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海

　　“鶯兒……不……”此時，朱允炆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距離朱允炆從皇宮里逃出，已經(jīng)過去十個時日了。此時，朱允炆正置身于一條前往朝鮮的商船之上。

　　其實，自李成桂建立李氏朝鮮之后，兩國之間除了官方的來往之外，民間的來往也變得頻繁了起來。

　　經(jīng)常有商人將兩國的商品轉(zhuǎn)運變賣。當(dāng)然了，這種民間的商業(yè)活動是私底下進(jìn)行的，因為朱元璋出于政治利益考慮，曾嚴(yán)令禁止大明子民私自出海。

　　一旦有人私自出海被官府發(fā)現(xiàn)，就免不了牢獄之災(zāi)。不過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還是有不少人選擇了鋌而走險。

　　朱允炆和他的爺爺不同，他覺得出海貿(mào)易有利于貧苦百姓的生計。所以自他登基之后，就放寬了對民間海上貿(mào)易這方面的管控。

　　所以，此時朱允炆才有機會逃往異域。

　　“你醒了?！边@時，朱允炆面前站著一個與他年紀(jì)相仿的年輕人。

　　他穿著墨綠色的綢緞錦袍，五官精致。只不過從他的口音不難聽出，他并不是漢人，應(yīng)該是來自朝鮮的一名富商。

　　眼前這個男人和朱允炆一起住在“雅間”內(nèi)。

　　商船的船主為了盈利，便在船內(nèi)設(shè)置了幾個單獨的房間，如果你不想住在船上的大屋內(nèi)，又付得起錢，那么你就可以選擇住進(jìn)這樣的“雅間”內(nèi)。

　　這里的“雅間”與外屋最大的區(qū)別就是，這里提供了日常的生活用品，桌椅板凳，床榻被褥，一應(yīng)俱全。而外屋是沒有床鋪的，如果沒有自備被褥的話，只能直接睡在船板上。

　　每個“雅間”可以供兩人居住。朱允炆本意是想包下這個“雅間”的。無奈此時朱允炆的盤纏只夠付得起一半的價錢，所以后來船家又把那名年輕男子安排進(jìn)了朱允炆的房間。

　　綠袍男子曾經(jīng)主動向朱允炆打過招呼。只是朱允炆并沒有理睬他。

　　經(jīng)歷過前幾天那場宮廷巨變，他的眼淚已經(jīng)干涸，他的血液已經(jīng)變得涼薄。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關(guān)心，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此時，充斥他的心房的只有兩個字：復(fù)仇。綠袍男子見朱允炆沒有理睬他，也就不再自討沒趣了。

　　沒想到這次他竟然又來主動和自己搭話，不過朱允炆仍然沒有理睬他。

　　“你這人怎么這樣？我家主人好心跟你說話，你怎么連理都不理?！边@時，那名男子身后的仆從實在看不下去了，竟然數(shù)落起朱允炆來。

　　這名隨從是睡在外屋的，綠袍男子原本也打算包下一套雅間的，只是等到他上船時，整條船只剩下朱允炆這個房間還空著一個床位。

　　無奈之下，綠袍男子只得安排自己的仆從睡在外屋。不過除了睡覺，他們主仆二人其他時間都是在一起的。

　　“金安，不得無禮。”這時，那名男子訓(xùn)斥了身后的仆從。

　　朱允炆仍然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在床上翻了個身，將后背轉(zhuǎn)向了主仆二人。

　　“客官，你的飯菜來了。”這時，一個人端著幾碗飯菜走進(jìn)了房間，將其放置在餐桌上，笑盈盈地對著那名綠袍男子說道。

　　“謝謝小哥，金安，還不感謝一下人家小二哥？”這時，綠袍男子將自己的頭轉(zhuǎn)向了自己的仆從。

　　金安一下子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立即從包袱里拿出一枚銀錠遞給了那名船小二。

　　“謝謝大官人。”望著那枚亮閃閃的銀錠，船小二笑的更開心了。

　　船小二特別喜歡給這位綠袍男子送飯，因為每次都可以從他手中得到一筆小費。

　　當(dāng)船小二離開房間的時候，斜視了一下背對著他的朱允炆，眼神中竟透露出一絲鄙夷。

　　可能是因為朱允炆從來沒給過他小費吧，別說小費了，自他上船以后竟連一頓飯菜都沒叫過。沒錢還學(xué)人家打腫臉充胖子要睡雅間？

　　不管是外面的大屋還是里面的雅間都是不管飯食的。

　　如果你需要船家提供飯菜，則需要另外購買。大到珍饈百味，小到家常便飯，只要你付的起銀兩，船家都可以給你做出來。然后再由船小二給客人送去。

　　只要有客人點餐，船老板就會支付給船小二一筆跑腿費。如果運氣好的話，船小二還可以從客人那里獲得一筆小費。

　　船小二本以為朱允炆是睡雅間的，哪怕不給他小費，至少也不會像大屋里那些商旅一樣自備口糧。

　　所以，他至少可以從朱允炆這里賺幾筆跑腿費。可是他沒想到的是，朱允炆上船以后，竟一次飯菜也沒有點過。這讓他從心眼里鄙視這個男人。

　　有誰可以想得到呢？在這茫茫大海上，還可以享受到在陸地上的待遇，真應(yīng)了那句古話：有錢能使鬼推磨。

　　當(dāng)然這是給得起錢的情況下。如果你沒錢的話，船家就是一個饅頭也不會給你。

　　乘坐這條商船除了偶爾有些探親的之外，一般是來往兩國的商旅。

　　當(dāng)然了，他們絕大部份只是做一些小本買賣。像綠袍男子這樣財大氣粗的只占少數(shù)。所以絕大部分人出海的時候一般會自備口糧，選擇大屋居住。

　　第一次出海的朱允炆當(dāng)然不知道這些，當(dāng)時只是揣了兩個臨街買的饅頭就上了船。

　　他本以為雅間是管飯的，直到船老板伸手跟他要錢時，他才知道了這條商船的規(guī)矩。

　　可是，朱允炆現(xiàn)在哪有還有錢了，他身上所有的銀子已經(jīng)全部用來支付這間雅間的費用了，而這些銀兩還是他當(dāng)初自己當(dāng)了貼身玉佩換來的。

　　他本想拿自己攜帶的藥物跟船老板換些飯食，沒想到卻被拒絕了。

　　沒辦法，朱允炆不得不將兩個饅頭分成幾頓食用?？墒?，就算他再節(jié)儉，兩個饅頭也撐不了多久。

　　就這樣，三天前朱允炆就已經(jīng)將兩個饅頭吃完了。這三天，朱允炆寸米未進(jìn)，實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他就喝了點水充饑，然后就直接睡覺。

　　只有在睡夢中，他才不會感覺到饑餓。所以，雖然這會才是辰時，正是大家吃晚飯的時間，朱允炆卻已經(jīng)在床上睡了很長時間了。

　　只不過，他剛才又夢到了當(dāng)日在宮中遭遇到的那些情景，這才驚醒。

　　然而這一切那名綠袍男子并不知曉，因為他并不總是呆在屋內(nèi)，他有時會跑到甲板上吹吹海風(fēng)，望望海景。

　　他之前看見過朱允炆在房間里吃過饅頭，就認(rèn)為朱允炆應(yīng)該屬于自備口糧那類人。這幾天雖然沒有看見他再吃饅頭，但估計他是在離開房間那段時間進(jìn)的食吧。

　　正當(dāng)綠袍男子和他的仆從坐下吃飯的時候，朱允炆的肚子突然發(fā)出了咕嘟咕嘟的聲音。

　　“什么聲音？”綠袍男子一時之間沒有聽仔細(xì)，便向金安問道。金安指了指朱允炆說道，“是從他那邊發(fā)出來的。”

　　這時，朱允炆的肚子又是一陣咕咕作響。這次，綠袍男子終于聽的真切了。也大概猜測到了朱允炆為什么會如此。

　　于是，他拿起了自己的飯碗，又往里面夾了不少菜，連著筷子端到了朱允炆的床前。

　　“老爺，那種人……”金安本打算說些什么，卻立刻被綠袍男子揮手制止了。

　　“這位兄臺，這些飯菜我還沒動過，如果不嫌棄的話，先吃點吧?！?p>　　朱允炆聽了他的話，翻座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綠袍男子，冷冷地說道，“我沒錢?！?p>　　“不要錢。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誰都有遇到困難的時候嘛！”這時，綠袍男子又把手中的碗朝朱允炆手中遞了遞。

　　聽了他的話，朱允炆也不再推辭，接過了綠袍男子手中的碗?？赡苁丘I的太久了吧，此時的朱允炆也顧不上什么吃相了，直接端坐在床上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那邊桌上還有些飯菜，兄臺可以坐過去和我們同食?！本G袍男子指了指餐桌笑著對朱允炆說道。

　　見朱允炆沒有回話，綠袍男子便又坐回了餐桌盤，拿起另一個碗，盛起飯來。

　　“這個男人真是不識好歹?！苯鸢膊唤粥洁炝艘痪洹＞G袍男子沒有多說話，只是用眼睛瞪了仆從一下，金安便不再說話，低下頭吃起飯來。

　　吃完飯后，朱允炆起身將碗筷放到了餐桌之上，然后向屋外走去。

　　當(dāng)他打開房門的那一剎那，竟停下了自己的腳步，頭也不回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話氣依舊冷淡。說完之后，便走出了這間屋子。

　　聽了朱允炆的話，綠袍男子先是一愣，然后輕輕笑了笑，繼續(xù)吃起飯來。

　　朱允炆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甲板之上，此時甲板上有幾個人在吹著海風(fēng)。

　　這是朱允炆自登船以后第一次來到這里。

　　這些日子，他不是躺在床上發(fā)呆就是在睡覺，如果不是為了如廁，他甚至都不會離開自己的房間。

　　皓月當(dāng)空，夜涼如水。細(xì)浪攜著點點碎銀自水天連接處一波接一波地涌來。

　　望著眼前這一切，朱允炆不禁憑欄吟誦：牢落江湖四十秋，蕭蕭華發(fā)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

　　長樂宮中云氣散，朝元閣上兩聲愁。新蒲細(xì)柳年年綠，野老吞聲哭未休。

　　奎兒、圭兒你們還好嗎？這時，朱允炆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朱允炆和馬皇后成婚之后，馬皇后為他生了兩個兒子朱文奎和朱文圭。

　　在朱允炆引火自焚的那天，馬皇后本打算拉著兩個孩子和朱允炆一起離去。

　　可是最終還是于心不忍，便打算讓宮女將兩個孩子帶走，伺機逃出宮去，可是沒想到朱文奎死活不愿意和她分開。

　　無奈之下，馬皇后只得單獨讓宮女抱走了年僅兩歲的朱文圭。

　　當(dāng)初逃離皇宮后，朱允炆三人并不知道該去往何處。由于久居深宮，朱允炆對宮外的情況并不知曉，也不清楚朱棣的勢力到底滲透到了什么地方。

　　萬一跑到朱棣的勢力范圍之內(nèi)，豈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wǎng)，那么也就辜負(fù)了馬皇后的一片苦心。

　　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后，朱允炆做出了一個決定：出海。

　　因為只有海外才不是朱棣的勢力范圍。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證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堅信，只要這次能夠活下來，他一定會將朱棣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千倍萬倍的奉還給朱棣。

　　為了以防萬一，他沒有帶朱文奎離開，他相信朱文奎不在自己身邊反而會更加安全。

　　于是，他將朱文奎托付給了程濟(jì)，然后只從木箱中取出一張銀票和一些藥物，便獨自匆匆上路了。

　　回想起和程濟(jì)分離之后連日的遭遇，朱允炆不禁百感交集。

　　本以為既然能逃出宮來，自己的人生也許會因此發(fā)生什么轉(zhuǎn)機，卻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

　　在他與程濟(jì)二人分開不久，身上那張唯一的銀票就被小偷偷走了，無奈之下，只得去當(dāng)鋪當(dāng)?shù)袅俗约旱馁N身玉佩來度日。

　　后來又在集市上被幾個地痞流氓當(dāng)眾凌辱。好不容易上了船，卻沒想到現(xiàn)在就連一日三餐也成了問題。

　　海的東面是怎樣的光景？自己的未來又會走向何方？望著茫茫大海，朱允炆不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