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方佳人東鄰子
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
滿屋喜色，除了我。
我不哭不鬧，任由婢女為我穿上紅嫁衣，打點好妝容，那鮮艷的紅色宛如燒得正旺的火焰舔舐著我每一寸肌膚。
痛，好痛，可那又怎樣，比起被火焰灼燒，我更怕被關進柴房斷水斷糧。那種鋪天蓋地的絕望在我試圖上吊自殺未遂后達到了頂點，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被馴化成一只乖順的綿羊，好比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鑼鼓喧天中，轎子一路搖搖晃晃，蓋頭下的我頭暈目眩。
“落轎！”
一只白玉般修長的手伸了過來，它的主人就這樣闖入了我的生命。
“娘子，莫怕?！?p> 隔著紅蓋頭，我聽見他在跟我說話，溫暖而好聽。
我不禁對從小指腹為婚的夫君產(chǎn)生了一絲希冀。
院子里的鑼鼓鞭炮震天響，我卻只聽到了他的聲音。
禮節(jié)完成，我被送進新房。
脖子被頭上的首飾壓得酸疼，可是我不敢亂動，更不敢取下蓋頭。
一天都未進食的我，肚子早已饑腸轆轆，可是我還不能吃東西，因為這不符合禮節(jié)。
待嫁時，我需要學習很多東西，書、烹飪、女工……
書里專門教導女子有如何伺候丈夫和公婆，如何管理下人，甚至如何取悅丈夫……所有的一切，只為了讓我成為一個合格的好妻子。
倘若我學不好，便會受罰。
罰跪祠堂，面壁思過，禁止飲食……
若問起女子的三從四德為何物，我一定能對答如流。
我胡思亂想著轉移肚中的饑渴。
外面?zhèn)鱽砹艘魂囆鷩W聲，我連忙坐正了身子。
門開了又關上了，有人朝我走來，腳步聲不輕不重。
“娘子得罪，為夫要掀蓋頭了?！?p> 他的聲音溫婉而清朗，帶著幾分微醺。
下一秒，我的眼前一亮。
眉清目秀，面如冠玉。
我才華并不出眾，這是我見到他第一眼就想起來的形容詞。
原來，我素未謀面的夫君長得這般俊俏。
“娘子，喝交杯酒吧?！?p> 我臉紅心跳，與他交頸共飲杯中酒。
他雪白的臉頰因為酒醉染上酡紅，我暈暈沉沉起來，明明只喝了一杯卻不勝酒力。
“夜已深，我們早些安歇吧?！?p> 夫君看著我，柔情似水。
我為他寬衣解帶，他卻拉住了我的手，有些害羞地說：“我，為夫自己來……”
紅綃帳里，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原來女子破瓜是這般疼。可母親告訴我，這是每個女子都必須經(jīng)歷的，第一次過后，也就好了。難道只有女子才有這般痛楚嗎？我不明白，為何疼痛也要成為理所當然？我太駑鈍了，恐怕永遠也做不到。
紅燭發(fā)出“啪啦”一聲脆響，殷紅的燭淚快速滑落，很快便在燭臺邊凝固了。
……
日照東升，雞鳴狗吠。
侍女早已在屋外等候。
“進來！”
夫君見我已醒，便沖門外叫了一聲。
侍女伺候我們穿衣洗漱。
我看到那雪白的帕子上有一道刺目的血跡。
那抹紅色，代表了一個女子的忠貞的品德，更是檢驗女子是否擁有完璧之身的最為直接也最可靠的辦法。古往今來，不都是這樣嗎？若無此為證，便認定此女不忠不孝不守禮義廉恥，唯有羞辱和死亡才足以讓旁觀者滿意，又有幾人會去關心事主呢？
我收回目光，收斂好心中的悲憤。
那張帕子不是表明我的清白，而是對我的羞辱。
我跟著夫君去給公婆請安。
進門第一天，我就被為難了。
“公公請喝茶！”
公公笑著從我手中端過來了茶水。
“婆婆請喝茶！”
我的手都要酸了，婆婆還是沒接過我手中的茶杯。
“母親……”
夫君忍不住提醒道。
“英兒！”
婆婆看了我一眼，不疾不徐地伸出手，她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都坐下吧?！?p> 公公放下茶杯，笑瞇瞇地指了下旁邊的雕花木椅。
“錦柔呀，你既然進了我們宋家的門，以后便是宋家之人。望你以后謙讓恭敬，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靜自守?！?p> “謝爹爹教誨，錦柔必當銘記于心?！?p> 公公滿意地捋了捋胡須，看向了面目表情的婆婆。
她端坐在那的樣子像一尊威嚴的雕塑。
“望爾早日為我們宋家開枝散葉?！?p> “三姨娘，你也說兩句吧?！?p> 公公看向一旁打扮艷麗的女人。
“呵呵，妾身覺得大夫人說的極是，大少奶奶可要辛苦了……”
三姨娘拿著帕子在一旁掩嘴笑。
她這話說得曖昧，我聽著十分別扭。
“是，多謝母親和姨娘教誨。”
我紅著臉，恭敬地一一行禮。
“好了，沒事都下去吧，該做什么做什么?！?p> 婆婆清冷的嗓音就像雪后的松枝，冷冽而提神。
“是?！?p> 剛走出房門，三姨娘便跟了上來。
“大少奶奶若有空的話，可以去我那吃些點心說說話?！?p> 她今天穿了一件紅衣，我一時竟分不清誰才是新嫁娘。
“三姨娘說的是，改日陸英便帶錦柔去給姨娘請安?！?p> 宋陸英自然地牽起我的手，對我莞爾一笑，讓我頓時安心了不少。
“多謝姨娘盛情，到時可別嫌棄錦柔叨擾才是?！?p> “呵呵，”三姨娘嫵媚一笑，“怎么會？你若來我開心都來不及呢?！?p> “那姨娘，我和錦柔先回院子了?！?p> “慢走，我也該回去了?！?p> 宋陸英拉著我的手慢慢地走著，我還能聽到身后三姨娘那嬌柔的笑聲。
跨進院門，我抬頭看了看那天空。
彼時天很藍，云很溫柔。
以后，我的天空就只有這四四方方的一角了。
“娘子在看什么？”
耳邊的聲音溫潤如羊脂白玉。
哦，我的天地里還有他。
“在看我的夫君呀。”
我調皮一笑，那些被強行壓抑在心底的表情和情感在此刻裂開了一道口子。
我仍舊不想被那些所謂的封建世俗道德綁架和洗腦，我也有我的喜怒哀樂和七情六欲，它們是不能被徹底滅絕的。
什么“天理”，什么“人欲”，它們是能共存的。
宋陸英看愣了，臉上紅了一片。
“娘子……你……”
他往四處看了看，生怕有人聽到或看到了。
“夫君，此地就我們兩人，你不用介意……”
我對他笑了笑。
“為夫倒不是介意，只是怕污了你的名聲……今日，讓你受委屈了。”
他捏了捏我的手，眼中一片柔情。
“只要夫君站在我身邊，我便不覺委屈?！?p> 我是認真的，眼睛緊緊盯著宋陸英。
“你是我夫人，我不站在你這邊還怎么能稱為夫君。”
“錦柔，以后私底下喚我陸英吧?！?p> 他眉眼彎彎，好看得我移不開眼。
“嗯，我知道了?！?p> “陸英?！?p> 那時，陽光打在我們身上，我看到了地面上的影子，成雙成對，相擁而立。
宋陸英，他會成為我的依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