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我的筍
傍晚,黑幕落下,繁星滿天。
穿著破舊布衣的少女坐在院子里,看著不遠(yuǎn)處的兄弟們和只會吃草的瘦弱黑馬,不由有些苦惱。
“老七!”她抬手喚橫七過來。
橫七聞言一個鯉魚打挺起身。
他長得像個猴兒,下巴尖尖的,走起路來也像個猴兒,松散隨意。
“老大!有啥吩咐?”
“叫兄弟們明日早些起,我們上山去挖筍?!?p> “好嘞!老大!”
“去睡吧,覺得冷就多蓋些草,這樣的日子絕不會太久。”
她向眼前這個聰明的猴子做出了承諾,恍然間CIA老大的臉在她眼前交織。但此時此刻的心情不同了,以自由身說出來的話,語氣也變得輕松起來。
“是!老大!”老七咧嘴一笑,邁著歡快的步子回到了草地上睡覺。
他們堅信這個武力高強的女人會帶著他們過上好日子,在舊社會,“惡人”總是仰慕、追隨強者。
沈清睡不著,單手撐著下巴,坐在已經(jīng)包漿的木頭板凳上,仰頭望月。
無論何時的大荒地都很安靜,生活簡單,簡單到可以讓她忘記鼻尖的血腥。
她8歲被患病的生母賣進(jìn)組織,8年里,在政府的要求下,學(xué)習(xí)格斗、軟件、語言等知識,培養(yǎng)洞察力、記憶力、毅力等特工基本能力,在一次次的考核中,她成為同一批人里的佼佼者。她在進(jìn)組織時就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但在16歲出任務(wù)殺人的時候,當(dāng)臉上濺到溫暖的人血時,她才發(fā)現(xiàn)想象和實際相差甚遠(yuǎn)——她不愿意一生都提著頭過日子。
沈玉從屋里走出,“長姐?!?p> “阿玉怎么還沒睡?”她扭頭看著這個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他的五官分明是秀氣的,但臉瘦脫了相,看起來非常不好看。
“長姐未眠,阿玉也不想睡。”
她淺淺一笑,問道:“阿玉,你的夢想是什么?”
阿玉望著明月,鏗鏘有力地說道:“上京趕考,一舉中狀元,光耀門楣?!?p> 時代更迭,不變的是——讀書是窮人的唯一機會。
“阿玉,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既然你喜歡讀書,那阿姐會一直支持你,銀兩的事你不要擔(dān)心,好好學(xué)習(xí),爭取高中狀元,頭戴狀元帽,衣錦還鄉(xiāng)?!?p> 這個家雖然窮,但卻有很多書籍,看得出來一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沈玉的身上。
“是,長姐。”
她抬手摸著他單薄的身體,“阿玉啊,太瘦了,男孩子不能這么瘦的。”
她有些心疼這個孩子,在她的那個時代,阿玉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已經(jīng)坐在溫暖明亮的教室里讀高中了。
少年溫柔一笑,點頭道:“是,長姐,阿玉知道了?!?p> 長姐說的,他自然是要聽的,從小到大,他最是信任沈青。
那時候的長姐也像今天一樣,話不多,總是滿臉苦澀地鼓勵他,為了讓他多買一本書,一天只吃一頓飯,晚上他時常能聽見長姐肚子里傳來的鳴叫聲。
于他而言,現(xiàn)在的長姐,和那時的長姐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擁有了絕世武功。
但他不知道,曾經(jīng)的長姐早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消失于為喊餓的妹妹捉魚的那一跤。
她努力勾唇微笑,語氣冷淡地說道:“去睡吧,我還不困,困了就去睡,不要擔(dān)心我?!?p> “是?!?p> 阿玉回了屋子,在擁擠的四人床上安然入睡。
沈清知道母子倆昨晚上沒睡好,他們雖然答應(yīng)讓橫七、豎八他們留下,但并未消除全部的戒備心,所以她準(zhǔn)備坐在門外,用砍人的大刀剖篾條,讓他們知道她在門外,可以安心睡下。
她在組織里學(xué)過如何用篾條編果籃,這一技能并不是特工必須學(xué)的,是組織的二把手讓她討某領(lǐng)導(dǎo)歡心才逼她學(xué)的。
她是殺人機器,也是他們的玩具。
沈清想到這里,眼中殺意驟現(xiàn),握著刀背的手指扭曲變形。
老七半夜起床撒尿,碰巧看見她把殺人的刀當(dāng)玩具似的弄彎又掰直,滿眼都是對她的崇拜之情。
“老大,都這么晚了,還不睡嗎?”
她冷冷看了眼他,心想:還不是因為你們嗎?
“嗯。”
老七癟了一下嘴,不再打擾她做事,跑去屋子后面撒尿,然后又因為困意回到了棚子里繼續(xù)睡覺。
夢里,新老大靠著一身非凡武藝帶著他們走向人生巔峰,他們則是劫富濟(jì)貧,成為一代豪俠。
“嘿嘿嘿嘿嘿……”
老七咂巴咂巴嘴,被夢樂得合不攏嘴。
嘭!
有人嫌他吵,給了他一腳,但他睡得太沉,沒有被踹醒,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次日,顧蓮花起得很早,拿著一筐針線準(zhǔn)備繡手帕,見她抱臂靠在門邊,一時非常心疼。
尤其是地上鋪滿了篾條,天知道她昨晚剖到什么時候。
“青兒,你怎么在這兒睡覺呢?”
她聞聲,緩緩睜開眼,平靜地喊道:“娘?!?p> 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有著不屬于18歲少女的平靜。
“昨晚累到睡著了。”
“青兒,你不要太操勞,娘可以多繡幾張帕子的。”
她搖搖頭,“娘,您放心,我不會累倒的,我一定會用雙手,讓您過上好日子?!?p> 顧蓮花沒什么主見地點了點頭。
沈清的到來,讓搖搖晃晃的家,終于有了一個主心骨。
她派沈柔看著母親,讓她別再過度使用眼睛,自己則是帶著15個兄弟上山挖筍,留了3個弟兄在家舀水澆地、撒草木灰,幫助土壤恢復(fù)肥沃。
上山的路很崎嶇,布滿了腐爛的葉片,微微濕潤的泥土,讓每一次的抬腳都有所留戀。
她的臉往右轉(zhuǎn),往山下看去,一大片空空如也的土地上,有幾只“螞蟻”在忙碌。
她嘆道:“唉~地不種就會荒,從零開始相當(dāng)不容易?!?p> 老七立馬問道:“老大,你們家有田,為什么不種訥?”
“因為我娘身體不好,弟弟要用功讀書,阿柔才14歲,我——”她猶豫了一下,想要給曾經(jīng)的自己找了一個借口。
按理來說,她身為長姐,應(yīng)該種田養(yǎng)活一家人,不至于過得如此窮困潦倒。
但,現(xiàn)實就是這樣貧窮又無奈的。
“那你呢?老大,你武功這么高強,為什么不去給有錢人家當(dāng)護(hù)院?。俊?p> 她直白地問道:“這個朝代,女子有機會當(dāng)護(hù)院嗎?”
古人的思想迂腐陳舊,她不認(rèn)為會有人請她當(dāng)護(hù)院。
堂堂男子漢,被一個女人保護(hù),說出去還不讓人笑話?
“也是,我在山上待久了,這腦子都糊涂了!”老七捶了一下腦袋。
這個年代,終究是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世界,她并不想打破這一局面——因為她覺得自己沒資格,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人成功過,她們或多或少都被困在條條框框里。
于她而言,活得平凡、自由就好。
她珍惜這重活一世的機會,不沾半分強迫、束縛、血腥,不為了任何人、國家的利益拿起刀槍。
此時的沈清,是冷漠孤傲的。
恍惚之間,一行人已走進(jìn)半山腰的竹林里。
二月,鮮甜清脆的春筍冒尖,細(xì)長苗條的嫩青色,像美人的腰肢,讓人想牢牢握在手中。
“老大!這里就是三竹林!”
她點頭道:“哦,可以,挖吧?!?p> “是!老大!”老七雙手叉腰,朝其余人喊道,“兄弟們!開挖!挖筍這事兒就不用老七教你們了吧?都手腳麻利點兒??!”
“是!”
眾人齊聲回答,拿上自己打劫用的刀,用刀尖挖土,挖到一定深度之后,再一刀砍斷尾部,取出鮮筍放到一旁。
沈青取出別在腰后面的斧子,在距離他們很遠(yuǎn)的地方砍竹子,準(zhǔn)備拿回去剖篾條。
砍了四五根粗壯的竹子之后,她用藤條將竹子捆在一起,將底部扛在肩上,獨自拖著竹子往山下走,讓一群男的看得十分震驚。
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漢子震驚地問道:“七哥,老大真的是女子嗎?”
他們眼中的女子,都是小家碧玉且柔弱的,別說扛竹子了,砍竹子都費勁兒。
老七翻了個白眼兒糾正道:“嘿!你小子說的不是廢話嗎!你看我們老大哪里不像一個女兒家了?!”
佟卓豎起大拇指,“我們老大當(dāng)真是一個奇女子!”
老七雙手叉腰,指著他們嚇唬道:“好了,好了,快挖!待會兒老大回來看到你們擱這兒聊天,一人給一拳!”
如他所言,沈清放下竹子,不消片刻,就又回到了竹林,看了一個他們挖竹筍的進(jìn)度之后,自己又握著斧頭朝林子深處走去。
她習(xí)慣了形單影只,哪怕有很多小弟跟著她,她也仍舊喜歡一個人“執(zhí)行”任務(wù)。
佟卓:“七哥,老大一個人往里走了,不會遇到什么危險吧?”
“你小子想點好的!老大武功那么高強,能遇到什么危險?”老七特別囂張地?fù)P起下巴,“不管對方是人是鬼,見到咱們老大都得繞路跑!”
佟卓:“七哥,你真會拍馬屁,難怪老大們都喜歡你?!?p> “那是!”老七臭美地吹了一下頭發(fā)。
沈清走到一棵大樹下,摸了摸它微潤的樹皮,用眼睛丈量它的尺寸,覺得它用來做圓筒風(fēng)箱正好。
但樹干太粗壯,對于她來說有些吃力,于是她走回竹林。
“老七,來,叫兩個人把那棵樹砍了,做個風(fēng)箱?!?p> “是!老大!”老七立馬找個兩個身體較為強壯的人去砍樹。
如果他們有了風(fēng)箱,不僅可以生火,還可以煉鐵,對古代人來說,是非常實用的工具。
她用自己昨晚上編的籃子裝了一筐鮮竹筍,“老七,我下去做飯了,待會兒給你們送飯上來?!?p> 話音一落,眾人都明白了——這是要他們在山上挖一天??!
“是!老大!”
她點點頭,單手提著沉甸甸的籃子,步伐輕松地往山下走著。
佟卓看著這奇女子,眼中的欽佩之情難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