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白楊樹剛勁挺拔,微風吹過,樹葉挲桬作響,綠油光亮的葉片,怎么看,都透著無限生機,宛如正值青春的少年郎。
綠葉掩映下的那棟三層辦公樓,正是何未工作的地方。一樓是化驗室和各部門辦公室,二樓是會議室和老板辦公室,三樓是職工宿舍。何未在這里,開始了自己全新的工作與生活。
何未是農(nóng)學院畢業(yè)的,她現(xiàn)在的職位是正源公司的一名品管化驗員。專門負責化驗原料與飼料成品的質(zhì)量成分,為原料和產(chǎn)品的質(zhì)量起著保駕護航的重要作用。
雖然才剛開始接觸各種檢測儀器和各種瓶罐試劑,但對新領(lǐng)域的探索樂趣,讓何未好似又回到了自己輝煌的學生時代,暫且忘掉了十多年來婚姻與生活的種種不盡人意。
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何未與同事的關(guān)系也大都相處融洽,田老板本來就是位性格溫和、尊重人才的老板,對何未這種勤勉的工作態(tài)度也很是賞識。很快,何未在公司里就找到了歸屬感。
那種新生的快樂,讓原本潑辣直爽的何未在逐漸蘇醒,有時心情大好時,她會吼著嗓子清唱幾句流行歌曲,那渾厚的音色及精準的唱腔,讓一眾同事驚嘆不已。
公司員工絕大多數(shù)都是本村居民,像何未這種家離得遠的,很少。
三樓七、八間的員工宿舍,管門房值班的一對老年夫婦住了一間,何未住了一間,還有一名車間中控操作工住了一間,那小伙二十歲剛出頭,比何未小13歲,比何未的兒子也只大了約摸10歲。
其他房間都是空的,何未因此開僻出一間空房來做廚房,一間就地取材養(yǎng)了幾只雞,用的是公司的雞苗和公司的飼料,另有一間是公共洗漱間,就這樣,何未的小日子也算是過得風生水起。
白日里的公司是繁忙一片,各行政部門的人員往來穿梭,各負其責;車間的生產(chǎn)也是熱鬧喧騰,原料庫的叉車將玉米、小麥等各類原料投入料倉,經(jīng)過機器的粉碎,中控的電腦配比,混合,加熱,制粒等一系列生產(chǎn)過程,到最后成品打包裝袋,搬運工成垛碼好,銷售部開單發(fā)貨,往來車輛,人群喧囂,機器轟鳴,好不熱鬧。
何未的工作也忙在其中,抽樣、化驗、到中控查看配方的執(zhí)行情況。若碰到有顧客投訴產(chǎn)品質(zhì)量的時候,何未還要分析原因,上要報告老板,下要安撫顧客情緒。小小的方寸之地,卻大大地充實了何未的生活。人生的價值在勞動中得到體現(xiàn),也是一種極平凡的快樂。
待一天結(jié)束,忙碌了一天的人們下班回家,公司里才開始清靜起來。何未的下班是回到樓上宿舍,非常便利。
公司的經(jīng)營有旺季和淡季的區(qū)分,從每年的春末夏初到深秋時節(jié),是旺季時節(jié),整個冬季完全屬于淡季。旺季的時候,全公司整體的生產(chǎn)銷售都會很忙很忙,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到了淡季的時節(jié),幾乎屬于休整時段,相對清閑很多很多。忙碌與清閑,相得益彰,倒也挺平衡的。
幾個月后,何未對這種全新的生活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
三月的天氣,萬物復蘇、春風拂曉。
何未晨起,洗漱完畢。
三樓宿舍,走在廊道上,無意中放眼望去,晨間的周圍田地里,滿滿泛著略帶嫩黃的青綠,稀稀落落的幾戶農(nóng)家,錯落有致的分臥在田間空隙處,靜謐悠閑得很不像話。
在何未視距范圍內(nèi)最近的一家老屋,門口是平坦寬闊的稻場,稻場周圍栽種著各類果樹,桔子樹是一年四季不變的深綠。幾株梨樹,看似黝黑虬勁的枝椏上,綴滿了白色的星星點點的花苞,更有幾朵膽大的,絲毫不懼初春里隨時會來的倒春寒,盛放得那是分外妖嬈。房子大門兩側(cè),整齊的分列著幾棵桃樹,粉色的桃花,瓣瓣嬌嫩,美得讓何未掰著覷視眼眼角的手,始終舍不得放下來。
無奈胳膊酸痛,何未收回視線。腦子里浮現(xiàn)出“帶雨梨花”和“桃花運”倆詞,白嫩的花苞及花瓣確實是無限惹人憐愛,哪里舍得讓它們沾染風雨呢;粉紅一片的桃花,那種密集的美麗、單朵造型的雅致,沁人肺腑的清淡花香撲面而來,帶給欣賞的人們的愉悅感,不正如男女間美好的愛情一樣,滋潤心靈嗎?想到這里,何未那顆早已被俗塵深深掩埋的文學之心,瞬時清亮了一些......
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心間慢慢升起......
桃花運,想到這里,何未的嘴角微揚,一抹笑意在那張不再年輕的臉上,漾開。
屋后斜側(cè),有個不大不小的湖泊。湖岸四周,許多棵高大繁茂的垂柳拔地而起,挽手相連密不可分,無限旖旎的依傍在湖畔。無風的時候,湖面平靜如鏡,碧綠幽深的湖水充盈其中,紋絲不動;待到風起時,湖面便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紋,像是舒展開去的郁結(jié)已久的人的心情。
春光明媚里,萬千條新抽的長長柳條,萬千個含羞帶怯的小芽,串成一束束碧綠的絲絳。絲絳鋪陳開來,遠遠近近,帶有層次的美感,似是晨曦中朦朧的綠霧,又似在湖水中被浣洗的輕紗。春風拂過,湖面上圈圈漣漪隨風蕩漾,倒垂著的絲絳,輕柔曼妙的身姿,風情萬種的在空中、在湖水的倒影里,恣意搖曳。
沉醉在晨光美景中的何未,回過神來時,神清氣爽滿心愉快,收拾收拾美好的心情,下樓去辦公室,開始新的一天。
何未輕快的打掃著辦公室的衛(wèi)生,腦子里浮現(xiàn)出發(fā)生在昨晚的那一幕一幕。
興奮,略帶甜蜜......
一個黑衣人飄然而至。沒有人看見他是怎么進來的??墒撬麅叭灰呀?jīng)站在了何未面前。他叫劉稼。何未三樓宿舍的鄰居,中控的那名二十歲剛出頭的小伙兒。
何未:你來了。
黑衣人:我來了。
何未: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
黑衣人: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何未:我們早上才碰過面。
黑衣人:可我現(xiàn)在又開始想你了。
寂靜!寂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激烈而雜亂的心跳。
許久,還是何未打破沉默。
“你先去上班,工作不能誤?!?p> “好!”
一道黑影奔突而出,瞬間不見蹤影。
何未面帶桃紅,將一顆險些跳出胸腔的小心臟,強行壓了回去。
何未接著拖地,心里想著一個不算太好的數(shù)字:13。那是她與他年齡相差的距離。他二十三歲,何未三十六歲。
他是那樣的年輕、稚嫩。她卻飽經(jīng)生活的滄桑。是天意?還是造化弄人?
想想昨天晚上,何未的思緒如野馬奔騰,收不住韁繩。
昨天下班后,如常,到廚房去做晚餐。
家里帶來的風干五花肉,肥瘦相間,白的冒油紅的發(fā)亮,切成薄片放在盤子里,煞是好看,恨不得生的都能吃下。初生鮮嫩的蒜苔,嫩綠嫩白的,輕輕一碰就能斷掉,切成小段,配上一個紅紅的辣椒切絲待用。
何未在準備這一切時,劉稼回宿舍路過時,就探頭進來看過,何未不以為意。
何未打開電磁爐,置鍋燒熱,五花肉下鍋煸炒出油,香味噴薄而出,待肉焦黃開始卷曲之時,倒入切好的蒜苔和紅辣椒絲,紅、白、綠在鍋內(nèi)翻炒,歡躍的巔來簸去,香味裹挾著色彩,堪稱是一場視覺和嗅覺的盛宴。
這香味,軟綿悠長,令人無法抗拒。
一道人影,悄無聲息,暗暗地在靠近。
隔壁的小伙兒,實在熬不住這香味的攻勢。
隔壁的小伙兒,意志力太薄弱。
何未偏頭一看,身旁站了一人,來人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鍋里熱騰騰的盛宴。垂涎欲滴!
何未看著這個年輕人,不由得想笑,有那么一瞬間,何未甚至想起了自己留在家里的十歲的兒子。
“你吃了沒?”何未問鄰居。
“沒有?!笔终\實的回答。
“要不一起吃?正好飯煮得也夠?!焙挝措S口道。
“好呀!好呀!”歡呼雀躍,等得就是這句話。
何未順勢又煎了盤陽干魚塊,熗了盤生菜。
兩個人的晚餐,吃起來帶勁多了,尤其鄰居又是一生猛小年輕。不一會兒,風卷殘云,盤底兒朝天。
待何未收拾停當,飽餐之后的鄰居似乎并沒有離去的意思。
何未心里正琢磨著這人是幾個意思。
雖然何未于鄰居而言算得上是老江湖,但初識不久,難免略略有些尷尬。
為免尷尬,何未又泡了兩杯綠茶,鄰居倒也不客氣。
氣氛靜謐,茶氣氤蘊,在空氣中凝聚成一種朦朧的曖昧。
“何老師,第一次聽你唱那首《九兒》時,我的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淡淡喜歡。”鄰居打破沉默,手握茶杯,眼卻沒敢正面瞧向何未。
等等,這家伙是在表白么?
何未有點懵,大腦開始飛速運轉(zhuǎn),心臟開始激烈跳動。
雖然,她科班的出身在公司里,人人尊稱她一聲何老師;雖然,她的廚藝是有那么一丟丟的好,但就吃了一頓飯的功夫,也不至于就吃出了感情,讓稚嫩的他,就如此這般的春心萌動了吧。
“你是喜歡那首歌吧!”何未壓制住狂跳的心盡量使之歸于平靜,試著想修正他走偏了的思想。
“我雖然是很喜歡那首歌,但我更喜歡唱著那首歌的你?!焙啙?、直白的答。
何未猝不及防、出乎意料。她瞬間又開始有些氣短,呼吸不暢。
何未詫異地看著那張稚嫩的臉上微抬起來的細長的眼:很大膽!不像是裝出來的!眼神中有種無知無畏的沖動,比較符合他們那種小年輕的脾性。
莫名的緊張、復雜的感覺,在何未心中升騰、升騰、升騰……
何未有一瞬間是眩暈的,眩暈的時間持續(xù)了到時底有幾秒,她自己無法記數(shù)。
看著眼前這張無比年輕的臉,雖然長相一般,甚至算不上英俊美貌,但年輕的皮膚嫩滑緊致,怎么看也算是青春逼人。何未滿腦子浮現(xiàn)的是鏡子里自己那張盡染霜華的老臉,明明不停地在內(nèi)心里提醒自己要清醒一些、現(xiàn)實一些、理智一些,但不可控地有畫風不停閃過腦際,那畫風是:一株枯藤頂上竟有一簇新葉。那樣的違和,卻又是那樣耳目一新。
看似枯萎黯淡的枝干,確實能抽出新葉。是造物主的神奇,也是春色的逆襲。雖然極有可能那新綠只是曇花一現(xiàn),并不能長成氣候,但至少曾經(jīng)創(chuàng)造過奇跡,在該綠的季節(jié),恣意綠了一把。所謂枯木逢春,大抵也就是這個意思。
何未此時此刻,覺得自己真真正正是枯木逢春了。
多年來麻木而痛苦的生活,讓何未舍不得放棄這一絲春色,盡管各方面都不合適宜,甚至不知這春色能綠上幾天。何未真的舍不得,她只想把這春色緊緊抓在手中,或許能慰藉一下自己早已狼狽不堪的心靈。
何未思想的野馬,在精神的曠野里策馬狂奔,馬蹄踏遍了昨晚發(fā)生的點點滴滴。
何未捋清思緒,決定拋開一切俗塵和條條框框,她想跟隨自己的內(nèi)心一次。青春已逝,只剩下那么一點點可憐的小尾巴。經(jīng)歷了太多的遺憾與錯過,體驗了太多的痛苦與煩惱,何未只想隨心隨性的放縱自己一次。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想管。
?。?p> 一段相差甚大的姐弟戀。閃電般上演。
年齡相差巨大,生活背景相差巨大,方方面面相差巨大。
何未飛蛾般撲騰進去,那個名叫愛情的火坑。
工作上的交集,生活上的便利,何未與小劉稼的戀情發(fā)展迅猛。
下班后的時間,何未不再孤獨,有的是我給你喂食、你給我洗臉的濃情蜜意。
甜蜜的愛情里,只有兩個人,我的眼中只有你,你的眼中只有我。
何未在戀情中,短暫的忘了自己那個一直很糟心的家,短暫的忘了自己那個一直很內(nèi)向的兒子,短暫的忘了自己與他之間年齡上相差的那個很不吉利的數(shù)字。
如若這種短暫,能變成永遠,那就是完美,可惜永遠太難!如若所有歷經(jīng)過的苦難生活都能被記憶抹去,那也是幸事,可惜生活不是寫書,不是想失憶就能失憶的。
春天在甜蜜與芳香中悄然離去。繁花落敗。
夏收如約而至。
田地里的大麥小麥成熟了,在初夏的陽光里散發(fā)著香甜的氣味。
正源公司的旺季來了,何未的工作也開始忙碌起來。
每年此時,公司要開始大量收購飼料用原料,大麥、小麥、玉米被各種大小商販收購后販賣到公司來,品管部門的工作便是嚴抓質(zhì)量,每一車來貨,何未都要取樣、化驗。
從對原料外觀的望、聞、問、切,到對原料內(nèi)在的化學檢驗,何未是步步嚴謹,事事負責。嚴控水份,霉變率,并根據(jù)化學儀器測檢原料的蛋白含量、融重等指標核定價格。檢驗質(zhì)量好的原料,公司開的收購價格會高,反之,質(zhì)量不太好的價格會低一些,質(zhì)量有嚴重問題,會影響到生產(chǎn)的原料則會拒收。
品管部門就是這樣一個繁鎖事多、責權(quán)重大的部門。何未就是正源公司的品管部門負責人,何未還有一個助手,魯芳芳。稍微大一點的事兒都是何未負責,魯芳芳則直接受命于何未,輔助性做一些簡單取樣的活兒,間或執(zhí)行一下何未的命令,監(jiān)督一下生產(chǎn)部門的質(zhì)量。
何未掌握著大小商販們的經(jīng)濟命脈?,F(xiàn)在這種收購旺季,何未的辦公室里經(jīng)常圍滿了各色商販,當然,這些人都是極力想討好何未,希望她筆下的檢驗結(jié)果,能有利于自己賣個好價錢。
何未家的那個周小強,每年這個時候,也會捎帶著在老家農(nóng)戶手里收一些零碎的大麥、小麥什么的,運到何未這里來倒賣,賺幾個零花錢。因為資金有限,能力也有限,他也不可能正兒八經(jīng)地把這種經(jīng)營當成正經(jīng)營生。
有時候,周小強有些個朋友能力強些,整個季節(jié)都在做這個生意,為了在何未這里行個方便,也會叫上周小強隨車來公司,只要許以一頓酒菜,周小強也是極其愿意來幫忙的,全當是消譴了生活。
那一天,周小強陪著朋友拉了一車的貨。整個上午,何未都在忙著,當然也是兼顧了朋友,盡心盡力安置妥當了一切。一來呢,在兼顧工作的同時,對朋友盡地主之誼,二來呢,希望周小強一行人早些了事早些回家。畢竟,心里有事兒,還是瞞著周小強的。周小強再不濟,現(xiàn)在也還是法律上認可的自家老公。縱使他有萬般對不住她,她還是有些心虛,她沒有勇氣直接開口坦誠一切。
她只想打發(fā)了周小強,好讓自己心安一點。
一行人早早辦好了事,錢也賺到手了。大家也知道周小強那德性,不來一頓酒菜,這事兒就不算收官。不醉不歸嘛。
正源公司不遠處的馬路邊上,有一排的餐館,因為是地處國道,很多長途的司機要歇腳吃飯。一伙人,定了一家餐館就喝上了,賣主高興著自己這趟生意的順利,心中是感謝何未的。
周小強就著這種感謝,極大了滿足了內(nèi)心的虛榮。一手拍著胸脯,一手緊握著酒杯,豪情滿懷:“跟你們講,我老婆在這家公司可太重要了!不夸張的說,這個廠子要是沒有我老婆,這老板根本撐不下去!若沒有她把質(zhì)量關(guān),飼料就賣不出去,那老板還混什么呀混?”
大家瞅著他那張醬紅的豬肝臉,聽著他舌頭都不太利索的聲兒,也不去印證他的話中真?zhèn)巍W鋈四?,不必太認真太較真。
人嘛,無論高貴與卑微,不都是在尋找一種尊重嗎,他周小強人品再爛,他也仍然想獲得尊重。雖然這種極其微薄的尊重借助于自己的老婆,雖然他自己并未在生活中真正尊重過她。
管它呢,只要能用,只要能獲得,怎么著都成。及時行樂,是周小強的人生信條,從未改變。
這一頓酒喝到了下午,方才散席。一行人開著車回到菱湖。
晚上下班已是九點多鐘,天,不知何時開始下起雨來。何未忙完化驗,走出辦公室,感受到了一股涼意襲來。
畢竟是春末夏初,一變天,氣溫說下降就下降,一降溫差可以達到十多度。何未縮緊身上單薄的襯衣,回到宿舍,洗洗收收,實在太累了,準備睡下時,已快十一點了。
迷糊的睡夢中,一陣手機鈴聲吵醒了何未。何未瞇縫著眼睛,看清了是周小強的來電,時間是凌晨一點多。按下接聽鍵,周小強吐詞不清,舌頭含糊不知嘟嚷著啥。何未太熟悉這語調(diào)了,每次他喝得不醒人事時,說話就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兒。
一股更加熟悉的憤怒瞬時涌上心頭。所有被自己在麻痹中刻意去忘記的往事,如永不消逝的濃煙,挾裹著厭惡,霎那間密不透風的包圍了何未整個身心。多年以來那種憤怒到絕望的感覺,再次殘酷地擊中了何未。
“說清楚點,到底什么事兒?大半夜的,又鬧什么幺蛾子?”何未厲聲高吼著,撕碎了夜的平靜。
“我……找你……壞路上了”那邊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聽不清所以然的連篇醉話。
氣急攻心的何未知道短時間里也問不出原由了,醉成這樣了,哪還說得清話?何未感覺這一夜是無法安生了。
何未掛掉周小強的電話,立馬打到白日里來賣麥子的朋友那里,想弄清周小強到底什么個情況。
“是這樣的,下午我們回家后,周小強不肯走,在我家打了一下午的牌,晚上我們就又一起吃晚飯,酒一喝就到了宵夜時間,你也知道的,他……”朋友的欲言又止里,何未很清楚明了當時的場景了:永遠是一端酒杯就不肯散場的人,是自己的老公!永遠只在虛幻里找快樂的人,是周小強!
朋友在何未的無言以對里繼續(xù)說:“最后我們實在熬不住了,就散了,他嚷嚷著說要來找你,我們都勸他,喝成那樣兒哪里還能在夜里來你這兒,于是我就送他回了你家。你也知道的,那種狀態(tài)下,他已經(jīng)失控了,東倒西歪的推出摩托車,我攔也攔不住,后面我就不知道了?!?p> 何未聽完事情經(jīng)過,已經(jīng)渾身冰涼。漆黑的夜,窗外的雨挾裹著冷風,凌厲得很。
何未思考片刻,撥通周小強的電話,“嘟----嘟---嘟……你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何未掛機再撥,無人接聽。反復了十幾次,同樣是令人絕望的無人接聽,何未不知道是那個醉鬼睡著了,還是根本就是醉到不會接電話了。
那一刻,有那么一個瞬間,何未恨不得他就這樣醉死算了,省得無休止的彼此折磨。
醉死,對他而言,可能是最幸福的歸宿;對她而言,也是一種解脫。
正在何未極度無奈的胡思亂想之時,電話響起來了,周小強來電了。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醉鬼居然打過來了。也許是冷雨讓他暫時有了瞬間清醒。
“說你現(xiàn)在人在哪里,我只要地點?!焙挝春喲缘?,說多了掰不清不說,對解決問題絲毫沒有幫助。畢竟是孩子他爹,再爛也是自己家里人,不管還是不行的。
“~〒‖蔡橋橋頭?!簟臁痹谥苄姷囊魂噥y碼之中,何未捕捉到了準確訊息。
“我現(xiàn)在出發(fā)過來,我知道你在蔡橋橋頭,你就待在原地不動,把摩托車的車燈打開,這黑燈瞎火的,我來時好發(fā)現(xiàn)你的具體方位?!焙挝慈套∨?,大聲交待他。
何未估計他已經(jīng)爛醉如泥摔倒在那里了,想動估計也動不了。若還能動,他也不會打電話給她了。一邊腦補著他的現(xiàn)狀,一邊迅速思考著應(yīng)對方案。
風雨交加,夜黑路遠,何未自己也只能騎摩托車趕過去,可是她一個女人,就算敢一個人騎行那么遠,找到他后,一個爛醉如泥的男人,還有一輛他摔倒了的摩托車,她該如何把他帶回家去?周小強說的那個地方在家和公司的路途中間,左右都相距二十多公里,可以說是前不著村,后不挨店的。
想到這些,一個主意浮現(xiàn)了。
何未穿好雨衣,去宿舍隔壁敲響了劉稼的房門。睡眼惺忪的劉稼,看著門外何未的行頭,他一時不明就里。
何未簡明扼要地把事情經(jīng)過講述了一遍,她要劉稼陪她一起去找到周小強,這樣才有辦法,順利將周小強帶回家。劉稼這一段時間與何未的關(guān)系密切,何未的家庭狀況,他也是十分清楚的。劉稼聽完講述后,二話沒說,穿好衣服,就跟著何未走。
風雨中,何未發(fā)動自己的摩托車,讓劉稼坐在后座,載著他頂著夜色與風雨,摸黑前行,朝著黑暗,奔向黑暗。
何未積攢下來的好心情,在這一天,跌回了原形。沉重且黯淡。
一路上,何未感覺后面的劉稼對自己的痛苦,若無其事,沒有明顯的安慰和分擔。仍舊和平時一樣和她開著不知輕重的玩笑。平日里心情好,也沒太在意。現(xiàn)在自己心情如此陰郁,相比起劉稼的云淡風清,何未心里增添了一些別樣的不舒服。
也許是他太年輕,也許他聽來的何未的故事比起何未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與感受,要清淺許多。何未就這樣安慰著自己。換個角度想,以前碰到這種事情,都是自己一個扛過來的,現(xiàn)在能有劉稼陪著,已經(jīng)是強了很多了,再去計較他的態(tài)度,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何未不停地在黑暗中思考著。
約摸在黑暗的道路上騎半個多小時后,何未知道快接近目標地點了,于是她放慢了速度,集中精力,睜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尋找著黑漆漆的路邊有可能會出現(xiàn)的那一點亮光。一會兒之后,劉稼在后面大叫一聲:“我看見了,看見了,路邊有光,前邊前邊!”
何未聚眼瞧去,果然發(fā)現(xiàn)了希望就在不遠的前方。心頭的重負稍稍輕了一些。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眼神到底還是敏銳些,何未腹誹了一下。
駛向目標,靠近路邊。何未的車燈之下,一片狼狽:周小強的摩托車,整個車頭已經(jīng)沖進了路邊的深溝里,只有車尾還斜掛在溝半坡,尾燈的燈光已經(jīng)很微弱,周小強渾身是泥的趴在溝邊上,可能車栽下去后,他倒在溝里之后,憑著本能爬上了路邊,然后睡在泥地里,以風雨為被,以稀泥為床,安詳?shù)牡却挝吹木仍?p> 何未看著眼前的慘景、周小強沉睡在風雨之下泥地之中的模樣,只有一個感覺:世界是如此的糟糕不堪!如此的糟糕不堪!殘酷凄涼的感覺遍布全身。
何未和劉稼合力把周小強的摩托車從溝里推上來,打火試騎,謝天謝地,車還能啟動。溝里的泥地松軟,醉酒者本身的乏力,導致摔倒之后沒有毀壞車的性能。
何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醉得不醒人事的周小強叫醒過來。她要劉稼搭把手,連拉帶拖,兩個人好不容易才把爛醉如泥的周小強扶上了車后座,然后劉稼騎上車去,待兩人都在車上歸位之后,何未用摩托車上捆幫貨物用的強力筋,把周小強綁在了劉稼身上,捆結(jié)實之后,劉稼開始騎著走,再次謝天謝地,小劉稼的年輕力壯,還是架得住爛醉如泥的周小強的。
何未騎著自己的車跟在后面,兩輛摩托車沖出泥濘,回到大路上,終于可以順暢加速行駛起來。
四十多分鐘的風雨兼程,三個人總算是到了周小強與何未的那個家,總算是把漆黑的風雨關(guān)在了門外,總算是把爛泥般的周小強弄回了家里。
何未打開熱水,把周小強收拾干凈后,放在臥室的大床上。然后何未在衣柜里翻出一套周小強的睡衣,交給劉稼,讓滿身泥污的劉稼去洗澡。
夜未盡,拖累劉稼淌進自己家這潭泥沼,心里多少有些過意不去。雖然年輕的劉稼看上去似乎更多的是對此事的新奇感,年輕人未經(jīng)歷凡塵俗事的洗刷,就是簡單。疲憊的何未思索著還有幾個小時,天就會亮了。
何未拿出一套干凈的床單被套,抱到客房里,開始鋪客房的小床,好讓劉稼能有個地方稍事歇息一下。
劉稼洗完后,穿著周小強的睡衣,走了進來,直接躺在了何未剛鋪好的小床上,床很舒服。
何未安頓好一切,才得空去收拾洗漱自己。忙完后,看著醉得不省人事的周小強,安詳沉睡著,果然睡在自家的床上,比睡在風雨中的泥地里要舒坦很多。
客房里傳來動靜,何未走過去,看見劉稼絲毫沒有睡意。
劉稼看到何未進來,一臉的燦爛如花。何未看著這張如花的笑臉,心里的沉重煩躁仿佛被洗輕了不少。何未真想只對著這張年輕而又美好的臉,忘掉所有現(xiàn)世的煩惱和憤怒。哪怕是短暫的自我麻痹,何未也愿意。
美好的心情對何未而言,是一件奢侈品。
何未的現(xiàn)實生活里,正常狀態(tài)是消費不起這種奢侈品的。
經(jīng)歷了大半夜的風雨困頓之后,何未望著眼前年輕的劉稼,周小強的宿醉,成為了兩人打開話匣的開始。
何未開始傾述自己人生中的種種經(jīng)歷,劉稼傾聽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只有新奇和驚疑,沒有同情。
這一點,何未是高興的,畢竟任何一個有自尊心的人,都不愿被別人同情。
爽朗的何未更是如此。
生活再不堪、再艱辛,她只想被理解,不想被同情。
生活實苦,同情只會讓人失去繼續(xù)奮斗下去的勇氣。
時間就這樣靜靜地流逝,在傾述與傾聽中......
此時,漫漫長夜好像并不慢。
不知道已經(jīng)過去了幾個小時,何未和劉稼沒有察覺到天已微亮。
何未和劉稼也沒有察覺到醉酒的人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來,更不知道什么時候周小強已悄悄立在客房門口,滿眼猜疑,看著眼前二人,在和諧暢聊。
“何未,你們這是?”醒了酒后的周小強,語調(diào)是清晰悠長的。
何未驚然回頭,看到一臉清醒又貌似平靜的周小強。
何未起身,默默地走出客房,周小強隨后,二人回到主人臥室,隨手關(guān)上了門。
何未本想,像平日里一樣指責幾句他的酒癮成性、無藥可救的,可是想想剛才略為尷尬的場面,再想想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心虛。一時間,何未竟然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你們倆這是幾個意思呢,這是我們的家呢?”周小強心里很清楚的預感了些什么,只是毫無依據(jù),全憑感覺。
“什么什么意思?你昨晚那種情況,你只怕自己都不記得了吧,我找個同事幫忙把你弄回家,以免你醉死路邊,有什么不對嗎?”調(diào)整了片刻思緒的何未,頭腦很快清晰了。
何未的音調(diào)很高,嗓門兒很大,仿佛只有聲音大才有壓倒性氣勢。
剛才僅有的那點心虛,瞬間就被慣常的憤怒淹沒了。
周小強囁嚅無聲確實也無話可話,醉酒的事實與丑態(tài)無需何未多說,他自己心理明鏡兒似的。感覺歸感覺,事實畢竟是事實。
“你清醒了就好,昨兒夜里折騰了大半宿,我和同事小劉今天還要上班,一會兒收拾一下我們就走了,你好自為之?!焙挝闯藙僮窊?。
理虧在先的周小強垂下眼,走出房門,向客房的小劉致歉并道謝。清醒時的周小強還是很懂禮數(shù)的,雖然他清醒的時候并不多見。
一切又回到主人與客人之間的客套寒暄的套路中。世界上最遠的路果然是套路。
望著何未騎上摩托車,載著劉稼離開家門口的背影,周小強的心中首次有了一種無以言狀的危機感。
一切似乎都不像以前那樣讓自己放心了。
雖然,自己看到的只是他們二人夜聊的場面。但兩人臉上的神情以及空氣中彌漫著的曖昧氣氛,似乎藏著某些秘而不宣的東西。
何未再也不是那個自己可以牢牢掌控的老婆了。一種微妙的情緒,很篤定。
隨后的幾天日子里,周小強照樣到處晃蕩在菱湖的各色酒桌之間,但無論醉著還醒著,腦子里那一對雙雙離去時的背影,像個幽靈一樣時而會閃現(xiàn)閃現(xiàn),搞得他喝酒都沒以前有滋味了。
日子還是以前的日子。感覺卻不再是以前的感覺了。這種感覺周小強十分不喜歡。
清晨醒來,周小強難得十分清醒。
他轉(zhuǎn)悠在自己房屋周圍的魚塘邊。順便撒了些魚飼料。
已是初夏,抬眼望去,湛藍湛藍的天空中,些許浮云還帶著夜的影,透露出淡淡的青。
西邊空中,碩大圓滿的興月星,還沒有落下,東邊的太陽即將跳出地平線,瑰麗絢爛的朝霞將天空,渲染出極壯美的景觀。
瞬間,太陽破霞而出。
同一片天空里,高懸的興月星略顯淡白,紅彤彤的朝陽光芒萬丈。
那紅,像血。
周小強看著魚塘里快樂的搶著食兒的魚群,心情驀然又開始低沉。
腳邊有塊亮晃晃的碎玻璃,沾了些許泥土,他懊惱地一腳踢出去,那塊玻璃在空中劃了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卟哧”落入池中,驚散了那群正在搶食的魚群。
周小強一顆煩惱的心隨著碎玻璃一起沉到水深處。
他一顆郁悶的心,在大腦清醒時,愈發(fā)郁悶了,本來他清醒的時候就不多。
他恨恨地一跺腳,心里有了一個決定。
兒子上學時都是安頓在奶奶那兒。周小強經(jīng)常行蹤不定,無心也無法照管兒子的起居。何未又在外上班。周小強從生活方式到精神思想上,都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人。
周小強回屋給自己做了碗黃金醬油面,吃飽之后便開始行動。
一圈電話下來,果然有熟人今天有車玉米要拉到何未公司去售賣。
周小強如愿隨行。
他想在今天再去何未那里探個究竟,不弄弄清楚,那個時常閃現(xiàn)的背影,像根粗大的魚刺,橫刺在心里始終是個事兒。
一如往常,只是周小強的關(guān)注重點變了。
以前是插隊啊交貨啊價錢吶,今天他全然不在意這些,周小強表面上還是一如往常的表情,他的眼光卻一直在暗地里有目的地觀察著何未。
以前每次,周小強都恨不得在第一時間搞定交貨,早完早了早點去喝快活酒,每次都死纏著何未以達成便捷通道,十分高效地完成任務(wù)。
今天的周小強一反常態(tài),一點也不著急幫忙交貨的事,悠閑的按著規(guī)矩、守著秩序地在排著隊。
天氣很熱,貨主是個生意人,顯得有些焦慮。
貨主再三要求周小強能不能去找找何未,要她來早點驗貨時,他裝裝樣子,到處晃一圈回來說人實在多,只能按順序來。
周小強有了充足的時間,何未的工作照例是繁忙的,與平日里并無異同。生產(chǎn)車間里機器轟鳴,井然有序,也未見有別人來找何未套近乎。一切未見端倪。
中午時分,仍沒排到周小強他們。
何未一如往常,忙碌。
倒是何未自知百忙之中,沒有幫到家鄉(xiāng)人的忙,有些心生歉意??吹街苄婋y得沒有催鬧,主動到公司食堂買了幾份飯菜,讓家里來的他們,不致于餓著,算是盡了地主之誼。
看著何未忙著工作的時候,還惦記著安排他們的生活。周小強有很多個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算起來,和何未風雨同舟已有十六載,其間他倆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風浪,風浪再大,傷害再深,何未最后總會選擇原諒自己,想到這里,周小強的心里有種溫情在飄蕩。
難得一大上午是沒沾酒的,清醒時內(nèi)心的這種溫情還真有些讓人眷念。
難得這一次周小強有了種正常人的感覺:清醒著比喝醉了感覺好。
初夏的天,變起來很快。上午還是陽光萬里,下午,陰云密布。春雷也如驚蟄般響起。
終于排到了周小強隨車的這車貨。何未麻溜兒地處理好了他們的貨,無論價錢還是結(jié)款,貨主都十分滿意。貨主抬頭望天,滿臉喜悅,終于在雨下下來之前,圓滿收官。
正在貨主張羅著要請隨行人員一行去喝酒吃飯時,暴雨傾盆而至。
周小強找了個借口,要何未去宿舍和她說點兒事。
何未一天忙得腳不沾地的,想想下雨正好歇會兒,就帶著周小強上樓去。
何未一開門,周小強主人般,就往何未床上很舒服地一坐,正準備開口時,耳邊驚現(xiàn)何未的一聲大喝:你身上那么臟,就往我床上坐,晚上我還要睡的。旁邊的椅子,你不知道坐?
由于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何未的一聲憤怒的大吼,著實把周某嚇了一大跳。周某不由得心生絲絲惱怒絲絲委屈:至于嘛,不就是坐了個床嗎!
氣氛立馬尷尬了,周某中午時節(jié)還余留飄蕩在心中的那絲絲溫情,也被這一聲大吼,飄散得無影無蹤了。
何未瞧著周某略顯尷尬的遲鈍,心里也有那么一絲絲歉意。但卻好像又不由自主地就吼出來了,也許是習慣了吼經(jīng)常酗酒的他,誰讓他喝醉的狀態(tài)是常態(tài)呢。弄得他清醒時,她反倒不習慣了呢。
“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去了,想在這里陪陪你?!敝苣乘坪跏枪淖懔擞職?,拋掉剛才的尷尬,看著何未努氣未消的臉,小聲地說。
何未哪里知道周某心里的盤算,更不會知道他腦海里的倍受折磨的猜測。她仍當他是一醉解千愁的周某。
她聽他此話一出口,想都沒想立馬接聲道:“不行,這是公司,你還是和他們一道回家去?!焙挝醋约憾疾恢罏槭裁醋约壕芙^他,拒絕得如此義正言辭,斬釘截鐵。
潛意識里,何未還是怕他會破壞自己現(xiàn)有的平和快樂。
周小強,看著何未那張絲豪不留余地的臉,心里的不安猜測像是得到了證實一般。周小強的臉上變得極其陰郁:又不是一天兩天的夫妻,何至于如此干脆明顯?
周小強不再多說,鐵青著臉起身拔腿就朝屋外走去,心里的陰郁更甚于臉上??磥?,還是醉得不醒人事來得好些,免得清醒時內(nèi)心會平白無故的遭受到痛苦。
當何未在后面追下樓時,只看見周小強一眾人等喧鬧著在雨幕中離去的背影。
何未雖然有些后悔自己的直白,也暗自想到剛才可能傷害到周小強的自尊了??梢幌氲街苄娖饺绽锏臒o賴及臉皮厚度,她估摸這應(yīng)該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兒。畢竟,一個多年以來,酗酒成性的人,哪里又有什么自尊心可言呢。
可何未絕對料想不到的是,周小強今天的來意,很不同尋常。
雨沒有停下的意思,更大暴風雨,將至。
何未看看時間,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多鐘了,下班的時間快到了。
何未冒雨去食堂吃了點飯,想想今天的事情很多,很多的化驗要做,加班不可避免。
她就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開始忙起來。白天里抽樣出來的貨物樣品,一步一步的操作,出化驗結(jié)果,填寫檢驗報告,歸類存檔管理。
時間在靜心的工作中流逝得飛快。
車間的機器在傍晚時分也歇停下了。工人們也四散開來回家去了。劉稼這一天結(jié)束,也正好輪班休息,回郢城家中去了。
靜謐的夜。九點十分。
何未正待收工。
靜謐的夜里,遠遠傳來一群人的喧嘩聲,若有若無。
何未沒有在意,正在做完工前的清潔衛(wèi)生,一會兒就可以上樓歇息了,想想何未就覺得一身輕松。
喧嘩之聲由遠及近,貌似已到公司大門口,門房值班大爺正在說些什么。
何未走出收拾妥貼的辦公室,好奇地想看看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還未走近黑暗中的那群人,何未瞬間明白了。
那群鄉(xiāng)音何未真是再熟悉不過了,尤其是其中夾雜著的那個醉意朦朧含混不清的男中音。那個不是她家的周小強又是誰。而且,還是一個醉醺醺的周小強。
本以為幾個小時前周小強一行人已經(jīng)回到菱湖家里了。不曾想,他們一行人就在附近喝酒,現(xiàn)在又殺了個回馬槍,在這樣一個夜黑有雨的大晚上。
何未害怕的破壞,如期而至,想躲也躲不掉。心中的怒火,蹭蹭地往外躥。
門房的大爺看見何未到場了,眼瞅著一群已講不清什么道理的人,沒什么話就直接放他們進來了。
同行的人,扶著歪歪斜斜站立不穩(wěn)的周小強,看著滿臉怒火燃燒的何未,都訕訕的笑著。有個平日里與何未走得較近的兄弟大著膽子說:“我們都勸他與我們一起回去算了,他非吵著要喝酒吃飯了再回,一喝就喝到了現(xiàn)在。我們說要回去,他偏要來這里找你,我們不敢讓他獨自一人來,所以就送他來了?!?p> 何未深知自家男人的德性,自己眼瞎也怪不著別人。
“周小強,你現(xiàn)在別這幅樣子站在我面前,我看著心煩,請你馬上隨他們一起回去,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何未的嗓門本來平時就練就得很好,所以此時,更是得到了超常發(fā)揮。
只震得一群醉漢更加暈頭轉(zhuǎn)向。
說完,何未氣呼呼地就轉(zhuǎn)身朝寢室走去。丟下一群吃瓜群眾,也不管周小強是站得穩(wěn)還是站不穩(wěn)。
周小強雖是醉了,心里的郁結(jié)卻是愈發(fā)糾結(jié)。
他紅著雙眼,黑紅著一張臉,用力掙脫眾人,趔趄著跟上了何未,抓著何未的胳膊,嘴里嘟囔著一串串連何未都聽不清的醉話。
何未拚盡全力想甩開他那雙緊緊鉗制自己胳膊的手,只想掙扎著逃掉。
周小強就是不松手,緊緊地攀著何未,在她想脫身的力量下被迫牽扯著拖行。
倆人就這樣撕撕扯扯地朝著前方蠕行著。
這種狀況下,后面的吃瓜群眾也不好跟上,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鬧劇。
何未見甩不掉這個粘在身上的醉鬼,又不敢進一樓的辦公室,那里化學器材多,怕他進去,毀滅性更大。
何未又急又氣,看著眼前的醉鬼那雙能滴出血的紅色雙眼,一張憤怒扭曲的恐怖磣人的臉,何未恨不得把這張臉打個稀爛,以解心頭之恨。無奈雙手動彈不得。
周小強粗鄙的大聲咒罵,說什么何未不是東西,要殺她滅她之類的慣用語。
撲面而來的酒氣,熏得何未很有些惡心。
倏地,腦海里跳出了往常那些年他醉酒后暴打自己的場景。
何未的氣急交加里,又劇增了本能的惶恐與害怕。
何未好漢不吃眼前虧。何未太了解這個醉鬼在喪失理智之后,毫無人性可言,與禽獸并無二致。
為了脫離險境,何未選擇了在黑暗中朝樓梯的方向挺進,以期在上樓的過程中能尋求脫身的機會,畢竟醉了酒的人力氣不能持久。
果然,在踉蹌與趔趄中,醉酒失衡的周小強還沒上到一層樓,就被樓梯絆倒在地,何未趁機脫身,飛奔上樓,躲進寢室反鎖好門。
大口喘息、驚魂未定之中,聽到樓梯間傳來陣陣震耳欲聾的聲響,那是周小強氣極之余,手捶樓梯扶手的聲音。
周小強覺得自己在一眾人等面前丟光了老臉,愈發(fā)窮兇極惡。而這一切都是何未造成的,想滅了何未的恨意愈演愈烈。
原來醉鬼醉了之后,也還是知道講臉面的。
原來,之前那些醉酒之后施暴打人種種不恥之行為,他都歸咎于醉后無知,全都是一種為自己的無恥進行開脫的借口。
醉與不醉,其實內(nèi)心里都是清醒的。
酒后裝瘋、酒后亂性等等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情景所需要的借口而已。
近了。
何未的寢室門,一陣猛烈的拳打腳踹。
寢室門是塊木門,很有些經(jīng)不住醉漢的拳腳。
何未的心又猛烈地跳動起來,害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不知道今天的醉漢怎么會能量如此之大,如此之瘋狂!看此情此景此架勢,躲是躲不住了!
何未關(guān)掉燈,打開已被踢裂的那扇門。
趁著黑暗,和周小強進門之際,從夾縫中速度開溜。
還沒等醉漢反應(yīng)過來,她人已迅速開始往樓下跑去。何未的腦子里只有一個“逃”字,逃得越遠越好,逃得越快越好。
何未知道找不到她的人,醉漢的瘋狂也就沒有了撒氣的對象,這場鬧劇才能盡早結(jié)束。
占著熟悉地理條件的先機,何未在黑暗中,越過吃瓜群眾,消失于茫茫夜色中,她跑出公司大門,躲藏在辦公樓外圍與旁邊農(nóng)舍的夾巷中。這樣以來,她既可以聽到動靜,醉漢又絕無可能找到她。
她屏住呼吸,藏在漆黑一團的夜巷中。張著耳朵,判斷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
“咔嚓----哐啷------嘩啦------”像是玻璃爆裂的巨響,呼嘯而來,劃破寂靜。
頓時,公司內(nèi)圍傳來人群的各種驚呼聲,夾雜著慌亂的腳步聲,很吵很亂。
何未聽得心驚膽顫,不明就里,又不敢現(xiàn)身去探個究竟。
畢竟,自己是根源,禍患是自己家老公。
何未一顆心有焦灼,有屈辱,有驚懼……千般滋味萬種愁緒,涌上心頭,和著眼淚,奔流而下。
何未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哭泣了多久,直到她聽到公司門口有車啟動的聲音,慢慢地嘈雜的人聲也似乎跟著車一起遠去了,四周又只剩下了寂靜。
何未靜心聆聽了約摸一刻鐘,確信沒再聽到任何聲音,才慢慢起身,偷偷地借著夜色,潛入公司。
她的身影剛悄然滑過門房,就被門房大爺顫聲叫住:“何老師,你……你老公出事了,他們送他……送他去郢城醫(yī)院了!”
燈光下,門房大爺?shù)哪樕钒?,一幅活見了鬼似的表情?p> 門房大爺也是位見過世面的大爺,何至于怕成這樣兒?何未心底很是納悶。
一陣冷入骨髓的寒意涌遍全身。
何未哆嗦著拔腿奔向自己的逃離之地---寢室??斓綐窍聲r,腳下似乎踩到了地面上某種尖利的碎片,何未顧不得深想,哆嗦著繼續(xù)跑向樓梯。
樓梯間的聲控燈,像受了驚嚇似的,亮著不敢熄掉。
映入何未眼斂的,居然是,是血。
鮮紅的血,紅得像早上天空中出現(xiàn)過的朝霞。
大滴大滴的血跡印灑在樓梯間的層層臺階上,蜿蜒向上,直抵三樓。
何未呼吸困難,艱難爬上三樓,剛到樓梯口,何未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差一點暈厥過去。探個究竟的意識強撐著,何未才能保持著清醒。
滿走廊的地面上都是玻璃的碎片,大塊的,小塊的,碎屑狀的,還有大灘大灘的鮮血,混染在玻璃碎片中,在燈光的反射下,散發(fā)出觸目驚心的幽靈般的可怖光芒。
走廊上的整面的玻璃窗,此時已是大個窟窿小個窟窿,參差不齊的玻璃樁殘留在玻璃框內(nèi),慘不忍睹。
十幾年來,無數(shù)次的醉酒之夜,今夜,是唯一血流成河的晚上。
何未渾身顫抖,無法控制。
何未強忍著踏過血色走廊,走回寢室,門已被踹得比玻璃樁還慘爛。剛才黑暗中逃得慌亂,跑得太急,手機忘在床上沒拿。
何未發(fā)抖的手拿起手機,半天才劃開屏幕解鎖。果然,上面無數(shù)個未接來電。
點開最近一個的未接來電,撥過去……
“你終于來電話了,周小強手捶玻璃時,右手動脈被劃傷,出血過多,我們已經(jīng)把他送到郢城醫(yī)院來急救了,現(xiàn)在還在急救室里搶救……”對方急亂的聲音傳過來。
何未的腦子里嗡嗡作響,后面的話已然聽不太清了。
從躲到逃到回來,不過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她的生活卻發(fā)生了驚天巨變,差一點出了人命!
雖然她無數(shù)次惡罵過周小強,希望他能醉死算了。當真的身臨其境時,那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讓何未的大腦一片空白。
何未茫茫然,跌坐在寢室門口,滿目殘敗,驚悚血色,空氣中的血腥味兒讓何未直想嘔吐。
何未干嘔了半天,只嘔出了滿眼的眼淚。
絕望的何未撕心裂肺地慟哭起來,哀號之聲撕裂夜幕。
何未除了痛哭,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樣思考??帐幨幍囊淮贝髽抢?,只有何未的凄然的哭聲在回旋,久久不能散去。
晨曦。
就算渺小的人類發(fā)生了天地裂變,太陽照樣會東升西落,日子還得照樣過下去。
心如死灰的何未,帶上自己辛苦上班的工資卡,踏上了清晨第一班開往郢城的公交車。
昨兒半夜再無電話打來,何未判斷周小強暫無生命之憂。
朋友的照佛畢竟是要還的。自己家的責任,還是應(yīng)該由自己來擔負。碰上了這種事兒,好賴自己也得咽下。
何未的一生注定要在巨風大浪中凄涼前行。
好在,多年來的生活之苦,已經(jīng)把何未煉成了一個堅韌的女人。
何未抵達醫(yī)院樓下的自助銀行,取出了卡里所有的錢。
當她找到周小強時,他已經(jīng)從急救室出來了,被安置妥當,一夜還算穩(wěn)定。
看著病床上整條手臂都纏著厚厚的石膏紗布,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面如死灰的周小強。何未能夠想象昨晚那幾分鐘里,他如失控的野獸般,瘋狂地用手捶破玻璃,以肉體極端的疼痛來渲泄內(nèi)心的憤怒。
也許在那個時刻,他是希望能夠在疼痛中流盡鮮血而死去,以自殘的方式來結(jié)束自己一敗涂地的醉爛生活。又或許,他醉酒至深,根本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無意識中傷殘了自己。天知道他當時腦子是怎么想的,一切就這樣真實的發(fā)生了。
何未看著還在熟睡中的毫無生氣的這個人,發(fā)現(xiàn)多年以來,自己好像根本不認識這個人,陌生的感覺,無聲蔓延。何未感覺自己麻木冰冷的心,再次跌入了萬丈深淵,永無出頭之日。
好一會兒,何未才從遐思回過神來,她輕輕叫出正在床邊照顧的朋友。
在病房外的走廊盡頭,何未問清了一些事。
醫(yī)生說幸虧朋友們送醫(yī)及時,傷者動脈被割破,導致大量出血,還晚一點兒送來,可能就有性命之憂了。因為傷到的是主動脈,這種傷情在這個年紀想要復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右手殘疾,不可避免。
何未開始冷靜處理事情,她把取出的現(xiàn)金還給了朋友,昨天都是朋友們湊錢墊付的醫(yī)藥費。接著她又開始往周小強父母家打電話,簡要說明情況之后,要周小強的母親來速速趕來醫(yī)院照看他。何未自己還得回公司上班,不然,后續(xù)的醫(yī)療費就沒有出處了。
生活就是如此殘酷而現(xiàn)實。
何未內(nèi)心就算再痛苦絕望,也得面對現(xiàn)實。
有些瞬間,何未恍惚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出悲劇,而自己就是悲劇里的英雄主角。
人生漫長,看不到盡頭,猜不出劇情結(jié)局。
坐在返回公司上班的公交車上,何未胡思亂想、天馬行空。
忽然想起,上班之后,全公司的人,尤其是田老板,看到他公司的那般景象,該是怎樣的一幅驚訝表情,何未夫婦倆毀壞的可是田老板的私人財產(chǎn)。滿地的血腥,田老板會不會覺得晦氣。
想到田老板這里,何未那顆絕望痛苦的心,變得死灰一般,要是能來點風,吹散了,了無痕跡或許會更好一點。
田老板給了自己工作的機會,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從周小強給予的泥沼生活中拯救出來,日子還沒好過幾天,卻給人家田老板招來這樣的血腥事件。
何未想象著田老板上班之后,見到滿目瘡痍的現(xiàn)場之后的,那一聲嘆息。
田老板是一個內(nèi)向的老板,話語不多的人,碰到手下員工做出再大再出格的錯事,他也不會輕易出言相責,他只會緊皺眉頭,無奈嘆息。
那一聲嘆息,常常會讓何未覺得,比起世界上任何責罵的話語,更讓人心里自責難受。何未寧可被他痛罵,也不愿看他憋著嘆氣。
田老板于何未而言,意義重大,稱有再造之恩也不為過。
何未一直很尊重田老板,也很在意田老板的感受。
何未滿心愧疚,蹣跚著下車走向不遠處的公司大門。無論如何,得給出一個交待,這是對公司、對老板最起碼的尊重。
反復思忖中,艱難邁進二樓的老板辦公室。
田老板一如往常,從容坐在辦公桌后面的老板,看見何未進來,滿身憔悴,一時間竟無從開口詢問。
何未耷拉下眼睛,自顧自地講了一遍昨晚上所發(fā)事件的經(jīng)過。
何未有些奇怪自己講得很坦然,昨晚的那些悲傷和恐懼也不再有了,就像在講述著一個別人的故事。甚至之前自己想象中的羞愧之心也沒有。
田老板聽得仔細認真,全程沒插言問話。
末了,田老板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也是過得極不容易!”
“安心上班去吧,樓上的,我已安排人打掃干凈了?!笨粗挝催€沒挪動的意思,田老板又補了一句。
短短兩句話,輕描淡寫地化解了何未的滿腹愁緒。
走出老板辦公室的那一剎那,何未的眼圈發(fā)紅,熱淚再次奔涌而出。
看著周小強像個死人般躺在病房里時,她都沒有一絲想哭的沖動,更多的是一種憤恨。唯有被理解之時的三言兩語,讓她再次感到命運的無常與悲苦。
雖然知道,那就是田老板正常的處事之道,但何未對田老板的感情里又多了一份感激。
何未懷揣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踏上三樓。
昨晚的恐怖情景仍在心頭揮之不去,何未雖心有余悸,但為了親眼力證一下田老板說的已處理好,她還是硬著頭皮上樓來。
抬眼望去,果然,走廊地上一片干凈。
玻璃的碎片已清掃干凈,地上的血跡也被清除得干干凈凈。只有窗欞上的高矮不一的玻璃殘樁,還在證明著自己昨晚確實遭到了殘害。
何未的心悲一陣緩一陣。傾泄而出的眼淚有悲涼也有感動。
僅僅是一種工作關(guān)系,卻讓何未感受到一種溫暖。
而她和周某十多年的夫妻之情,卻冷如冰窟。彼此之間,除了傷害,還是傷害。
接下來的日子里,何未依舊上著班,借著忙碌的工作,刻意地不讓自己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也算是借著工作來逃避生活吧。
何未原本以為,能離開菱湖那個有周小強的生活環(huán)境,能來到正源公司上班,可以掀開她人生新的篇章,她可以改頭換面重新來過,以為一切都是希望的新開端?,F(xiàn)在想想,真是幼稚單純可笑的一廂情愿的美好想象。
地域,根本就不可能改變何未生活的實質(zhì)。只要周小強在,無論何未逃到天涯海角,周小強的影響總會如影隨行。說白了,周小強,就是何未惡夢般的存在。何未,無處可逃。
何泠再次見到何未,是在何泠的學校門口街邊的久旺大排檔里。
久旺大排檔,坐落在新南門城墻腳下,地理位置相當好。一到夏天的傍晚,門口的簡易餐桌鋪陳開來,延綿幽長。
古老的城墻根下,一群群食客三五成桌,桌上堆滿一瓶瓶澄黃的啤酒、各色鹵菜、一盆盆火紅的小龍蝦,大螃蟹,色彩艷麗至極。
整個空氣中都飄散著濃烈的各類香料佐伴食物的香味,且不說能圍坐在桌邊大口喝酒大堆吃肉的酣暢淋漓,光看著那火熱的場面,聞著香噴噴的空氣,就已經(jīng)很幸福啦。
何泠最陶醉的事情就是偶有夏天的晚上,一群女老師們安排完學生的一天學習與生活后,到晚上九點所有學生關(guān)燈睡覺后,何泠和老師們才能稍有閑暇,那時最快樂的事情莫過于趁機約上在校的幾個美女老師,偷偷地溜出學校大門,潛到久旺,點上一桌好菜,什么蝦啊蟹的,再來上一兩小杯啤酒,就著美味佳肴,犒勞犒勞在充實的工作里極其疲累的自己,享受享受美好的自給自足的生活。
酒足飯飽之后的一行人,無比愉悅地返回到校園內(nèi),再細心地巡察一遍學生寢室樓,確認學生安睡無虞后,大家才各回各的宿舍,洗洗睡了。新的一天,伴隨著半大不小的學生們的醒來,又是極忙碌充實的一天。
有一次,六月中旬暑假前的某一天。
下晚自習后,師生們一陣短暫的忙碌,所有的學生熄燈就寢之后,校園里漸趨靜寂。
郭大美女老師對何泠說:“最近真心是累啊,往年只應(yīng)付一下在校老生,今年招生提前,從四月份就招來了三百多的新生,每個老師每天八節(jié)課啊,我們是機器人嗎何部長?”
田校長很摳門,兩名老師才配一間宿舍。一個班主任恨不得安排帶兩個班。
何泠和郭老師同屋。
何泠比郭老師大七歲。
郭老師是形體老師,專修舞蹈,人美,心善,工作很敬業(yè),是何泠的好姐妹也是得力幫手。
“是啊,我們簡直比機器人還好用!招不到生田校長犯愁,招到生了,我們老師們累得像狗!”何泠抹抹臉上的汗滴,汗顏道。話說不應(yīng)該是田校長汗顏么。何泠不過是個打工的,只是職位高一點,她的工作是管好學校里所有的班主任。
“你是我們的頭兒,頭兒,你得找田校長反應(yīng)反應(yīng),這種工作量的配置,我們老師吃不消的,再說了工資又不高?!惫琅荒樸皭?。
郭美女樣樣都好,就有一點,老喜歡把錢錢錢什么的掛在嘴邊。剛開始,何未覺得她這一點很庸俗,后來發(fā)現(xiàn)她各方面都挺好,所以這一點小缺點,何泠選擇忽略。
“你也知道,我們學校本質(zhì)上來講,就是田校長私人的。他那強悍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算提出來了,你覺得有用嗎?他會虛心聽取老師們的心聲及意見?”何泠一臉無奈。
“也對,他一張嘴全是道理,能把歪的說成正的。那口才我也是真心服了。他就是一個草根出生的土校長,比世界上所有的老板更會節(jié)省成本、更會壓榨我們的勞動力!”美女義憤填膺。
何泠覺得她說得不無道理。工作上偶爾在私下里罵罵老板、發(fā)泄一下心中的不滿,更有益于身心健康。至少精神會舒坦很多。
兩個人說差不多了,何泠:“我們約上鄒老師、郎老師去久旺吃喝吃喝吧?反正明天的工作也就是安排期末考,而且都已經(jīng)安排到位了,沒有平時那么忙了?!?p> “好啊好啊,辛苦了這么久,確實要出去放松放松?!惫琅贿吇貞?yīng),一邊拿出手機麻溜地給她倆發(fā)了邀請短信。
鄒老師和朗老師,都是剛剛本科畢業(yè)分到學校來的新女老師。比起何泠和郭老師,年輕又有活力,很快就融入了何泠和郭老師的小團隊中。
不一會兒,兩條人影就潛到何泠她們那兒了。
不一會兒,四個貌美如花的女老師就混進了人聲鼎沸的大排檔里。
傍晚至午夜,都是城墻下大排檔的鼎盛時段。
四人出校門前特意跟門房值班的保安隊長韓隊長打了招呼,以便回來的時候能有人給她們開那扇用來保護學生人身安全的鐵鎖大門。
韓隊長是個無論從長相還是個性都超有喜感的人。
韓隊長和何泠差不多是同齡人,雖然不帶課不教學生,只負責校園及學生的安保工作,但與老師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一直處得不錯。
在這種小型的私人學校里,員工之間的關(guān)系都是空前的團結(jié)。因為敵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老板---田校長。
四個美女老師,在大排檔里,吃喝的是十分解恨、十分歡暢、十分快活。
微醺之中,四個人有說有笑、搖搖晃晃、十分滿足的回到學校門口。當她們悄聲喊著門房里的韓隊長開門時,怎么也叫不醒沉睡中的隊長同志。任憑她們在保安室門口墻邊低聲怒喊了約半個小時,黑黑的屋里恁是沒一點兒動靜。
眼瞅著已到子夜。
“沒人開門,只能選擇翻院子鐵門過去了!”四人合計起來,何泠想起小時候自己好歹也是爬樹能手。
“可是太高了,爬上去倒是沒問題,可到了另一邊,下來時,有點危險,要是跳得太高,折了腿或腳就不好了!”高個子美女郭老師,跳舞是把好手,可攀爬之類的活動,腿長就沒什么優(yōu)勢了。
“我們要有張桌子或椅子啥的墊接一下,不就解決了嗎?”鄒老師到底年輕腦子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