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幫你解決了和親的大難題，你安排蘇清蕪進宮，朕跟她談?wù)??！?p> *
九月的陽光尚未升起，木葉上凝結(jié)著秋霜，今天比昨天更冷，說不定隨時都可能有雪花飄落。
太液池中央的蓬萊島上晨霧彌漫，秋風(fēng)中充滿著菊花的清香。
圣人沿著蓬萊島岸邊徐行，經(jīng)過菊園，正自駐足欣賞，一條精致的花船從濃霧中鉆了出來。
看到那條花船，他已知道是誰，如今皇室宗親都在蓬萊島上避疫，沒有重要的事情，李林甫不會登島。
不過圣人只看到老狐貍那雙發(fā)亮的眼睛：“李愛卿？”
“陛下，”說這話的時候，花船已經(jīng)靠岸，李林甫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船。
圣人明白，現(xiàn)在島上人多口雜，李林甫必有秘事要稟報。
他登上船，緊盯著他那張老臉，玩笑道：“愛卿今日怎么跟女子一般愛美，竟然蒙著面紗來見朕？”
與那身墨色官袍搭配，李林甫面上蒙著黑紗，頗有些獐頭鼠目的鬼祟賊相。
如同變魔法般，李林甫又從袍袖中掏出一塊面紗，玄色上密繡七爪龍紋，獻寶似的遞了過來?！氨菹潞尾辉囋?？”
圣人笑道：“你想讓朕也跟個女人一般？”
李林甫搖頭道：“陛下不知，現(xiàn)在長安城里面人人都戴面紗，而且都是這種特制的面紗?！?p> “特制？”
“對，由蘇清蕪所制！”
圣人詫然道：“蘇清蕪？就是那個天煞孤星？！”
“正是。”
圣人奇道：“面紗長安街上到處都是，又何須特制？”
這時他已將面紗系上，立刻聞到一陣濃郁的藥草香味，心下立刻明白了?！奥犅劥伺ㄡt(yī)藥，想不到如此蕙質(zhì)蘭心?！?p> 李林甫頷首道：“京城大疫，城中富戶大多離城而去，蘇姑娘自制此面紗，用驅(qū)除疫病的藥草浸泡過，戴之，無病可防病，得病可治病，效果極佳?！?p> 他給圣人遞上熱茶，繼續(xù)滔滔不絕，“圣人，九月以來，每日奏報的病疫人數(shù)不斷減少，這些藥草面紗可是立了大功哩?！?p> 圣人沉思著，又問：“城內(nèi)百姓千萬，她一個人，又如何制得如此多的面紗？”
“才開始她只是自制了一些，讓前來觀音禪寺診病的百姓佩戴，后來人們都說有用，求購者絡(luò)繹不絕，于是雇了專人生產(chǎn)，其實不必費多大功夫，每日只需要熬制幾大鍋藥湯，將面紗投入鍋中，漂洗、起鍋、晾曬即可?！?p> 圣人瞇起了眼睛，道：“哦，她專門售賣此物？”
李林甫點頭，道：“經(jīng)她特制的藥湯浸泡后，每個比普通面紗貴十文錢，根本就不賺錢，藥材采購、熬制、漂洗、晾曬都需要人力，費時費力......”
圣人眼珠子一轉(zhuǎn)，又問：“戴個幾日，藥效過了還得再花十文錢去洗個澡？”
李林甫應(yīng)道：“以后洗澡，一次一文錢，”
“長安城里有五百萬人口，”圣人思索著，“對普通百姓來說，十文錢確實微末，然而對窮苦百姓而言，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李林甫忙不迭點頭，“陛下所慮甚是，對窮苦百姓應(yīng)該免費提供?！?p> 圣人輕聲嘆息道：“惡疫當(dāng)前，富人染疫，可以得到良好治療，窮人染疫，則更是雪上加霜，傳朕詔令，著雍州府采購面紗和藥材，免費配發(fā)到各坊每戶，力求盡快平復(fù)疫情，如此，百業(yè)才能得以恢復(fù)?！?p> “按照陛下吩咐，太醫(yī)們都已派往城中各坊，宮中太醫(yī)就只留有一位值守，”李林甫笑瞇瞇點頭，“宮里惡疫雖未流行，但防患于未然，是不是也得備一些？”
他已經(jīng)通過王瀚與蘇清蕪達成協(xié)議，宮中特供品，每個五百文，去除成本，每個能賺四百五十文，他自然占七成。
看上去只是些微末小錢，然而大明宮人口逾十萬，再加上長安城里各級官吏，這可是日進斗金的大生意。
圣人深吸了口氣，藥香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氣爽，頷首，又問：“她與王瀚的婚事怎么樣了？”
李林甫卻嘆了一口氣。
“王家嫌棄她家道敗落？”
“王家非但沒有低看她，愿意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她過門?！?p> “她不愿意？”
“她說自己是天煞孤星，克親，不愿意嫁人！”
圣人愕然，輕聲嘆息道：“女孩子終究是要找個人家的?！?p> “王夫人是她的姨媽，專門去找過她，還邀請她住在王家?！?p> “她可愿意？”
李林甫皺了皺眉，道：“她婉拒了，還是那般說辭?！?p> 圣人沉思著。
李俶從雅州回來時，曾跟太子李享說過，想要納蘇清蕪入王府。
圣人自問閱女無數(shù)，琢磨著，這山望著那山高，世間女子皆鉆頭覓縫地想要嫁入皇家，蘇清蕪這么說，不過是找個托辭拒婚罷了。
“天煞孤星——”一想到這四個字，而自己的皇長孫一心想要將天煞孤星娶進府，他心里就瘆得慌。
“克親？”圣人冷笑，眼珠一轉(zhuǎn)，又問：“驃離可抵達京師？”
李林甫愕然，那張老臉看上去卻極為坦誠：“已收到飛鴿傳書，他們在秦嶺遭遇埋伏，不過有驚無險，使團安然無恙，不日即將抵達京師。”
“你可找到各方面適合的世家女？”
李林甫面露難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陛下，這些時日我寢食難安，把京城中的世家大戶都走訪了一遍，皆說南詔蠻夷不愛干凈，不洗頭不洗澡，沒有人家愿意和親。”
事實上，但凡被他瞄上的，都不得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免不了一番破費，只求不要在圣人面前被提及。
圣人臉一沉，叱道：“荒謬，驃離是南詔世子，未來的滇王，何來什么不愛洗澡！”
“還有人專門打聽過，說驃離自小被送入深山，與豺狼虎豹一起長大，兇殘狠毒、桀驁不馴，此前曾經(jīng)娶過兩房側(cè)妃，但......”
圣人挑眉，“但什么......但說無妨！”
“但......成親沒幾天就都病死了。”
“南詔世子克妻？”圣人不懷好意地笑了，“跟天煞孤星正好配對嘛，朕倒要看看，他倆誰的命夠硬。”
“老臣恐怕此人將來會威脅到大唐，相形之下，現(xiàn)任梭羅王后賢良淑德，二王子為王后所出，從小便喜好漢家文化，博古通今、溫文爾雅......”
“梭羅王后......我記得驃離的母親是漢人，姓顏？”
“顏王后早已離開王府，遁入空門?！?p> “看來南詔地界也不太平，哈哈......咱們再給南詔添把火。”
圣人沉吟片刻，忽然道：“韓益有功于朝，如今家破人亡，只留下這么個女兒，孤苦伶仃，她捉拿李裹兒有功，如今長安時疫流行，她一心救治百姓，又立下大功，朕甚感欣慰，意欲收她為義女，賜李姓，與南詔世子婚配，你看如何？”
“這......”
李林甫有些遲疑，前面費力鋪墊都是為了心腹王烘，更為打擊廣平王李俶。
可一瞥圣人高深莫測的神色，臉上立刻露出諂媚的笑，點頭贊道：“陛下圣明，韓益在天之靈，定會對陛下感激涕零，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會稱贊陛下的仁慈，蘇清蕪一介孤女，能躍上枝頭做鳳凰，當(dāng)然是高興還來不及哩?！?p> 圣人目中露出滿意之色，笑道：“等驃離入京，立刻安排接見南詔使團，宣布朕的詔令?！?p> 李林甫猶疑道：“陛下，蘇姑娘畢竟與王翰有婚約在先，而且，這個蘇清蕪清冷高傲，驟然將她配與世子，萬一......是否讓老臣先行安排一番?！?p> 說罷，湊到圣人耳邊私語陣陣。
語罷，圣人眼珠子一轉(zhuǎn)，哈哈一笑，“朕還聽聞你有個綽號?！?p> 李林甫尬笑，“什么綽號？定是坊間亂傳亂講！”
“李閻王。”
李林甫后背直冒冷汗，顫巍巍道：“陛下冤枉，老臣一心只為社稷……”
圣人冷笑，笑著笑著，那笑卻愈發(fā)令人難以琢磨，片刻之后，才悠然道：“我可是幫你解決了和親的大難題，你安排蘇清蕪進宮，朕跟她談?wù)??！?p> 這是皇帝陛下準(zhǔn)備親自打雞血、布置任務(wù)哩。
李林甫會意，點頭哈腰的稱贊：“陛下圣明，此女克親，嫁入南詔克制蠻夷，讓南詔聽命于大唐，從側(cè)面牽制吐蕃，此番安排若成功，大唐西南安矣!”
圣人的面色忽而沉肅，幽幽道：“到底是何人半道劫殺南詔使團？”
李林甫急于表功，忙道：“好在老臣早已與苴蒿定下良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任誰也料想不到，苴驃離離開第二天，真正的五色寶玉才離開南詔，由大內(nèi)影衛(wèi)護送，曉宿夜行，五日后便已送抵京師?！?p> “驃離無事，已是萬幸，否則，大唐與南詔之間又起嫌隙。”
“希望看到這種局面的，自然是吐蕃?！?p> “吐蕃？”
李林甫滿臉老狐貍的笑，“苴驃離一行扮作普通獵戶，普通山賊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們，提前埋伏的人，定然收到了消息?！?p> “可是，”圣人細細閱看奏報，搖了搖頭，“那個奪走寶玉的女人，絕對不是吐蕃人。”
在圣人面前露拙藏巧，才能命長。
李林甫點頭，恭敬道：“請陛下為老臣解惑?！?p> 圣人哈哈一笑，“若是吐蕃，使團就不會安然無恙了?！?p> “陛下圣明，不過，那個女人拿走的是贗品?！?p> “她很快就會知道受騙了?！笔ト死渎暤溃骸岸遥⒖叹蜁榈綄毼锊卦诤翁?，說不定哪一天，潛入宮中，將五色寶玉換成贗品，也未可知。命令大理寺追查劫匪，五色寶玉關(guān)乎社稷，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