紛紛議論糧油價格無法承受。為了能夠挽留住那些來之不易的老客戶,“耿記糧油零售店”的零售價格并沒有似進貨成本那樣的幅度上漲,致使小店的利潤空間越來越小,只能說是勉強維持了。
眼見著八月十五就要到了。這是耿家父子們離家之后的第一個八月十五節(jié)。如果張老鄉(xiāng)歸途順利的話,家里的親人們也應(yīng)該快要見到捎回去的書信了。無奈“耿記糧油零售店”的生意遇到了不小的困難,這就注定了耿老爹是沒有好心情和三個娃兒好好地慶祝這個節(jié)日的。
時間在無奈和期盼中不緊不慢地流逝著,八月十五終于到了。一早起來,耿老爹抬頭看看天色,太陽似乎還是不太愿意露出它那久違的笑臉兒來。不過,好在也不像是還會下雨的樣子了。如果可以轉(zhuǎn)晴,兩三天后路面見干,耿正兄弟倆就可以去鎮(zhèn)周圍村落里的糧農(nóng)和米面糧油作坊進貨了。盡管那里的糧油米面價格很可能也會漲一些的,但與批發(fā)店里相比,肯定會便宜不少。這樣想著,耿老爹的心情略微輕松了一些。
早飯后,耿老爹對耿正和耿直說:“你倆今兒個不用去批發(fā)店進貨了。這些天銷量不是很大,店里的存貨還夠銷售三五天呢。我想啊,如果天氣能轉(zhuǎn)晴了,過兩天就可以去外邊進貨了?!?p> 耿正從窗戶往外看看天色,說:“也是,只要能轉(zhuǎn)晴了,兩三天以后,驢車就可以上路了呢。”
耿直說:“爹,那我和哥哥今兒個就在店里接待顧客吧,我早就想像姐姐一樣給人稱米稱面和打油收錢了。我認的字雖然沒有姐姐多,但也看得懂咱們店的銷售賬本呢!姐姐還教了我怎樣看稱,怎樣倒油。至于算錢嘛,應(yīng)該也行。再說了,還有你和哥哥姐姐在跟前呢,看著我點兒?!?p> 看到小兒子越來越懂事好學(xué)了,耿老爹很高興。他拍拍耿直的肩膀,笑著說:“爹就是這樣想的啊!今兒個是八月十五節(jié),托你們張伯伯捎的書信,你娘也該收到了,咱們今兒個應(yīng)該是過節(jié)加喜事兒呢。只是眼下這個多雨的天氣,給咱們的店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所以啊,咱們也就不進行特別的慶祝了,還按照老家的習(xí)慣,中午包餃子,晚上吃月餅!”
耿英已經(jīng)把剛洗干凈的碗筷收拾到碗櫥里邊了。聽了爹的話,她一邊擦桌子一邊說:“爹,那我醒上面團就去割肉買菜吧,順便把月餅和瓜果也挑揀著買幾樣回來。你只管在店里關(guān)照我哥和小直子就行了,他倆還沒有做過給人稱米稱面打油收錢的事情哩,一開始恐怕不太上手呢!”
“噢,是這樣哩。你一會兒出去了,多買點兒黃瓜、芹菜什么的。中午多炒幾個青菜就可以了,別再做雜燴菜,做多了吃不了?!?p> “哎,知道了!”
耿英答應(yīng)著,麻利地從櫥柜里取出和面盆,打開白面袋子,盛上足夠的面粉和面去了。
耿老爹對兩個兒子說:“走,我們下樓開門營業(yè)去,你倆也正好學(xué)一學(xué)做零售的活計!”
盡管整個白天都沒有落雨,但太陽也始終沒有完全露出臉兒來。到了晚上,云層顯得更加厚實了。在老家時,盡管也有“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的情況,但在八月十五的夜晚,卻很少有這么厚的云層。仰頭望望,滿天空黑沉沉一片,讓人懷疑,那一輪明晃晃的圓月,此時還是否懸掛在半空中。
那天下午,小店的生意依然如故。耿英說,她已經(jīng)泡上蓮子了,煮蓮子粥很費時間的,就提前上樓去了。
看看時間已經(jīng)到了傍晚時分,估計不會再有人來關(guān)顧小店了,耿老爹就把銷售賬本和一些零散的碎銀子鎖在抽屜里,又和耿正將店鋪里邊的糧油米面規(guī)整收拾一番,就從里邊關(guān)上了店門。然后,父子三人從鋪子的后門去了后邊的小院兒,給驢子喂上草料,飲好水,就一起上樓去了。
這時候,耿英已經(jīng)煮好一鍋鏈子粥。這些天以來,爹爹因為生意上不順利很是焦慮,大家的心情也不好。耿英想著給家人煮點兒鏈子粥喝喝;一來可以補補身子,二來也好換換心情。
早在煮粥的空檔,耿英就已經(jīng)把幾樣瓜果洗干凈了擺在臨窗的桌子上,并且把月餅摞在一個盤子里放在了瓜果中間。
看到爹爹和哥哥弟弟上樓來了,耿英就把在煮粥的時候已經(jīng)順便蒸熱了剩餃子和剩菜端了上來,然后一邊給大家盛鏈子粥一邊說:“我沒有給咱們再新做主食和菜,待會兒要吃月餅和果子呢,中午剩的這些也湊乎夠了?!?p> 耿老爹說:“是啊,喝碗粥少吃點兒就行了,一會兒有的吃呢!”
耿直調(diào)皮地說:“我真想現(xiàn)在就吃月餅!還有那幾個蘋果,又紅又大,看著真饞??!”
耿正拍拍弟弟的肩膀親切地說:“先喝粥吧,吃那些供品還不到時候呢!”
簡單吃完晚飯收拾好后,天兒已經(jīng)完全黑了,父子四人各搬一把椅子來到臨窗的桌子前。在這個看不見圓月的八月十五夜里,耿老爹的心情是異常復(fù)雜的。在家里時,一直都是妻子郭氏操持“供月”儀式的,他自己只是參與儀式后半部分的許愿程序而已。然而在今兒晚上,卻是只有他和三個娃兒一起過節(jié),而他自己又不會絮叨那些個“請月兒爺爺享用月餅瓜果”之類的話;再說了,天空中也看不到月兒爺爺!
于是,耿老爹建議:“娃兒們,反正這天上也看不到月兒爺爺,咱們不如干脆免了‘供月’儀式得了。月兒爺爺若想要享用這些東西,歡迎光臨自行享用就是了!咱們現(xiàn)在就坐了恭候吧;略等一等,誰想吃什么,就吃一些!”
耿正兄妹三人覺得也是,到處都是黑乎乎的,“供”得哪門子“月”??!于是,耿正和耿老爹坐在桌子兩邊,耿英挨著爹坐下,耿直坐在哥哥和姐姐的中間,大家一起默默地望著黑乎乎的夜空,好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
黑暗中,耿直忽然抽泣起來,并且?guī)е蘼曊f:“我,我想娘,想蘭蘭……”
耿英伸出一只胳膊攬住弟弟不斷顫動著的小肩膀,柔聲安慰他說:“小直子,別難過……”
耿老爹站起身來要去點燈,耿英趕忙拉住爹爹的胳膊,低聲說:“爹,別,別點燈……”
是啊,想要拋灑眼淚的人是不需要光亮的。在黑暗中,人的內(nèi)心更加安靜,可以想得更多、思得更遠……
在這個本應(yīng)該明月高懸的八月十五夜,遠離故土的耿家父子四人,在黑暗中守著擺在面前的月餅和瓜果,想著故鄉(xiāng)的親人和明月,心潮涌動,思緒萬千……
他們除了思念,還是思念……
那些南國的月餅和瓜果,誰也沒有去動。
此時此刻,除了默默地流淚,誰也不再想做其他的任何事情了……
耿直低低的抽泣聲一直持續(xù)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