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耳口鼻意,眾卿都在,獨缺靈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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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目光凌厲,湛盧一聲龍吟,劍光一出,吞吐間,武將頭顱已凌空飛起,在月光下劃出一道拋物線,咕嚕嚕滾落眾人腳邊。
包裹在銀盔下的頭顱,面目扭曲猙獰,咬牙切齒,發(fā)出如雷嘶聲。
然而,剛才卻沒有一個人看清楚他的招式!
剎那間,周遭陰風(fēng)一片,千軍萬馬似幻影般停住腳步,戰(zhàn)馬揚蹄高嘶,軍士高舉長刀,發(fā)出雄渾壯闊的吶喊,俱臣服腳下。
喊聲如潮,那人動也不動地立在月下,巍然矗立,俯瞰著他的王國。
忽然,他轉(zhuǎn)過身來,望向那琴。
古琴尾部似有烈火焚燒留下的焦黑,上留有兩個朱紅色金文——“招魂”。
“攝魂,傳說武王伐紂時,從西王母處求得此琴,用于招募鬼界陰兵,歷代皇家視若珍寶。此物藏于大內(nèi),十八道關(guān)卡,三十六道門鎖,在你面前,大唐皇帝的寶庫不過是探囊取物罷了!”
攝魂咧嘴一笑,“圣主可知這千軍萬馬從哪里來?”
“哦,愿聞其詳?!?p> “圣主派我前往小勃律勘察,我去到了火神之海......”
那人劍眉一挑,欣喜道:“他們正是遠(yuǎn)征小勃律的四萬將士!”
“因為五色玉遭受詛咒,四萬將士客死異鄉(xiāng),永世不得超生,由此對當(dāng)今朝廷心生怨恨,今日,圣主威儀凜然,將士們甘愿臣服腳下,從此以后,受圣主驅(qū)使,意圖大業(yè)?!?p> 立在白玉高臺上的那人,舉目看向北方。
月光里,那座恢弘壯觀、燈火輝煌的長安城仿佛已在眼前,他強抑住心間的澎湃之情,淡淡一笑,“此番大事可成?!?p> 攝魂聽了圣主的贊譽之辭,瞥了瞥無影,咧嘴一笑,又聽得那人輕聲嘆息道:“眼耳口鼻意,眾卿都在,獨缺靈姬......”
攝魂恭敬稟道:“圣主,靈姬入宮后,便如同泥牛入海,再無消息傳出,我扮作太監(jiān),在宮中逡巡數(shù)月,終于打探到,靈姬已失去元身,精魄被囚禁在觀音禪寺。”
那人目光瞬即冷然如冰,“是誰?”
“大理寺司直——謝蘊?!?p> “大理寺司直......謝蘊,”那人偏頭望向毒魅,邪惑一笑,“毒魅,你與靈姬同在京都,可曾聽說過此人?”
毒魅含笑款款道:“圣主,這位謝司直,靈姐姐喜歡得緊,時常在我面前提及。”
“哦,那是個什么樣的人?”
“天下人都說,謝司直不喜歡活人,喜歡死人?!?p> 那人陰郁冷笑:“難得這世間還有與我相像之人?!?p> 毒魅咯咯笑出聲來,“才不像呢,圣主高華無雙,那個謝蘊,經(jīng)常半夜三更跑進亂墳崗,那雙手整天在死人身上摸來摸去,唔......想起來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真是惡心透了?!?p> “靈姬所掌控的精魄呢?”
毒魅想了想,“靈姐姐進宮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會不會......已經(jīng)落入謝蘊手中?”
“毒魅,你去會會他,記住,先拿回精魄,他既然那么喜歡死人,就讓他變成死人好了?!?p> 毒魅嫣然一笑,媚聲道:“圣主,對男人,尤其是那種風(fēng)流倜儻的,我一向很溫柔、心慈手軟的啦,老是聽靈姐姐說起,心癢得很,早就想會會這位謝司直哩?!?p> 那人又道:“京都傳來消息,那場瘟疫,太醫(yī)束手無策,不料,卻讓一個黃毛丫頭平復(fù)了?!?p> 攝魂稟道:“圣主,那個平疫的女孩子叫做蘇清蕪,長安城的百姓都叫她活菩薩,也正是她協(xié)助謝司直,困住了靈姬,嘿嘿,此刻,這位活菩薩便在觀音禪寺?!?p> 那人修長的手指輕叩劍柄,唇邊的冷笑加深,“原來如此,活菩薩......靈姬,好得很,是時候讓靈姬恢復(fù)元身了?!?p> “還有一個喜訊。”攝魂又道:“此疫京都百姓疫死數(shù)萬,怨魂遍野,烏云雪飽食終日,又能給圣主添得許多助力?!?p> 那人睨著腳下的千軍萬馬,又偏頭看向懶懶臥在白玉欄桿上的一團雪白,偏巧額頭上點綴一抹墨色,與下方一雙藍(lán)瑩瑩的眸子相映成趣,輕喚:“雪云烏,跟攝魂去長安走一趟,喚烏云雪回來?!?p> 那貓竟能聽懂人言,很聽話地喵嗚一聲,撐起雪白四爪,縱身一躍,躍入攝魂懷里。
那人看向水月宮外如同烏云壓境、望不到邊際的陰兵,湛盧揮出。
寒光閃動間,陰兵轉(zhuǎn)瞬即逝,似融進了縹緲無際的洞庭湖水,洞庭夜晚復(fù)又風(fēng)光霽月。
他偏頭對向毒魅,“毒魅,今年你帶來什么?”
眾人饒有興味地朝著白衣女子望去。
白衣女子會意,嬌聲一笑,彎下腰,抱起擱在腳邊的紅木匣子。
匣子四四方方,棗紅色的匣蓋上,用金粉描繪著雍容華貴的牡丹。
匣蓋一開,洞庭湖的夜風(fēng)中,充滿著曼陀羅馥郁的花香,卻掩不住撲面而來的血腥氣。
夜色清幽,水月宮飛檐似飛鳥展翅,高高翹起,圓月掛在翅尖上。
冷冷清清的月光,照著匣中一顆白發(fā)蒼蒼的頭顱,一張已老得如同枯樹的臉。
臉上漆黑的眼睛兀自圓睜著,眼角,鼻孔,唇角,以及耳朵中正流淌著鮮血,青黑色的血。
那人的嗓音已冷若冰霜:“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毒魅嫣然笑道:“圣主可知此人是誰?”
“不管是誰,都擔(dān)不得寶物二字!”
“圣主,對別人來說,這顆頭顱一文不值,然而對于圣主,卻是全天下最珍貴的禮物!”
“哦,你說說看。”
毒魅目中竟似露出了一絲笑意,一字字道:“上官若薇?!?p> 話音未落,那人已如同木雕般,怔立在月下,定定望著那顆異??植赖念^顱。
原來,再美麗的頭顱,也逃不出死亡的魔咒,然而,死亡也許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手指修長白皙,緩緩探出,輕撫過蒼老臉際,手腕忽然一翻。
白發(fā)果然是假的,臉上也果然戴著張制作得極精妙的面具。
他扯下白發(fā),掀開面具,就看見了一張雖已僵硬,卻仍舊非常美麗的臉!
烏發(fā)如瀑,清瘦的瓜子臉,一雙彎眉,小鹿般靈動卻倔強的眼睛,左邊眼角下綴著一粒朱紅的美人痣,泫然欲泣,令人心動。
只是那張臉已呈現(xiàn)青黑色,如同玫瑰花般嬌嫩的唇也是青黑色的。
冷清清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藍(lán)腚般詭異的臉孔,鼻孔、唇角、以及一雙眼睛和耳朵正溢出青黑色的血,說不出來的猙獰與恐怖。
那人定定地凝視著年輕女子的頭顱,神思似已飛過蒼茫天地,越過無邊竹林,飛上了小樓......
他竟溫柔的笑笑,袍袖飛揚間,那枚頭顱已捧在掌中,墨眸四顧,輕語喃喃:“若薇,看,這就是我們的宮殿,你會喜歡這里的,這次,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毒魅見狀,目中閃過一抹惡毒之色,嫣然一笑,“圣主,何不交給魅兒,三日后,還你一把美人扇,白玉為骨,美顏如畫。”
說著,芊芊柔柔的手指探了出去,宛若鬼爪,指尖在月下閃著幽光,比刀鋒還要尖、還有利。
那人濃眉一挑,目中忽然閃現(xiàn)一抹厲色,手一擺,如同揮開討人厭的飛蚊。
毒魅已如同紙鳶般飛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額頭碰到冷硬的漢白玉地面,破了,滲出一縷鮮紅。
幾乎在同時,輕煙已掠了過去,將毒魅扶起,扶住她的同時,悄然示意她不可再惹怒圣主。
可是毒魅卻一把將她推開,倔強地挺起胸膛,沉聲道:“圣主,這個賤人有什么好,你又何必總惦著她?!”
那人默然不語,背轉(zhuǎn)身去,負(fù)手而立,墨色背影如同孤梟般凄然。
洞庭的夜風(fēng)呼嘯著,懸掛在高檐下的銅鈴鐺,“叮叮當(dāng)當(dāng)”,在風(fēng)中胡亂地晃動著。
“輕煙,”過了許久,那人的嗓音恢復(fù)寒冰漠然,“你帶來了什么?”
輕煙從背上取下那個密繡金色豹紋的黑色包袱,輕輕柔柔地置于地上,打開包巾,只見里面裝著一只長方形的木匣。
漆黑如墨的匣子看上去很不起眼,然而懂得木器的人只要瞟一眼,便會心跳加速。
那可是僅產(chǎn)于南詔的樹玉,通體魆黑,刀槍不入,堅硬若鐵,手觸之,瑩潤如玉。
在場眾人都是行家,所有目光齊齊投向那只樹玉所制的木匣。
光這只木匣就已經(jīng)是稀世奇珍,裝在木匣當(dāng)中的物件,恐怕已經(jīng)不能用金錢來衡量。
輕煙的纖手雪白,手指如同細(xì)蔥般,輕輕一按邊上的青銅獸首刻紋開關(guān)。
隨著一聲脆響,匣蓋翻開。
月光清瑩流瀉而下,在啟開的一瞬,匣中的寶物已漫溢出五彩斑斕的光華。
剎那間照亮了洞庭的暗夜。
里面當(dāng)然是青玉龍騰云駕霧,白玉虎咆哮欲撲,赤朱雀展翅高飛,墨玄武穩(wěn)重若泰山,正中央的流光溢彩,正是黃玉龍端坐巍然。
眾人禁不住圍上前來,五雙眼睛登時看直了。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天際依然昏暗而沉重,半天處,啟明星熠熠,猶如一只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神秘的光芒。
那人忽而縱聲狂笑,這是從未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