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之所以會被遲休擴大篇幅重畫，只因程問意幾年前的一句話。
遲休那時還沒搬出程家，經(jīng)常會在后花園作畫。
那天，正當《鏡中人》快要完成時，程問意突然站在遲休身后。
“畫得真漂亮。”
遲休聞言回頭，淡淡頷首。
“問意姐今天休假嗎？”
程問意笑：“也不算，就想著回來看看你們。”
言罷，程問意指指畫板。
“這幅畫我能要嗎？”
遲休一怔，轉(zhuǎn)回頭看了看。
搖頭。
“美術(shù)班老師讓交的考核作業(yè)?！?p> 程問意遺憾地啊了一聲。
“那算了?！?p> 遲休追問：“你喜歡嗎？”
程問意含笑點點頭。
“那以后單獨為你畫一幅。”
“好?！?p> ……
在成立工作室之前，程問意還跟她提過這事，遲休也打算畫一幅大型掛畫給程問意辦公室里當裝飾。
誰知畫好后，遲休卻因為楊沛仁和工作室，忘了那幅畫的存在。
看著圖片，遲休略感頭疼。
另一頭。
韶諶注視圖片半晌，隱約有了頭緒。
很久之前，鄭連依好像跟他提過起此事。
輿論仍在發(fā)酵。
人們像瘋了一樣想將她從神壇拽下。
卻忘了。
將她親手供上神壇的人。
也是他們。
韶諶盯著人們對遲休的謾罵，額角的青筋略凸。
許久，韶諶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找到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
陳元緩緩拿起茶杯，手卻不住地抖動。
盈滿茶水的杯子不時灑落些許水在桌面，陳元嘆口氣，放下茶杯。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靠近陳元所在的桌前。
陳元恰好側(cè)過臉，視線與來者對撞。
韶諶單身插兜，敷衍遞出手。
“你好，我就是韶諶。”
韶諶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讓陳元頓感無措。
“你……你好，我是陳元?！?p> 來人入座。
韶諶眉眼冷淡，陳元忽覺拘謹，注意到對方拿出手機，準備開始錄音。
“我這人不大喜歡繞彎子?！鄙刂R聲音不帶情緒，“開門見山，陳元陳老師是吧？”
陳元被韶諶莫名的氣場壓得惶恐：“是……是。”
“在八年前，你在湛橋一中帶的一屆美術(shù)生中，有這樣兩個名字――”
韶諶掀了掀眼皮，目光漠然。
“高一六班，遲休?！?p> “高一六班，鄭連依?！?p> 陳元聞言頷首。
韶諶拿出另一個手機。
“那年有個全國性質(zhì)的原創(chuàng)繪畫比賽，而湛橋一中只分到了一個名額。”韶諶這次眼都沒抬，“名額，你給了誰？”
陳元垂睫：“……鄭連依。”
韶諶懶懶抬眼：“哦？是么？不過我查到的結(jié)果是，那次參賽的作品其實是――”
“遲休的畫?！?p> 陳元聞聲，本就顫抖的手愈發(fā)不受控制。
似是陷入無法掙脫的回憶，陳元望向馬路，語速減緩。
“那一年，由于特招生政策的開放，湛橋一中向各所初中優(yōu)秀應屆生伸出橄欖枝?！?p> “而恰好，那年中考前夕的一模后，實驗附中和外國語初中部分別有兩人成績出眾，都有美術(shù)功底且小有成就?！?p> “是兩個女孩?！?p> “一個叫遲休，另一個叫鄭連依。”
韶諶面無表情地聽著。
“很快，她們被直接招進一中，也被納進那一屆的美術(shù)班里?！?p> “雖說對美術(shù)生的文化成績要求并不如普通學生高，但讓很多老師大跌眼鏡的是，兩個女孩自從入校，便分別坐實了年級第一和第二的位置。”
“那一年，我還沒被調(diào)走?！?p> “我那會兒有個習慣，在開始所有的訓練之前，我會讓學生們先交一幅畫讓我看看。”
頓了頓，陳元好像又陷入當年的震撼之中。
“有一幅畫，讓我拿著看了好幾天?！?p> “說實話，那筆觸可以說是一塌糊涂，但色彩和光影的把握水平――已經(jīng)到了一個恐怖的地步。”
“我那會兒簡直又驚又喜，因為我?guī)н^的學生中還沒人有這種水平?！?p> “后來我了解到，那個學生名字叫遲休，但她對待美術(shù)的態(tài)度總是很冷淡，學美術(shù)半途而廢的人很多，所以因為她的天賦，我想方設(shè)法婉拒她退班的申請。”
“與遲休相反，鄭連依受過專業(yè)美術(shù)培訓，功底相當扎實，但有一點我始終不太滿意――她的模仿的確讓人挑不出毛病，但一旦讓她自我創(chuàng)新，她便自亂陣腳?！?p> “不久后，那場比賽的風聲漸起?！?p> “然而讓我意外的是，往年一直都是兩個名額，那年卻只有一個?！?p> “我很犯難，借以交定期考核作品為由看看學生們訓練的近況?！?p> “果不其然，我還是一眼看中遲休的作品?！?p> “很快，比賽改革的風聲又傳入了我的耳中?！?p> “豐厚的獎金讓我震驚了很久，我甚至開始有些嫉妒，學生簡單的一幅畫便能換到那么多錢?！?p> 韶諶瞇眼：“所以你把最可能獲獎的、也就是遲休的畫拿去參賽？”
陳元眸色沉了沉。
“那天我在找她們兩個討論誰去參賽一事之時，如我所料，遲休拒絕了，而鄭連依答應了。”
“而我……”陳元咬住下唇，像是在回憶一件很痛苦的事，“我讓鄭連依自己下去準備參賽作品，可我自己心里早已做好打算?！?p> “我把鄭連依給我的那一幅藏了起來，把遲休前不久交給我的考核作品交了上去。”
“當然，是以鄭連依的名義。”
“等待結(jié)果的半個月里，我夜夜輾轉(zhuǎn)難眠，想的卻不是如何贖罪，而是自己應該用什么理由把獎金分走。”
“結(jié)果出來后，也同樣如我所料，遲休的畫獲得了那年比賽的全國第一?！?p> “我卻突然害怕起來，突然害怕面對鄭連依，也害怕面對遲休和一眾學生。”
“恰巧，那會兒教職工調(diào)動頻率比較高，我趁著機會離開了一中。”
“但對于她們……”陳元突然哽咽，“我真的……真的很愧疚……”
韶諶沒說話。
他沒想到在他轉(zhuǎn)校去一中之前還有這樣一件事。
“好?！鄙刂R關(guān)掉錄音，“你還有愧疚之心，說明你腦子還挺清醒?！?p> 陳元噤聲看他。
“遲休現(xiàn)在是畫家，而鄭連依現(xiàn)在是服裝設(shè)計師，你的愧意不會對她們造成絲毫影響。”
“但最近，因為你當年的頭腦一熱，遲休被指抄襲，而且輿論遠比你想象的還要大，你覺得，你就算愧疚，又能補償什么？”
陳元低頭，不語。
韶諶面色不改：“算了，直白來講，對于這場烏龍，你必須出面說清楚?！?p> “但是――”韶諶眉梢一挑，“這可能會直接威脅到你的職業(yè)生涯?！?p> 陳元看了看韶諶，半晌沒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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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被指抄襲的匿名帖子發(fā)布已經(jīng)過去三天，湛橋一中校方官網(wǎng)還是沒有動靜。
鄭連依急得焦頭爛額。
遲休倒悠閑。
因為輿論，現(xiàn)在沒人敢向她發(fā)出訂單，遲休難得清閑下來畫自己的畫。
然而。
鄭連依怕遲休被莫名其妙的人纏上，這些天一直陪在她身邊。
但遲休趕往工作室拿東西時，樓上冷不防澆下一桶冰水。
正值冬季，雪花飄落如同棉絮。
遲休倒吸一口涼氣，冷臉拍掉身上的冰塊，不一會兒便凍得嘴唇發(fā)紫。
鄭連依忙把遲休在工作室里安頓好，轉(zhuǎn)頭下樓跟人對罵。
遲休縮在毯子里，思緒放空。
到底從哪一步開始出錯的？
是把畫交給陳元的那一刻？
還是把楊沛仁默認為合伙人的那一刻？
又或是。
自己本身的存在。
也是錯誤。
許久，鄭連依罵完人凱旋而歸，看見沙發(fā)上發(fā)呆的遲休，小心上前。
“怎么了？”
遲休應聲看她，搖搖頭。
鄭連依：“有什么事要跟我說啊?！?p> 遲休側(cè)過臉，輕輕點頭。
“唉你說這都鬧的什么事兒阿？”鄭連依打開手機，“就他媽一幅畫能扯到人身攻擊。”
“那些人到底有多無聊??？”
遲休安靜裹在毯子里，一言不發(fā)。
“等……等會兒。”鄭連依劃動屏幕的指尖頓住，“遲休，你看看這個?！?p> 遲休伸手接過鄭連依的手機。
頁面上一個名字格外矚目。
韶諶。
動態(tài)標題只有兩個字――
【真相】
遲休一愣。
點進視頻，熟悉的臉龐格外清晰。
“大家好，我是本次‘遲休抄襲’事件的導火索――陳元……”
“曾在湛橋一中任職美術(shù)老師……”
鄭連依也伏在遲休肩上觀看，看到陳元時臉上劃過詫色。
陳元語速平緩，又帶點懇切。
遲休看著視頻里面色平靜的中年男人，心底毫無波瀾。
但鄭連依明顯被引住，即便已經(jīng)聽遲休解釋過無數(shù)次，但真正聽到罪魁禍首坦白時，她還是忍不住鼻尖一酸。
“所以……真的對不起……”
視頻結(jié)束，兩人陷入沉默。
鄭連依打破寂靜：“這下應該沒人敢亂說了吧？”
遲休沒答，看著韶諶的頭像發(fā)呆。
一種說不上來的心情填滿心臟。
他這是在……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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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諶發(fā)布的視頻登時在網(wǎng)上炸開鍋。
【這老師也太毒了吧？】
【心眼鉆錢眼里了】
【耽誤了學生他擔得起責任嗎？！】
很快，輿論風向直轉(zhuǎn)，刀鋒指向罪魁禍首陳元。
然而另一個人發(fā)聲也同樣備受關(guān)注。
熱搜榜第二――
【程氏集團千金程問意為畫家遲休發(fā)聲】
視頻中，程問意端坐在辦公桌前，面容冷艷。
“我是程氏集團程問意，對于近日備受矚目的畫家遲休抄襲事件，我覺得有必要說些什么……”
“……抄襲一事簡直是無稽之談……”
“另外，對于我的好友遲休，如若有人對她進行言語或人身攻擊，本人必將替其追究法律責任……”
遲休愣怔片刻。
怎么連程問意也扯進來了？
輿論風頭再轉(zhuǎn)。
【遲休居然有靠山？】
【好友？遲休跟程問意居然是好友？】
【那人這下事兒大了，惹上程氏千金了】
知道程問意也是一片好心，遲休拿過自己的手機，給程問意發(fā)了條消息。
―姐
―謝謝
程問意發(fā)來一支玫瑰花的表情。
忽地，遲休又想到一個人。
―謝了
那邊很快回復。
―客氣
看著屏幕，遲休突然意識到。
原來也有人會站在她這邊。
并且相信她。
堅定不移。
與此同時――
韶諶注視手機屏幕幾秒，無意彎起唇角。
視頻發(fā)布前。
韶諶抬眼又瞥一眼陳元：“想清楚，不然到時候來訛錢我直接拿刀砍?！?p> “……”
陳元想了想，試探開口。
“你是她請來的律師？”
韶諶挑眉：“我有哪個地方看起來像？”
“……”
陳元嘆口氣：“你發(fā)吧。”
“就當是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