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再次入城
縣城內(nèi)如火如荼的準(zhǔn)備著賑災(zāi)事宜，蘇榮帶著七里鄉(xiāng)的二十三人也在十二月十四來到了南城門口。
——十二月十四，縣城今日依舊是暖冬。
葛桑看著壯觀的南城樓，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縣城，平日里都是她爹前往五鄉(xiāng)或者縣城，她根本就沒得機會，這一次也是因為家里的冬菜地要收割了，云爺爺又和爺爺打了招呼，所以她才得以過來。
沈佑天還沒亮就做起了準(zhǔn)備，直接等城門打開，剛一出城門便看見了一處較遠(yuǎn)的地方有幾頭驢子，因為冬日進(jìn)城的人少，十輛板車二十多人的陣仗一眼就能瞧見。沈佑在人群中看見了恩人，連忙跑了過去。
“伯伯，這里！”
眾人正在等城門開放，冷不防看見一個小家伙跑了過來，嘴里還喊著“伯伯”二字。
蘇榮眼睛亮了一下，往前走了幾步路來到沈佑面前，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小佑，幾天不見，看著是有精氣神了。想來這幾天過的應(yīng)該很好?！?p> “那是當(dāng)然了。掌柜的給了我們吃住，他手底下的人又都心善，總喜歡給咱們?nèi)阕?，現(xiàn)在要比以前好太多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伯伯。掌柜的早就安排好了，所以我一大早就過來南城了。”
眾人見小家伙這么說，都猜到了他是此次前來接洽的人，不免有些好奇。
“榮啊，他是……”
蘇榮笑著將沈佑介紹給眾人，沒提他小乞丐的身份。
“這就是與我們合作的孫掌柜他手底下的人，別看小佑年齡不大，但甚是聰明，很多東西一學(xué)就會，之前就是他幫我和大哥與孫掌柜聯(lián)系上的?！?p>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對于一個能給他們送錢的人來說，二十幾人瞬間不敢再小瞧這個只有十三四歲大的孩子。
“伯伯，掌柜的已經(jīng)在院子里面等著了，咱們這就進(jìn)城，我?guī)銈內(nèi)?，用不了多遠(yuǎn)路程的，離南城門還算是較近。”
“沒關(guān)系的，咱們昨晚就已經(jīng)到了，這歇了一晚上，現(xiàn)在也是精力旺盛呢！”
“行，叔叔伯伯們，那你們跟我來?！?p> 有著蘇榮和沈佑帶路，一行人交了進(jìn)城費，趕著驢，走了近一炷香的時間，進(jìn)入了孫六奇在南城的院內(nèi)。
院內(nèi)的伙計丫頭們知曉今日東家有一筆大生意要談，那是所有人都低調(diào)地不行，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不張揚也不多嘴。
眾人進(jìn)入院內(nèi)才發(fā)現(xiàn)院子大的不像話，當(dāng)然，這是七里鄉(xiāng)的眾人感受到的。來往的下人們都老實本分的干著自己手中的活，偶有見到一些比沈佑大一點的長輩，沈佑與他們打過招呼后便繼續(xù)往前走著，便是這么大一個院子，小路眾多，眾人也要花大半炷香的功夫才能走到盡頭。
院子內(nèi)，孫六奇專門開辟出了一塊地出來用來接待這次的客人，他早早地在門外等候，不多時，便見沈佑帶著一群人進(jìn)來了。
“掌柜的，人已經(jīng)帶來了。”
“辛苦了。蘇兄，過來了？”
“孫掌柜，今日如約而至，我?guī)еl(xiāng)親們前來叨擾，還望孫掌柜不要嫌棄?！?p> “哪里的話，我這邊備好了休息的地方，讓小二帶他們先去，等一會兒來驗驗貨?！?p> “好說?！?p> 蘇榮滿口應(yīng)下，和大家伙說了一聲，眾人先去了休息的屋子內(nèi)。
孫六奇將蘇榮單獨拉到了一邊。
“蘇兄，不瞞您說，我要這魚，是有大用處，所以馬虎不得，這兩個月的魚我是要嚴(yán)格把控的，所以是要一條一條地稱重。”
“掌柜的，這……”
“蘇兄不必多慮，我可以實話告訴你，縣城今年要賑災(zāi)，你們村里的魚已經(jīng)被我全部贈了出去。不過也就只有這兩個月的時間，我信的過蘇兄，但賑災(zāi)一事關(guān)乎到全縣百姓的口糧，著實是馬虎不得，所以只是稱重一遍，我們不嫌麻煩，也望蘇兄不要太過計較?！?p> 畢竟做生意講的是信任二字，孫六奇要一條一條的稱魚，要是不說明情況的話，無疑是信不過他們。
蘇榮愣了愣：“賑災(zāi)？”
“沒錯。今年縣城的糧食收成并不好，雖說比去年要強，但是去年安穩(wěn)，今年上頭動蕩，百姓有苦難言。我這也是為縣令排憂解難，提前知會你一聲，這魚肉也過了明路，有糧食和上頭的人做擔(dān)保，不會太過轟動牽連你們，蘇兄大可放心?！?p> 蘇榮還是有些不解：“可是縣城少說也有上萬百姓，咱們村里的魚哪里夠？”
“已經(jīng)夠了，蘇兄應(yīng)該也不想這魚的美味引來上頭的覬覦吧？每月九千斤，我這邊滿打滿算，能發(fā)揮出最好的效果?！?p> 畢竟除了魚之外，還有他們收上來的糧食作為掩護(hù)，不會太過張揚。
蘇榮想不明白其中的關(guān)鍵，但他相信孫六奇，尤其是知曉不會牽連到他們時，他也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他知道自家泉寶產(chǎn)的魚吃多了能強身健體，但一個月九千斤的魚分給上萬的百姓，怎么樣都達(dá)不到“多”的標(biāo)準(zhǔn)。孫掌柜愿意告訴他，還是為百姓謀算，他也只當(dāng)是為泉寶攢福氣了。
“沒問題，掌柜的愿為百姓謀劃，我這心里也高興。況且魚賣給了掌柜，如何食用并不是我們考慮的范圍，掌柜愿意如實相告，是大義?！?p> “多謝蘇兄體諒，銀錢早已備好，待稱重完畢后便可結(jié)算，蘇兄可還有什么其他問題？”
蘇榮想了想，才開口問道：“掌柜的能不能多準(zhǔn)備一些散錢？這三千斤的魚是全村人湊出來的，若是按照銀子來算，怕是村里不好分?！?p> “依蘇兄看，要備多少銀子，多少貫錢？”
“這我算的不太清楚，屬實是第一次有些亂，沒能想到這一層面?！?p> 孫六奇見這么大的數(shù)也不是蘇榮一個人能在短時間內(nèi)算出來的，便沒有為難他，只說道：“那我備一百兩碎銀，三十貫銅錢，也正好是一百二十兩，到時候蘇兄自行分配即可，若是需要倒換的，再來找我也不遲?！?p> “行，那就多謝掌柜了?！?p> 道了謝，孫六奇也不耽擱時間，和蘇榮一起前去稱魚。蘇榮來到休息的地方，打算稱到誰家的魚就叫上他們一起過來幫忙。
最先稱的是十五戶八十斤的魚，云家六戶，蘇家兩戶，潘家三戶，葛家四戶，按照四姓分了四批來稱，眾人只見稱魚的小伙手腳麻利地將他們帶過來的魚一條兩條或三條一起地放在秤上，一遍一遍地計算著重量。
不多不少，每戶八十斤，剛剛好。
蘇榮一點也不擔(dān)心會出什么差錯，這些魚都是在鄉(xiāng)里稱好后再送過來的，再稱一遍也還是這個數(shù)。只不過鄉(xiāng)里沒有孫掌柜這么細(xì)致，會一條一條地去稱。
很快，伙計就稱重完畢，交到每戶的手上有三兩銀子三百文。
眾人手里捧著銀錢直哆嗦。
潘田廣：“榮弟啊，這……這真是銀子？！”
他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銀子長什么樣，只聽長輩提起過，突然間一下子得了三兩銀子，感覺有些暈暈乎乎的。
蘇榮：“是真的，田廣兄，不信你咬一下，看看有沒有牙?。俊?p> 潘田廣和在場的一些人還真的咬了下去，果然看見了銀子上面的牙印。
蘇康驚呼：“是真的！”
蘇榮：“好了好了，鄉(xiāng)親們，拿了銀子，大家去跟掌柜的道個謝，去買該買的東西，大冬天的，咱們都不容易，今年總算是能過一個好年了。大家不要走散了，若是有要板車的，可以幾個弟兄一起去采買，咱們就午時六刻（12：30左右）在南城門口匯合。”
“得嘞，榮弟，咱們這就去?！?p> 于是，孫六奇便接二連三地收到了一眾人的感謝，人多的讓他直呼受不了。
他跟蘇榮道：“我本就是個商人，拜蘇兄所賜，這么多聲謝還真是頭一次聽到，你的這些弟兄們啊，人是真的老實。”
孫六奇已經(jīng)不僅一次用老實來形容這群人了，蘇榮見怪不怪：“大家都是山里人，家里稍微有一些閑錢的基本上都看不起咱們，都不會把女子往山里嫁，主要是因為窮。掌柜的給他們送錢，可不是大善人嘛！”
孫六奇對蘇榮所說的山有一絲好奇：“你說的山在什么地方？我只聽說過縣城下方有五鄉(xiāng)，五鄉(xiāng)后有個稷山，要比五鄉(xiāng)還要大，要是沒人引路的話，很容易迷路，該不會就是那里吧？”
“差不多是，要往深山里面走，掌柜的想去一去？”
“能去嗎？”
孫六奇不解，這會子怎么不怕他是個壞人會給他們帶來麻煩了？
“能，若是山里人帶著，是可以的，不過山里都是種田養(yǎng)魚的，去的話也沒有什么太好的食物可以招待，而且要翻好幾座山，馬車的話，估計路不好走?！?p> “那還是算了，我最近時日較為繁忙，若是有時間的話，一定再來麻煩蘇兄帶我前去看看?！?p> “行！”
蘇榮滿口應(yīng)下。
七里鄉(xiāng)沒有規(guī)定不能帶人進(jìn)山，只不過是要得到鄉(xiāng)里半數(shù)人家的同意，便是娶媳婦，娘家人想要進(jìn)山，也得要族姓一半以上的人同意才可以，所以能嫁進(jìn)七里鄉(xiāng)的女子基本上都是考核過了的，心眼多的人還真是少。
說完了話，孫六奇將剩下的魚全部交給手下的人去稱了，葛桑就在一旁看著。
孫六奇瞧著小姑娘看著桌上的銀錢和秤眼冒精光，二十多人里，就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小丫頭，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叔叔好，我叫葛桑，今年十四了?！?p> “十四？那你倒是和沈佑那孩子一個年齡。”
“沈佑是誰？”
蘇榮笑道：“就是我之前給大家介紹的小佑。”
“原來他姓沈呀?！?p> “嗯?！?p> 孫六奇從桌上將一貫錢的繩子拆下來，隨機用手抓了一大把銅錢來到葛桑面前。
“小丫頭，會識數(shù)不？”
“會一點點。”
“那你數(shù)一數(shù)，這里有多少個銅板？要是數(shù)對了，叔叔就送你個小禮物怎么樣？”
葛桑將頭扭到蘇榮那邊，見榮叔叔點了頭，她也不別扭，直接答應(yīng)了下來。
“那就謝謝叔叔了。”
葛桑會的數(shù)不多，百以內(nèi)的能夠數(shù)清楚，多出一百個銅板就得再數(shù)一次了。
“叔叔，這里是一百個銅板?！?p> 葛桑先將一百個銅板數(shù)了出來，又去數(shù)剩下的。
好在孫六奇抓的銅板不多，剩下的有三十四個。
“這里是三十四個?！?p> 葛桑將銅板還了回去，給出了這兩個數(shù)。
孫六奇笑著對蘇榮道：“看不出來，你們山里的孩子這算學(xué)還是不錯的，便是這女娃，也是絲毫沒有出錯?！?p> “我們這一輩就算了。都種了大半生的地，遠(yuǎn)比不得這些小輩，不過，山里的孩子確實有好些聰明的。桑丫頭就是其中一個?！?p> “那蘇兄，有沒有想過出大山看看？咱們的合作生意才剛剛起步，等再過一段時日，積攢一些錢，能把孩子送出山，讀讀書，或者干干別的，也是不錯的。”
葛桑聽后，瞬間兩眼放光，但很快，眼里就黯淡了下去。
孫叔叔話說的沒錯，但她們家人少，一共就四口人，爺爺，爹，她娘以及她自己，娘還在生她的時候傷了身子，注定她不能再有弟弟妹妹，好在爺爺和爹都不嫌棄她娘，依舊對她娘很好，重活累活兒都不讓干，自己又是個女子，走不了科舉的路，就算她出了大山，外界女子干事都多有不便，她也做不了什么。家里還有十一畝的稅田，她也做不到那么自私，留下爺爺和爹做著農(nóng)活，自己卻孤身一人在外打拼。
總之，理想是好的，可現(xiàn)實卻是不允許。
葛桑想到的，蘇榮也能想到。七里鄉(xiāng)人多，每家每戶的情況都不一樣，以前鄉(xiāng)里都是自給自足，卻也沒有多余的閑錢，都用來交夏稅了，說白了就是窮。讀書需要常年供應(yīng)，還都是供應(yīng)銀子，做生意又需要本錢，這些他們都湊不出來。便是泉寶降生的這一年后，他們的日子才好過了一些，但要供家里的孩子讀書，供到考上秀才才能減免賦稅，可每三年只出兩個秀才名額，能減的稅田也不多。
對七里鄉(xiāng)的人來說，讀書要花大量的成本，家里還要少一個勞動力，便是考上秀才，最短也需三年時間，長的話，幾年十幾年都看不到盼頭，根本就是不劃算的買賣。所以七里鄉(xiāng)的人在他們現(xiàn)在還活著的人中，就出了一個蘇賀老先生曾經(jīng)花了六年時間考上了秀才，但也止步于此，去參加院試之際未能中榜，沒能成為舉人，做不了官，便歇了繼續(xù)讀的心思，轉(zhuǎn)頭回了鄉(xiāng)內(nèi)，去教年輕一輩識字去了。
可以說，七里鄉(xiāng)處處透著艱難，想要出山，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事。
蘇榮：“掌柜的，之前有想過，但山里的情況很多變，年輕一輩都出去了，田里的糧食就沒人種了?！?p> “你們要種多少田？”
孫六奇有些疑惑。
他知道朝廷如今的田稅并不重，只有兩成不到，更多的時候控制在一成半，戰(zhàn)年會增到三成左右，但這也不高，便是縣城的百姓也從未得到壓榨，抱怨田稅過重。可聽榮兄的意思，他們的田稅似乎很重？
“稅田十畝左右?！?p> “十畝？！這么高？！”
這屬實是孫六奇沒想到的。若按照稅率來計算，豈不是山里一戶人家就有百畝田？這在其他縣城都能做一個小小的鄉(xiāng)紳了。
一戶百畝田，有這么多的田，不能雇人種，只能自己種？這是什么方式？
原諒孫六奇對這一方面不是特別了解，暫時沒能想到“井田制”這一種劃分方式。屬實是在景國，這種井田制很少有地方會用到。孫六奇從小到大也只是聽聞過，卻從未見過。現(xiàn)下同他說起，無疑是紙上談兵。
孫六奇：“這樣吧，蘇兄，若有機會，我隨你去山里看看，說不定能給你們點意見。”
“如此，那就多謝掌柜了。待我同鄉(xiāng)里人商量，定等著你過來做客?！?p> “好說好說，一定去。哦，對了，差點忘了還有個小丫頭片子。”
孫六奇摸了摸葛桑的頭：“小丫頭，等叔叔一會，給你拿個小禮物，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但你應(yīng)該會喜歡?！?p> 剛剛他就瞧見了，這小丫頭對計數(shù)很感興趣。她既然數(shù)對了銅板，他也不能食言。
沒一會兒，孫六奇就回來了，手中拿了份小禮物。約莫只有葛桑的兩只手掌那么大。
葛桑眼睛發(fā)光：“小算盤！”
“是的，給你的獎勵?！?p> 葛桑再次看向蘇榮，經(jīng)他點頭后收下了小巧的算盤：“謝謝叔叔！”
“不客氣，拿著就好好用，你是個學(xué)算學(xué)的好苗子，日后希望能在縣城看到你的身影?！?p> “行，叔叔，我一定努力學(xué)！”
等回了七里鄉(xiāng)，她就能學(xué)更多了。
蘇榮也在一旁打趣道：“看不出來，掌柜竟然還會木工。這算盤這么小，我還是頭一次見。”
“確實是我自己做的，縣城獨此一家，但不外售。這手藝活是年輕時跟著一位朋友學(xué)了一兩分，后來，我選擇了向下經(jīng)商，他選擇了往上走，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此分別了。這些小玩意，也是我平日無事用來打發(fā)時間的，放著也是放著，給了桑丫頭也算物盡其用了。”
葛桑再次道謝：“謝謝叔叔。”
孫六奇拿過了伙計遞過來的冊子，看了看：“好了，這魚也稱好了，丫頭，這是你家的銀錢，八兩銀子，叔叔給你六兩再加三貫錢，拿著這些錢一會兒去買身好點的衣服換一換，若是著涼了，可就要耽誤學(xué)習(xí)不劃算了?！?p> “嗯！”
葛桑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這個冬天，她們?nèi)乙欢〞^個好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