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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嫵歲

第三十四章:多余的小燚

宋嫵歲 宋嫵歲 2615 2025-01-03 14:07:14

  高考加油。

  人去樓未空。

  因為三個年級共用一個教學樓,高三走了,食堂也還是需要排隊,排很久的隊。

  狹小學校的喧鬧一點都沒有變化。

  準高二,換寢室樓,換教室,換同學,這是一次大換血。

  前幾個星期還在甩賣的樓底安靜如常。

  暑假也在一個平常的日子到來。

  【宋歲歲】

  [嗯]

  【我考完了】

 ?。畚抑溃?p>  很多天前就知道了。

  [恭喜]

  解脫,他向老師口中的自由跨了一大步,是我的想象無法丈量的跨度。

  【你想考哪所大學】

  那少得可憐的分數,連??贫假M力,還能上什么大學。

  于是,我眼都不眨打下兩個字。

 ?。踑大]

  【也是醫(yī)學專業(yè)嗎】

 ?。鄄恢溃?p>  [它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可以洗澡]

  【?】

 ?。圩置嬉馑迹?p>  他不會懂的,沒有衛(wèi)生間的地下室,對于我來說是難以忍受的。

  拉肚子就算了,在家期間來月經,痛得直冒冷汗也要跑到幾百米外的公共廁所換新的衛(wèi)生棉。

  幾百米,遠。

  就是遠。

  遠得要死。

  現在就是,沒有門的公廁,蹲位邊上總是有人,總是直直等你上完廁所。

  她們看著我,大聲在我覺得惡臭的空間里交談。

  不臭嗎?不尷尬嗎?

  快走吧,快走吧。

  我用紙巾蒙住眼口鼻,不想看,難聞。等人都走光了,才勉強支撐雙腿站起來,腿麻,又不想扶著任何能接觸到的東西。

  廁所外面的陽光曬得腦門發(fā)疼,都到家了,身上的氣味還是濃郁得像掉進糞坑。

  臭的。

  我是臭的。

  移動的臭人。

  和姜驚的聊天記錄,越看越想笑。撒謊對我來說家常便飯,即使面對面,他看著我的眼睛,我也會回以注視。

  “去哪了?”

  “曬太陽?!?p>  實話,是好孩子才會說的。

  “不要一天天往外面跑,家里面這么亂不曉得收拾,這么大的姑娘,不懂事,人家哪家像你一樣……”

  煩。

  煩。

  很煩。

  “那你別生我??!”

  父親的背影瘦骨嶙峋,突然變得佝僂,稱在他手里面顯得沉重。

  寬大的褲腿就這樣走出門。

  他已經很久不用低著頭在門框下來回,頭發(fā)白花花的。

  去年,和弟弟一樣大的年紀的小孩喊他“爺爺”。

  他老了。

  我還這樣不成器。

  我躲進被子,聞著熟悉的霉味,眼角的皮膚刺痛。

  得努力,要上進。

  我才十五歲,不能說累。

  不能累,爸媽那樣都從天黑到天黑,負擔這樣重都還努力生活。

  我不可以累。

  我要適應環(huán)境,在逆境中生長。

  可,我從沒遇見大的挫折,也不能說逆境。

  所以我每天在無病呻吟,都在給自己添堵,給家里人添堵。

  我是一個壞人,是裝模作樣的表演者,這叫矯情。

  浪費大好的時間,中傷家人……不對,不對,都不對。

  我有罪。

  我應該好好學習,不管環(huán)境怎么樣,成績要好,要心無旁騖。要做乖孩子,不可以玩手機,不能和男生聊天。

  最最重要的是,我既然作為超生拖累爸媽的存在,更要懂得體諒他們。

  不要反駁,不要反駁。

  我可能瘋了,越想頭越疼,又控制不住要去想。

  于是,我爬起來一邊收拾散發(fā)霉味的床鋪一邊哭。

  太疼了。

  不知道從掉進腦子里尖銳的東西一直往里刺,刺太陽穴,刺頭頂,刺腦門。

  18年的夏天,明艷女星觸犯原則問題,被全網封殺。選秀節(jié)目第一名出道的愛豆被黑得體無完膚,練習生選秀節(jié)目預熱。

  我在長身體的階段迎合當下審美。

  暴瘦。

  “肚子平時會不會痛?。俊?p>  “會。”

  “每個月都來嗎?”

  “沒有?!?p>  “來的時候感覺怎么樣?”

  “痛?!?p>  “吃止痛藥沒?”

  “反胃,吐了?!?p>  “一次來幾天?。俊?p>  “三天?!?p>  老中醫(yī)收回把脈的手,手寫配方,頭也不抬囑咐媽媽。

  “你家姑娘要多吃飯,少吃冰,少吃零食。本來個子偏小……”

  媽媽記得了,終于在她百忙之際抽空帶我來看醫(yī)生。

  看月經失調,老中醫(yī)把脈。

  都是摸手腕,我怎么摸不出來有什么不一樣。

  中醫(yī)有點神奇。

  個子小?

  我一直覺得自己長得五大三粗,排隊總排在隊伍后面,怪不得教官罵我。

  一個星期的中藥。

  中藥味蓋過了地下室的霉味,指甲都喝綠了。

  我好像厭食,喝了藥就睡,醒來回復一些消息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假期,家里人總是齊全的。我的記憶里卻永遠只有我一個人。

  外面陽光也好,黑夜也好,我都沒有力氣關注,從沒推開過那扇門,也沒有爸媽的身影。

  地下室永遠暗淡的,開了燈也是暗的。

  小燚的學校就在邊上,他比我還宅,放學后就在家里,哪也不去。

  我的記憶出了差錯,那個灰暗空間的每一個角落,我都記得清楚,但記不住還有小燚。

  寫到這里,我也不記得小燚長什么樣子。

  明明我在的時候總是叫刷牙。

  起早刷牙。

  不然別和我說話。

  大概是因為我不愛他。他是爸媽的孩子,也是超生的。

  我和他活著都是不合理的,所以對他又有一點惺惺相惜的錯覺。

  我和他中間還有一個,也是超生的,棠。他力氣大,也聽話,能幫爸媽做事。

  就是他不會頂嘴,被爸爸一點就炸的脾氣炮轟也不說話,悄悄哭。

  男孩子也可以哭,但是我覺得他已經長大了啊。

  大人為什么要哭?

  我為什么要哭,我都沒被罵?

  哦,我犯賤,我沒做好榜樣,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姐姐。

  所以棠不是多余的,我和小燚才是。

  超生,多余,沒用。

  “二姐,我又流鼻血了?!?p>  這是小燚的稚聲。

  他之前也流鼻血,但那時候是在早上,他還在讀書,基本都是自己處理好中午或者下午看見我清醒,才會指著垃圾桶,讓我看他流的鼻血。

  眉宇沒有擔憂和恐懼,他不害怕自己生病,甚至在炫耀。

  看吧,我又生病了。

  這有什么好炫耀的。

  “自己不會處理嗎,讓我看就不流血了?”

  這么刻薄的話我在爸爸的嘴里聽到過,現在從我嘴里說出來。

  小燚眨眨眼,嬰兒肥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哦?!?p>  真的很煩。

  他帶著討好的笑:“二姐,可不可以把你的手機借我玩一下?!?p>  簡單的請求,在我看來我就是忍不住聯想他流血的事情。

  他在威脅我,綁架我。

  我又怒不可遏變得暴躁,“滾!”

  安靜的幾分鐘里,我已經認識到錯誤,甚至覺得愧疚。

  小燚走在電磁爐那兒,聲音變小了許多。

  “你說什么,能不能大點聲?!”為什么我一開口就變得像個怪物。

  他又踱步過來,“媽媽說你生病了不能不吃飯,我做蛋炒飯你吃不吃?”

  “不吃?!?p>  “那我多炒一點,我一會兒寫作業(yè),想吃的時候叫我,我給你端過來?!?p>  他聽不懂人話。

  這種明目張膽的關心比暴怒讓我更加難堪。

  “我說我不吃,你聽不懂是不是?!”

  我要內疚死了,為什么不能好好好說話。

  我就是一個不能掌控情緒的怪物。

  小燚有個強大的軀殼,擋住我所有攻擊,九歲還是十歲,故作老成,“哎,要吃怎么能不吃?!?p>  他聽不懂人話。

  那蛋炒飯一處齁咸,一處沒鹽,難吃死了。

  “小燚?!?p>  “嗯?”

  “我吼你,你不生氣?”

  “你這算喃,老爸天天吼我,我都沒說了嘛。”

  誰教他這樣講話,真的難聽。

  我住校,一周回來一次。小燚的學校就在邊上,天天回家。

  給了他五十塊錢,我做錯了,但道歉是虛偽的。他說他有錢,是過年的十塊錢。

  過年到暑假,十塊錢還在。

  “你抄的這個飯好難吃。”

  “電磁爐的那個桌子太高了。”

  太矮了,太懂事了。

  是我不懂事。

  就是覺得蛋炒飯難吃,哽喉嚨,難吞。

  又一口,齁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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