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王朝,長康四十二年。
年關(guān)時,宮中春宴,本該是普天同慶的好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姜貴妃謀和鎮(zhèn)守北疆的長兄舉兵謀反,鎮(zhèn)國大將軍,連夜入京,鎮(zhèn)住局勢。
于此同時南下六部,群起而攻,鎮(zhèn)國大將軍長子戰(zhàn)亡,養(yǎng)子以八千殘兵一力拉回戰(zhàn)局,穩(wěn)住南疆局勢,至此一戰(zhàn)封神。
宮變一觸即發(fā),六子奪嫡皆慘烈而亡,老皇帝悲痛不已,重病在臥,朝臣日日惶恐,紛紛尋覓新君。
鎮(zhèn)國大將軍,怒罵百官,守著老皇帝,期望著他能回光返照,主持大局,這一守便是兩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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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中同樣重病在臥的佳人,依欄望著滿院的桃花,喃喃念叨著,“今年等不到桃花開了。”
“娘!”
她不只沒等來花開,也沒能等來她的少年郎。
或許吹來的風(fēng),會將他們的思念帶給彼此,也或許不會。
這個時候她的夫君,卻在花天酒地,流連在各色女人中,無法自拔。
他養(yǎng)在外邊的女人更是,不等亡妻墳干,便想著登堂入室,殘缺的腦回路,絲毫不受宮變影響。
年僅十四歲的宋青,怒從中來,拿著菜刀,擋在門口,冷銳的琉璃眸子,盯得那女人腿腳發(fā)軟。
宋青一向不怎么好惹,在京都是出了名的,不過這又怎么樣,反正這她已經(jīng)懷了宋氏的孩子,這門她今日是進去定了。
這般想著,那女子當(dāng)即心下發(fā)狠,吃痛的輕呼一聲,佯裝懼怕的捂著肚子往后退去。
惹得跟在她身后的老太,當(dāng)即變了臉,顫抖著手呵斥宋青,“你這賠錢丫頭,快把刀放下,別嚇著我的小孫子!”
若不是這聲音來得太過突然,誰能想到那青樓女子,身旁站著的老媽子,正是安王府的老王妃。
先前聞氏男兒,都在南疆收服南下,區(qū)區(qū)七年便將十六部打得只剩下了六部。而今好不容易回來了,不管是因為什么,總得是有人給宋青撐腰了,她便一改往日的假維諾,更加目無尊長了些,“今日她若膽敢入府半步,我便下去找我娘,也好讓京中人好生瞧瞧,你是如何將我們母女逼死的?!?p> 老王妃被宋青仇怨的眼神愕住,堪堪往后退半步,“你…”
很快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鎮(zhèn)國大將軍故去了,老皇帝撐著一口氣,交代了而后的事情,便也隨之駕崩。
不可能!
這不可能!
明明昨夜還有捷報傳來,今日怎又變了天。
宋青心中愕然驚變,刀也落到了地上,抓著她的貼身丫鬟問,“可是又有人謀劃什么,坑害了我外祖?!?p> 此時的小丫鬟也是眼眶通紅,再也說不出二話,哪有空思量是誰在作祟。
宋青卻腦子轉(zhuǎn)的飛快,現(xiàn)下人人自危,誰想收名收利,籠絡(luò)人心便就是誰了,“我?guī)煾付袷呛蔚忍幘??!?p> 她的師父是當(dāng)今丞相,和聞氏算得上是同氣連枝,若是聞氏倒臺,汀氏一族也必定會被牽連。
“你這死丫頭!”原本有所忌憚的老王妃,反應(yīng)過了什么,輕笑一聲,忽而變了一張臉,揪著宋青的頭發(fā),將她推到了一邊,趾高氣昂的辱罵,“我宋氏可沒有你這等賠錢貨!”
拔了毛的風(fēng)凰不如雞,一朝失勢,便會平白遭人唾棄。
先前還有所忌憚的老王妃,至此毫無顧忌的露出了她丑陋的嘴臉。
被推倒在地的宋青全然不在意這些,從地上飛快的爬起來,從怒從中來的奴仆眼前閃過,直奔丞相府而去。
她跑得飛快,即使摔倒也全然不知痛,爬起來便又往前沖去,天邊一抹紅艷艷的晚霞,眷戀的照在她的身上,通天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讓她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
許是上次喊得那一聲娘,花光了她的氣力,宋青此時渾身虛軟,空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來,只是大顆大顆的掉著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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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來時,周遭的官兵已然離去,唯有宋青跪坐在,刺骨的積水中嚎啕大哭,直至昏死過去。
她也不知在水中躺了多久,只記得晨陽高照時,在一間滿是藥味的屋子中醒來。
四周的場景并不算陌生,便讓她心安了少許。
“醒了便把藥喝了吧?!?p> 說話的是一個聲音低磁,帶著一絲笑意的男子,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很瘦,修長的道袍穿在他身上,也顯得格外的空蕩,這番一瞧倒像是根直挺的竹竿似的。
不用透過屏風(fēng)去瞧,通過聲音宋青便認出了他是誰來,吃力的扶著床沿坐起身來。
她聲音啞聲道,“凌雙小師父怎會在此處?!?p> 泰安國師呢,他可還安好。
宋青未說出的話,被傲凌雙聽了出來,“而今得勢之人,還需要我?guī)煾傅淖?,來堵住悠悠眾口,自然不會輕易動他?!?p> 泰安國師算無遺漏,天下百姓稱他為神人,此時局勢動蕩,若能得他言幾句,以此來安撫人心,定然能事半功倍。
她又問,“誰做了新帝。”
傲凌雙著實沒有想到,她最為關(guān)心的竟然是這個,微微抬眸,緩緩作答,“還未有所定奪?!?p> 這般說來那她便,沒有昏睡多少時日,“誰人參與了此事?!?p> 良久他才言,“此事錯綜復(fù)雜,不是你一個丫頭該關(guān)心的?!?p> “那我該關(guān)心些什么?!?p> 宋青本念著外祖爭戰(zhàn)歸來,她和娘親的日子能好過些,誰料戰(zhàn)事未平,皇權(quán)兵變來得突然,不過數(shù)月便讓她家破人亡,瞧著在意的人陸續(xù)離去,她不念著仇人是誰,還能念些什么。
傲凌雙自然是答不上來。
而她卻睜著一雙琉璃眸子,怔怔的盯著眼前的人,似在逼問,可語氣卻又是異常的平靜。
“相夫教子還是刺繡女紅。”
宋青這話將他問住。
“憑什么,你們男兒不論高低貴賤皆可馳騁人生,我們女兒家卻要受禮教約束,安守宅院!”
她難得的執(zhí)拗,讓傲凌雙覺出了一絲絲陌生。
是啊,宋青早已不是那個,在山野上穿梭的跳脫女郎了。
在七年前,她小舅舅血灑邊疆,她一夜之間成長,忽地收起頑劣,倔強的跪在汀丞相門前,定要拜他為師學(xué)理時,便已是另一番樣子了。
也是這一瞬的驚覺,讓他卜卦的手不禁一頓,隔著繡工清雅的屏風(fēng),與從香爐中裊裊升起的青煙,不禁抬眸朝床榻瞧去,“你…”
叮當(dāng)一聲脆響,打斷了傲凌雙欲要出口的話。
不過走神間,被衣袖帶到地上的銅錢。
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脆響,那銅錢在屋子里滾了一圈,竟不知落到了哪。
這朝局走向如何,傲凌雙算了數(shù)日,終究是沒有真切的瞧到,悵然若失的立在原地,也不知為何生起些不安來。
等不到他的后話,宋青端過床邊的藥碗,仰起脖子將刺鼻的湯藥,大口大口的喝掉,而后下了床榻,草草穿上外衣便要往屋外去。
察覺她從身旁過去,傲凌雙也顧不得去找,那枚不知陰陽的銅錢,快步追上宋青,“你爹…”
“爹…”宋青猛然頓住腳,輕輕吐出一個字來,不見輕蔑,唯有冷意,“我聞均言有娘生沒爹養(yǎng),更是沒有那般污眼的親友,還請凌雙小師傅慎言?!?p> 先前聞均言舉著刀鬧,不過是為了她和娘親的臉面,而今日一夜兵變,她有沒有命留還兩說,哪有空與人爭論家常小事,兩兩相比之下,孰輕孰重她還是分得清的。
許是她太過平靜,傲凌雙的話頭愕然頓住,愣怔著注視著她。
當(dāng)機立斷換了個名字的女郎,丟下這一句話,轉(zhuǎn)而快步下了臺階。
宋青身上穿的喪服,在傲凌雙瞧來格外刺眼,但她卻渾然不覺,拂拂衣角莫需有的灰塵,一步步的往外走去。
她這副淡定自若的樣子,絲毫不見那日跪在雨中的狼狽,眉眼間唯有清淡,好似不見半點悲傷,又好似渾身上下都透著陰郁。
小女郎長大了,但好似還不如幼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