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深藏功與名
我一出生就沒有右眼。
也許是有的吧,師傅是這樣告訴我的。
我無父無母,只有師傅。
我是被師傅撿回來的,在那個明媚的春日。他拄著竹杖,攀上山路,聽到嬰孩啼哭,循聲過去,只見得路旁草地上有個紅色襁褓。他把我抱起,從此,我便有了名字,還有了家。
我越長越大,也知道了自己與旁人的區(qū)別。我用白布裹臉,遮住空蕩蕩的右眼,也遮住了心底的難堪。
沒有人想要和我玩,那我便自己一個人玩。沒有人愿意和我說話,那我就和鳥獸蟲魚傾訴。
面對大家的歧視和恐懼,我也曾憤怒過,也曾不理解。我會仇恨,會不甘,會怨天尤人。
每每這時候,師傅總會摸著我的頭,語氣溫和地說:“清廣呀,無需在意別人的眼光,總有一天啊,也會有人愿意接納你的。”
那時候,我不懂他說的意思,但我知道,這是他安慰我的方式。
師傅說得對,任他冷眼相待,我自安然自若。
師傅說我有慧根,他的本事我能學(xué)得九成。
慢慢地,我從一個小和尚變成了老欽天監(jiān)的徒弟,眼睛上纏繞的白布條變成了帶著冷鋒的黑色面具。
人人都知道老欽天監(jiān)的徒弟是瞎子,人人都知道這個瞎子陰晴不定冷漠無情,人人都知道他是下一任的欽天監(jiān)。可沒有人知道,表面風(fēng)光無限的他心里卻有難以啟齒的隱疾。
師傅駕鶴而去的那晚,他與我在小樓對酌。
喝完最后一杯酒,他說:“清廣,為師最后給你算一卦吧?!?p> 我默然,多年以來,心里的悲痛早已幻化成了面上的波瀾不驚,與面具融為一體。
我靜靜地看著,他掐指,仰望著滿天星辰,沉吟許久。
“清廣,你命中有一情劫。”
情劫?這兩個字讓我覺得可笑,我這樣殘破有損的身子,陰暗頹靡的內(nèi)心,像我這樣的人,還會愛人?抑或有人愛?滑稽啊滑稽。
也許是我的臉色有了變化,師傅長嘆一聲,仍舊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我的頭,語重心長地說:“清廣,莫要輕賤,此情劫復(fù)雜,此人非彼人?!?p> 我很疑惑,師傅此番話著實難猜。
“清廣,為師把此人生辰八字給你,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p> “娶她為妻?!?p> “最后,你要記住為師的話,遵從本心,切記切記?!?p> 我點頭,那個女子,我會娶她。
“好了,為師想再看看這人間的星夜,你先下去吧。”
我起身行禮,手中的紅箋皺起。
轉(zhuǎn)身離開時,他幽遠的聲音被風(fēng)吹來,“大概她是來渡你的……”
我沒有停留,他的聲音頃刻間便消散于這天地之間。
那一夜,我沒有師傅了,從此是一個人。
我順理成章繼任欽天監(jiān),到太傅家下聘,答應(yīng)師傅的,我一一做到。
我沒想到的是,那個女子逃婚了。
也許是我的風(fēng)評太差,她害怕了吧。
我也曾派人打探過她的消息,她不賢惠不溫良,反而時常闖禍,一點也不像大家閨秀。我曾與她擦肩而過,彼時她在車外,而我在車內(nèi)。
她的笑容很美,灼燒心肺,我卻不敢再看。
我不甚在意地告訴自己,反正也不過是一紙婚約。
她逃婚的那一天,我心中躁動不安,有憤怒也有擔(dān)憂,還有深深的自輕自見。
于是,我破天荒地執(zhí)劍出門尋她,沒有遇上她,卻遇上了一群盜匪。
廝殺之時,她突然從附近的草叢里跳了出來,眼見一人拿刀朝她刺去,我搶先給了他一劍,奈何前不久剛受過傷,反應(yīng)不及時,傷口被人踢裂了。
我強撐著解決了所有賊人,卻被最后一人撒出的粉末迷了眼,失去了全身力氣。
我迷糊中看到她向我走來,還與我說話,可我身體一軟,往下跌去。
她竟然接住了我,還扶著我離開了。
當(dāng)她的手扯開我的衣服時,我又羞又惱,誰知,她竟然吼我,執(zhí)意給我上藥包扎,我撇過臉任由她去,心里卻有一團火。
在石家村的那幾天,她一點也沒有防備之心,還跟我睡在同一張床上,我每次等她睡著后才把她摟過抱在懷里,這種溫暖充實的感覺有過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這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讓我心跳如雷。
我問她叫什么名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說:“我叫鄭得若?!?p> “大哥,你呢?”
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她不再是那個逃婚的鄭得若,而是我命中注定的情劫。
我對她好,想對她更好,好到可以忘掉那個世界,好到不舍得拋下我,我自私地想要她留在這個世界陪我。
我也曾以為自己不配被愛,更沒有去愛別人的勇氣。
當(dāng)她見到我殘缺的右眼,沒有嫌棄,反而還告訴我,它化作了天上的星星,還說我的眼睛是她看過最美的風(fēng)景,那個時候,我知道了被愛的感覺。
原來師傅沒有騙我,她真的是我黑暗命運里唯一的救贖。
謝謝你跨越遙遠時空來到我的人世間,陪我賞這日月星辰。
若若,我心悅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