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了數(shù)日的天剛放晴,便有人來在公告欄處張貼了告示,百姓探著頭從屋里出來。
以至于小亭子前的人,越聚越多,上邊的漿糊還未干,其中所言的內(nèi)容,便在京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其中一人更是直言了出來,“鎮(zhèn)國大將軍和汀丞相,里應外合意圖謀反,好在鎮(zhèn)北侯所到及時,才未釀成大禍,此言也太過荒唐了些?!?p> 千里迢迢進宮救駕,硬是被黑成了意圖謀反,聞均言暗暗握拳,使勁兒的摳著手心,痛感讓她的理智漸漸回籠。
不過聞氏世代忠臣良將,汀丞相雖出身寒門,但也是史無前例的千古一相。
文安朝堂,將守邊關(guān),盡是大朝的鎮(zhèn)國之臣。
而今雙雙隕落,反之惡人未曾受禍,孰是孰非,百姓心中自會有所思量。
“怎么可能!”
“這怎么可能!”
“簡直是!一派胡言!”
眾人光顧著驚愕,并未察覺從他們身后而過的女郎,正是鎮(zhèn)國大將軍的外孫女,那個自出生起,便被大朝百姓,論為不詳?shù)呐伞?p> ·
昨夜的雨來的遲,丞相府已被燒得不成樣子,就好似聞均言那顆破碎的心,不見往日的歡笑,只余下滿目的倉廩。
她眸子微斂,立在門前久久未曾挪動,初落的雨滴,被風卷著在她四周飛舞,與她散在身后的發(fā)絲,纏饒在一起,無端生出幾分悲涼來。
門咯吱一聲緩緩打開,卻不見那個白嫩的小團子,歡喜的朝她奔來,反倒是一只小巧的毛團子,凄凄涼涼的叫了一聲。
它身上的白毛,被大火燒壞了大半,脖子上的小鈴鐺也不見了。
“嗚呃…”
聞均言鼻尖一酸,彎腰將臟兮兮的小狗,抱著懷里蹭蹭,強忍著的眼淚,不斷的往外掉,口中喃喃自語,“別怕,還有我在呢?!?p> 她推門進去,里邊盡然是一副落敗之景,燒焦的人骨味,隨著呼吸刺入她的骨髓,讓她痛不欲生。
三具棺木,都不如棺木前的人,更讓她心寒。
是他!
聞均言暗自冷笑。
和她師父一般出身寒門,明面上為國為民,哄騙人將妹妹嫁與他,卻不想也是個假把式。
聽到走進的腳步聲,假模假樣收拾后事的段松,聞聲往過瞧了一瞬,眼底的狡詐呼之欲出。
聞均言暗自冷笑,沒有瞧他。
段松眸光黯然一瞬,不動聲色的推把身旁的小男孩,哭得越發(fā)凄厲了些,“汀兄??!你怎么就這般走了!叫我一人怎么活??!”
他每言一句,聞均言便覺著惡心一分,但面對他臉色慘白的夫人時,她還是收斂起了厭惡,“可否容我將它帶走?!?p> 這只小狗,是聞均言和汀丞相的獨子一同養(yǎng)大的,承載了她這一生所有美好的時光,讓她瞧著便眼眶發(fā)酸。
“可…可以?!蓖〉覀?cè)目瞧著她,好似緩了許久,失神的眸子才回了些思緒,“帶走吧?!?p> “謝謝嬸嬸?!?p> “客氣什么?!?p> 簡單的對話讓兩個人,干枯的眸子又蓄起了淚。
汀狄那般聰慧無雙,又怎么會瞧不透,是誰人從中作祟。
只是,聞均言這般不藏著,連裝都不屑得和段松裝,怕是…
她心下一聲暗嘆,垂下了目光。
洋裝瞧不懂內(nèi)情的聞均言,規(guī)規(guī)矩矩的祭拜完恩師,而后抱起腳邊的小狗,小心的揉揉它的腦袋,“走吧?!?p>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連自己都聽不清,轉(zhuǎn)身的一刻,眼淚噼里啪啦的往外落。
被段松推攘著跟去,試圖安慰聞均言的小男孩,被她一句話擋了回去,“驟雨初歇,道路滑,段小公子還是不必相送了?!?p> 她沒有回頭,一句輕飄飄的話,傳入段松的耳朵里,讓他不自覺的眸光微凜。
確定了是誰,她反倒是覺著越發(fā)悲憫,虧得她師父待段松親如手足,幫扶著他從一個不起眼的窮秀才,一步步坐到了兵部尚書的位置,他卻要踩著她師父的尸骨,往那高位上爬。
·
從丞相府中出來,聞均言便瞧著了追來的傲凌雙,她抱著小狗全當沒看見他,目光渙散的穿過人群,走到宮門前跪著,絲毫不顧旁人怎么看。
“去去去!”守門的官兵見著她的舉動,兇神惡煞的上來驅(qū)趕,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哪來的小女郎,想乞討去一邊去,莫要在此處尋死?!?p> 眼瞧著他手中的紅纓槍,要往她身上戳。
那倔強的小女郎終于抬起了頭,一雙毫無波瀾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對方,話語卻帶著些旁人看不透的執(zhí)拗,“聞氏遺孤聞均言,自命不詳,克親克友,懇請新帝垂青,允許臣女剃度出家,孤守佛燈,為國祈福,以贖罪孽?!?p> 老天爺?shù)呐艌隹偸歉裢獾膽?,原本明朗的天瞬間陰云密布,呼啦呼啦的邪風吹個不停。
聞均言叩在地上,她身旁的小狗緊挨著她,一人一狗緊緊依偎。
細弱的雨絲飄在她的身上,絲絲的涼意,讓她又想起了那場遲來的雨。
刺骨的痛意讓她一時間,分不清是雨更大些,還是淚更咸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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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狂風的一角,撐著瘦弱的身子,瞧著聞均言的傲凌雙,“她倒是會給師父解圍?!?p> 朝中新掌權(quán)的那些人,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才逼著泰安國師言違心的話。
而今聞均言主動認下,從前不愿承認的帽子,給了他們推脫的理由,便也不會再有人,咬著泰安國師不放了。
畢竟他們所需要的,也不過是一個合理的由頭。
聞均言個子高挑,毅然跪立在雨中,“如若不應,臣女便以魂祭天,以血祭地,以敬山河。”
她后邊這句話,應該是說給泰安國師聽的,亦或者滿朝蠢蠢欲動的人心,總得賭定了,她的死是有些份量的。
想要上前卻被傲凌雙,一把拉住的丫鬟,焦急的注視著聞均言,“主子此番這是在作何,可否會引得旁人不快?!?p> “旁人巴不得呢,又怎會將她的好意往外推?!卑亮桦p不同于聞均言悲極而生漠然,渾身透著些悠然之態(tài),好似對局勢如何變化,并不是很在意,只是默默瞧著,棋局之人的走向,“汀丞相帶出來的弟子,自是不似普通的閨閣女郎,你我只管瞧著就是,何須平生擔憂?!?p> 話雖這樣說,那忠心耿耿的小丫鬟,依舊是一臉愁容,急得在原地來回度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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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路上報,傳到了天方院之中,鎮(zhèn)北侯揮退來報之人,嘴角勾起一抹笑來。
泰安國師得知此等消息,驚得掉了手中的茶杯,“胡鬧!”
“倒是和她師父一般,明事理,知進退?!弊谔┌矅鴰煂γ娴娜?,瞇著精小的眸子,笑得一臉如沐春風,他喝盡最后一點茶,才將茶杯放下,“國師而今一把年紀,算算也沒幾年好光景了,切莫因此心生頹然,從而辱沒了孩子的一片苦心?!?p> 那夜不等對手清算,汀丞相便知沒了退路,一把大火燒了府邸,帶著一家老小自焚了,等到鎮(zhèn)北侯聞訊到時為時已晚。
沒了千古一相為他洗白,他只得將希望,壓在了泰安國師身上。
可惜此人是個嘴硬的,鎮(zhèn)北侯磨了整整大半夜,也不見他松口。
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卻叫一個十四歲的女郎,沖出來破了這僵局,倒是讓人意外了。
暗暗思量之余,鎮(zhèn)北侯不禁吐出一言:“聞氏一族人才輩出,還真是經(jīng)久不衰?!?p> “她不過還是個小女郎!”
“那又如何?!泵嫔弦琅f帶著笑的鎮(zhèn)北侯,對此不以為然,“當年鎮(zhèn)國大將軍次子殉國時,也是她這般大的年紀,不也名垂千古了嗎。”
對啊,七年前,聞氏二公子也不過十四歲。
泰安國師忽地警覺,“你想如何?!?p> “我那兒子也該娶妻生子了?!?p> “你…”聽出他的意圖,泰安國師不禁氣得手抖,誰人不知他那兒子,天生便是個癡傻,年過十八卻還只知尋奶娘,“無恥之徒!”
鎮(zhèn)北侯只是一笑,并未再多加言語,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回眸掃眼泰安國師的腿。
他一個眼神掃過去,便有人按住了泰安國師,等著他的下一步指令,“想不通便待在此處好好想,總有一日會想清楚的?!?p> 話落,泰安國師的雙腳被廢。
血水噴灑在鎮(zhèn)北侯的眼角,瞬間開出花來。
他伸手隨意一抹,本就殘劣的相貌,在這一刻更顯陰狠之色。
修道之人最是注重涵養(yǎng),鬢角斑白的泰安國師,顧不得腳上的痛意,顫抖著手擠出一言,“無恥小人,卑鄙下流,必遭天譴!”
不痛不癢的話,落入鎮(zhèn)北侯耳中,便成了一聲譏笑,而后他不再言語,頓時眸光兇狠,帶著一行人,大步離開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