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同類
厚重的云層緊貼著遠(yuǎn)處的房屋,天是凈藍一片。
天臺晾的床單被風(fēng)吹起又落下,幾個塑料夾子夾著床單以防它跟著風(fēng)逃跑。
秋季的花不會在夏季開,天臺西南側(cè)的一角還是翠綠的一片。
許莫如提著一桶洗好等待晾曬的衣服走上天臺,熾熱的陽光照著水泥地涌上來一股熱氣。剛洗好澡的許莫如此刻又被蒸出了一層薄汗,她將一件件濕衣服順著鐵絲勾好的圈掛好,疲憊占滿整具身體。
拖鞋被踏出響聲,許莫如走到西南側(cè)看著翠綠的枝莖發(fā)愣。
也許是不知從哪里飛來的鳥發(fā)出的鳴叫,但更有可能是口袋里一串刺耳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她的片刻寧靜。
許莫如看著手機界面上的字眼,手指停頓在半空,顫抖著不敢接通,心中的恐懼替她按下了接通鍵,微熱的觸感像是要把冰冷的指尖燃起。
“干什么去了不接電話!”刺耳的女聲令許莫如感到害怕。
沒人知道他們之間進行了一段怎樣的對話,許莫如將手機放在天臺西南側(cè)的花盆旁。
風(fēng)太大了,把衣服吹得歪斜,單手將它們一一扶正。
水泥地上涌出的熱氣快要把拖鞋熱化了,許莫如將拖鞋整齊放在鐵欄桿的邊緣,光腳踩在熾熱的地面,雙手覆上發(fā)燙的鐵欄桿,一個接力,翻身跌下了。
背后的汗水浸濕衣服。澡白洗了。她這么想著。
然后就是一聲悶響,灰白的水泥地上綻出一朵火紅的花。
許莫如就這樣靜靜望著色彩過度飽和的天,直至閃著亮光的眼眸暗淡失去光彩。
好疼啊,媽媽。
有一段時間里,林秦琴的記憶停留在了發(fā)現(xiàn)許莫如那爛泥一般尸體的熾熱午后。
最初的悲傷就像是吹向心臟的大風(fēng),大風(fēng)過后,留下的只有無休止的憤怒。
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窄小的出租屋,異常安靜,只剩下林秦琴粘膩的咀嚼聲。
折疊桌上堆滿了高熱量的食物,林秦琴鼓著酸脹的腮幫子往撐著像球一樣的肚子塞東西,饑餓和空虛沒有半點消減。
口鼻間充斥著食物殘渣,說不出話也喘不上氣。
“好啦,不吃了,別生氣。”甜蜜的笑意掛在林秦琴的臉上,溢出滿足的愉悅。
沒人應(yīng)聲的出租屋里,林秦琴對著空無一人的對桌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話。
“沒等你就把蛋糕吃了,我太餓了?!?p> “遇見他們了,哥哥被照顧得很好?!?p> “她打了我,臉到現(xiàn)在還腫著?!?p> 嗓子有些沙啞,臉色變得慘白,濕漉漉的頭發(fā)胡亂貼在額頭上,眼球幾乎要從眼眶里突出,胃部傳來劇烈的疼痛。
林秦琴急促喘息著,雙手緊緊攥著腹部前的衣物,手臂上青筋暴起,胃部的壓力急劇上升到喉嚨,口水和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胃酸被擠到了口腔,林秦琴艱難地躬坐起,踉踉蹌蹌地跑向廁所吐。
“秦琴,你以后別再這樣了。”
林秦琴接過遞過來的濕巾,蓋在臉上,企圖掩飾自己的狼狽。
“我就是太餓了,莫如?!绷智厍俟蜃隈R桶旁,用蓋在臉上的濕巾胡亂一擦,丟進馬桶里,隨著嘔吐物一同沖掉了。
眼角泛紅,眼眶的淚水一眨就落下來,許莫如討厭看到這樣傷害自己的林秦琴,但她知道原生家庭帶來的痛楚與空虛需要林秦琴自己填滿。
也許這樣她會好受很多,就像林秦琴縱容許莫如做著同樣是傷害自己的行為一樣。
林秦琴被溫暖的氣息包裹,她輕輕拍了拍許莫如的手臂,說:“怎么哭了你?!?p> 許莫如半跪著,緊緊抱住林秦琴,她們甚至可以聽見對方正在鼓動的心。
“心疼你?!?p> 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許莫如吃驚地瞪大雙眼,雙手顫抖將林秦琴抱得更緊,她張開口在林秦琴耳邊低聲呢喃:“秦琴,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瘦了?”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著,林秦琴被勒得有點喘不上氣,但她舍不得這個擁抱,這是獨屬于她一人的擁抱。
鼻尖傳來酸澀,她抿了抿嘴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憑眼淚落下,林秦琴把臉埋進許莫如的頸間。
林秦琴從很小的時候便意識到,只有掉眼淚的時候,別人才會認(rèn)為自己是真的難過,只有冰涼的液體才能博得別人的同情。
但此刻的淚水是溫?zé)岬?,還沒等它變得冰涼就模糊在了許莫如頸間的肌膚上。
林秦琴和許莫如是在高中認(rèn)識的,也許是相似的身世吸引,兩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許莫如太裝了,林秦琴之前總是這么想。
無差別地向所有人釋放善意,連帶著林秦琴一起,挺令人作嘔的,為什么要費盡心力去討好所有人。
只能說在許莫如分享自己的秘密之前,她們一直都保持著表面朋友的關(guān)系。
“莫如,你的這里?!痹S莫如竭盡全力想要隱藏的痕跡被林秦琴看見了,林秦琴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才好,索性面無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脖頸處。
那里是一大塊奪眼的淤青,許莫如把高領(lǐng)向上扯了扯,試圖隱藏。
林秦琴從宿舍的床上拿下來一盒膏藥貼遞給許莫如,“現(xiàn)在還是早秋,穿高領(lǐng)很奇怪。用這個遮住吧,就說你脖子扭到了?!?p> 盡管現(xiàn)在宿舍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許莫如還是警惕地看向大門處,走過去將大門反鎖了。
許莫如回到林秦琴身前,拉下校服的拉鏈,脫下白色的高領(lǐng)毛衣,太熱了,細(xì)小的汗珠依附在她點點淤痕的皮肉表層。
林秦琴沒有問她身上淤痕,沉默地將膏藥貼撕開,覆蓋在顯眼的脖頸處。
許莫如呆呆地看著林秦琴動作的雙手,雙眼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靈魂,嘴唇下意識蠕動了兩下,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林秦琴感到手背上有些濕潤,是許莫如的眼淚,已經(jīng)冰冷的液體。
她是在博取我的同情嗎?林秦琴伸手擦掉許莫如留在她手背上的眼淚。
“怎么哭了?!?p> 許莫如受不了林秦琴審視的眼神,轉(zhuǎn)過身去,雙眼已經(jīng)哭得紅腫,淚水還是不停,雙唇緊閉,任憑眼淚肆無忌憚地順著臉頰砸向地面。
林秦琴沒有想到她背部更為慘烈,數(shù)個被煙頭燙傷留下的疤痕,一條條被抽打出的紅腫的傷痕,后背找不出一塊好肉。
冰涼的觸感突然直擊許莫如的背后,她僵硬著身子扭頭看,林秦琴在給她涂藥膏。
許是被看得不自在,林秦琴將注意力集中在許莫如的后背上,別扭著神情說:“涂這個,很快就會好了?!?p> 許莫如把更多的淚水抽抽噎噎地忍回去,憋著氣說:“貴不貴?!?p> “不貴,這款便宜又好用,你看我胳膊這。”
林秦琴拉開校服袖口,胳膊上只留下淡淡的疤痕,不仔細(xì)看是看不出來的。
“這樣就很好了,雖然會留下點疤,但不是很明顯?!?p> 涂完藥膏的后背清清涼涼的有些發(fā)癢,許莫如忍住沒有去抓。
“秦琴,你這個,這個......”許莫如有些糾結(jié)要不要問出口,她害怕揭開他人的傷口,但她更加趨于找尋同類之間的相惜。
林秦琴不加掩飾地直視許莫如的雙眼,眼眶里的淚水泛濫,淚珠大顆掉落,足以讓人感到她的難過。
“所以我住宿了,所以你住宿了?!?p> 許莫如慌張地用抹去林秦琴被淚水浸泡著的臉,隨后便緊緊擁住林秦琴。
擁抱確實容易掩蓋人內(nèi)心的不安,林秦琴本想回應(yīng)這熱烈的擁抱卻顧及到許莫如背部的藥膏只能將雙臂垂落。
“周末不要回去了?!?p> “我不敢?!?p> 林秦琴推開許莫如,看著她因為恐懼而不斷躲閃的眼神。
“沒有人不愛錢,我們只是利用周末空余時間掙錢補貼家用?!?p> 同類之間抱團取暖,她們的關(guān)系開始變得越來越好,好到幾乎無時無刻都要粘著對方。
她們將自己剖開將自己的內(nèi)里展示給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