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人生的紅籃知已
“是回家還是去瑜珈館？”林一林從來不說是回你們家。
梅小紅說：“去瑜珈館，我今天也要放松一下。有點(diǎn)累了?！?p> 梅小紅下車，畢作家不下車，林一林又把他直接送回家：“老畢，我們就在圣琴面館吃面吧?！碑呑骷覜]說話，跟著林一林往面館走。
點(diǎn)了兩碗面，畢作家才開口說話：“林老師，我想動筆寫了，你看這部小說應(yīng)該叫什么名字呢？”
林一林沒說話，出去一會兒，拿著一本厚厚的書回來了：“畢作家，這是我的前任教研員為我寫的長篇小說《小林老師》，我一直放在車上。先送給你看看，也許會有啟發(fā)。我們的書可以叫《野人山芋》?？此撇煌ǎH有懸念啊。”
畢悟水對書有天然的愛慕，拿到書便愛不釋手。
吃完面，林一林對畢作家說：“我還要再去瑜珈館，等館長放松完了，送她回家?！?p> 畢悟水笑了笑：“過兩天，我給你加滿一箱油，等油降價就加。”
再次見到林一林，梅小紅吃了一驚：“你怎么又跑回來了？”
“我來看看瑜珈墊、瑜珈磚、瑜珈毯、瑜珈球，還有平衡墊、啞鈴、沙袋。畢竟我們是合伙人，我不能做影子掌柜?！?p> 梅小紅笑了笑，她心里想：看這看那，還不是為了來看我？
“春節(jié)打掃衛(wèi)生時，你那大帆船清洗了嗎？”
“不叫清洗叫擦拭。還嶄新的，依然光芒萬丈，一帆風(fēng)順。”林一林說。
“都十年了，還嶄新的？哪天帶來，讓我看看。要不，再幫你買個新的?！边@是梅小紅送給林一林第一件禮物。
“不用買，唯一就是最好。那帆船每天都在乘風(fēng)破浪。我初六那天看到那盞小油燈了，也還像新的一樣?！?p> “我們這樣好嗎？幸虧老畢是個大度的人。文學(xué)對人有教化的作用，我真想給他找點(diǎn)浪漫的生活。你有漂亮的老師嗎？愛好文學(xué)的。”
“有啊，太多了?？墒悄芸瓷袭呑骷业模烙?jì)要等他的大作出來才會有?！?p> “那你們就抓緊時間寫啊。”
“但像我們這樣純粹的感情好像不容易把握。如果他們越界了，你不能怪我?！?p> 梅小紅捂著嘴笑起來。
“你笑什么？我們二十年都沒越界，他們二十天就可能越位。”他堅(jiān)決不說越軌，不好聽。
“那是誰的功勞？男人誰不想越界？需要女人加強(qiáng)教育，正確引導(dǎo)?！?p> “謝謝梅科長，科長總是比校長更具備定力?！彼麄兓ド酶械臅r候，梅小紅是科長，而林一林是校長。
“今天為什么突然提到小油燈和大帆船了？受到什么刺激了嗎？”這兩件東西好像是他們的定情物。
林一林欲言又止。他想說山芋王道樂和快嘴婆王小悅，但忍住了。
“你回去吧。累了大半天，到時候清明月會送我回去的?！?p> “去年，瑜珈館收入不夠好，你為什么還是給那么多錢？”林一林岔開了話題。
“我們不談錢好不好？我有雜種給的美元，不用白不用。畢梅不回國，她給什么，我們就收什么。但從來不給她笑臉。跟她通話不超過10句就掛電話，我們是有約在先的。”
“到一定的時候，她會回來的。不回來的這段時間，你們自己多保重。”
談到錢談到女兒，梅小紅神色暗淡：“省監(jiān)察網(wǎng)公布了，我們?nèi)诿襟w中心的主任（臺長）進(jìn)去了。是嚴(yán)重違紀(jì)違法。”
“我看到了。通報上用到了四個‘嚴(yán)重’，估計(jì)要判十年?！?p> “以后瑜珈館這邊你少來，更不要在任何場合為瑜珈館做廣告。我怕對你聲名有影響?！?p> “這是最正規(guī)的形體練習(xí)館。老師們不僅是沖著減壓塑形來的，更是想來沾沾全城第一美人的光彩。近朱者赤，近美者麗?！?p> “好多老師是來看林主任‘相好的’到底是什么人。人家印彩色廣告，我們用桃色廣告，好在效果不錯。來的人，總是先看我，看夠了才報名交費(fèi)?！泵沸〖t說完自己笑了。
“我的那些徒弟看了之后，肯定在心里說——我們師傅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其實(shí)，想著就挺美的，為什么非要吃呢？”
“你沒想過吃嗎？還不是天鵝飛走的及時？”
“感謝天鵝受了驚嚇還能回來，讓非分之想的人放棄邪念，懂得了珍惜?！?p> “其實(shí)，我們交往的事情畢作家全程都知道。我把小油燈的來歷都跟他講了。也把大帆船的禮物跟他說了。他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情人之交濃如蜜’。蜜要用水化開，才好，不能太濃，太濃含糖極高，不易消化，對健康不科，很麻煩的?！?p> “所以，我要幫助畢作家把《野人山芋》寫出來。人們看到書上我們倆個并列的署名，知道我們兩個男人也是好朋友，誤解就會消除一大半。”
“人在做，天在看，人也在看。心不偷涼颼颼，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不用過于在意別人的言論。”
這時候，聽到清明月故意從老遠(yuǎn)就故意大聲喊起來：“你們怎么總有說不完的話呀。教教我，如何能千言萬語道不盡?！?p>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你問青天，青天還是問明月。”林一林最怕這個最小的關(guān)門徒弟清明月。“館長由此交給你了?！闭f罷林一林立即開溜了。
“是。師娘交給我啦?！鼻迕髟麓舐暫啊?p> “你什么時候有個正形？等你四十不惑，你必定會犯惑?！泵沸〖t牽著清明月纖細(xì)的小手，走出瑜珈館具有唯美品位的圓門。
“你與我?guī)煾稻褪撬氖富蟮陌?？?p> 明月亮堂堂地升起來，一大一小兩個美女笑容滿面地互相取笑樂和著。
梅館長笑著問：“你為什么姓清呢？這個姓少有啊，所以你就是少有，少有失家教。不如直接改成‘親’愛的‘親’吧？”
“姓氏由天不由我。”明月大笑起來，仿用了動畫片中的臺詞。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畢悟水已經(jīng)在書房里開始寫《野人山芋》了。
9.快嘴婆私奔了
大王莊的人都弄不明白，王隊(duì)長家的獨(dú)生寶貝女兒王小悅，為什么非要纏在揉頭果這棵樹不樹草不草的東西上。那年夏天，18歲的王小悅失蹤了，與他同時消失的還有老蒼的兒子，村里人漸漸明白了，王小悅是跟著揉頭果蒼耳私奔了。王隊(duì)長三番五次向老蒼要人，老蒼是何等人物，他雙手一攤，無奈地說：
“王隊(duì)長，我真不知道你家快嘴婆是跟揉頭果走的。誰也沒看到他們一道，你的女兒不見了，我的兒子消失了，你難過我也難過啊。你找我要你的女兒，沒有道理啊。”
“你這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這是想把生米做成熟飯！”
“王隊(duì)長，我理解你的心情。他們兩個孩子是比較要好，但這不能證明他們離開了就是私奔了啊?！崩仙n得了便宜暗自賣乖，心里竊喜。
王隊(duì)長頓時面紅耳赤，他女兒第一回與私奔這個惡劣的詞語連在了一起。女孩子跟人私奔，是極為下作的舉動，她自己不要臉，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但娘家人的名聲就遭透了，注定要被說成“養(yǎng)不教父之過”。
“老蒼，我丑話說在這里，如果是蒼耳拐跑了小悅，我遲早要把他送進(jìn)監(jiān)獄里。到時候，你也脫不了干系。你做的那些事，你自己比我清楚?！?p> “王隊(duì)長，如果你能證明是我家蒼耳帶跑了小悅，我甘受你處罰?！?p> 老王看著老蒼一副委屈的樣子，實(shí)在拿他沒有辦法，也只好打落牙齒往肚里咽。背著手氣呼呼地回家了，到家往床上一躺，從此一病不起。而這時候，老蒼已經(jīng)暗暗地準(zhǔn)備著行李，他即將往上海浦東去，只是不敢立即動身而已。
王隊(duì)長急火攻心，無臉見人。到醫(yī)院檢查，什么毛病也沒有，醫(yī)生開了各種調(diào)理的藥，老王死活不吃，老太婆聲淚俱下地給他下跪，他吃了藥也沒有絲毫效果，這樣拖了幾十天，睜著眼咽了氣。臨終前，他拼盡全力，囑咐老伴：“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樹要一張皮人要一張臉。我沒臉再活著，只能去死。我死了，你孤苦一人，可憐你了。將來如果能夠見到女兒，你還要認(rèn)她，女兒是娘的心頭肉小棉襖，你不能不認(rèn)她。但如果她真跟了揉頭果，不管他混成什么人模狗樣，你都絕對不能認(rèn)他。你要記著——你老頭是被他氣死的，他欠著我們家一條人命，無數(shù)好名聲……”老伴流著淚點(diǎn)頭，老王才住了口咽下氣，臨死眼睛還大睜著，仿佛要看透幾十年后的光景。
在村里人料理隊(duì)長后事的時候，老蒼背起簡單的行囊，一路艱辛去了浦東。但他至死也不敢把王隊(duì)長死了的噩耗告訴兒媳王小悅，總是謊稱他們在家都好好的。她爸爸只是罵了幾句，她媽媽只是哭了幾場。
那時候，揉頭果和快嘴婆已經(jīng)在浦東學(xué)著養(yǎng)豬。雜交白豬是一種獨(dú)特豬種，這種豬因其毛色全白而得名。當(dāng)時，因?yàn)檫@種白豬容易飼養(yǎng)，生長迅速，且肉質(zhì)上佳，好好養(yǎng)豬也是能掙到錢的。
老蒼到達(dá)浦東時，見到揉頭果和快嘴婆，都不敢相認(rèn)了。他兒子仿佛是從臭水溝里撈上來的蒼耳，頭發(fā)像刺猥一樣，衣服只剩一粒扣子，鞋子裂開口子，露出五個腳趾……快嘴婆披頭散發(fā)，腳套著一雙看不出顏色的塑料拖鞋，雙手黑得像烏龜爪子，兩眼空洞無神。
在他們倆的身旁是一間由廢舊油毛氈搭建的窩棚，棚子的旁邊是用建筑垃圾壘起的豬圈，他們自己住的都像豬圈，那豬圈就更不像樣了。
“你們跟我回去吧。在家日日好，出門時時難。家里的日子再苦，也比這要好啊。更何況……”他想把王隊(duì)長去世的消息說出來，以減輕兩位青年人的膽怯，但他立即住了口。他知道快嘴婆的性格，如果說出來，這個不花一分錢得來的兒媳婦，就會立即死在眼前，他們蒼家不僅人財兩空，還要賠上喪葬費(fèi)，背上王家永遠(yuǎn)的仇恨。
從窮鄉(xiāng)僻壤到繁華都市，空氣完全變了。他們整天被豬的氣息包圍，被糞的臭味覆蓋，剛開始，老蒼每天都要嘔吐好幾回，半個月才適應(yīng)下來。
揉頭果每天拉著快要散了架的板車，用舊汽油桶改造的水箱到城里飯店倒泔水，快嘴婆負(fù)責(zé)喂豬清掃豬圈，老蒼負(fù)責(zé)一家三口的飯菜。
豬飼料不花錢，不是飯店泔水就是爛菜幫子，那白豬吃得津津有味，長得膘肥體壯。他們看著不斷長大的肥豬，就像看到不停增長的白花花的票子。
這樣的日子，過得艱難，但有掙錢的希望，快嘴婆雖然生活在惡臭中，內(nèi)心還是甜蜜的。她時常私下里想：等多掙些錢，將來好好為父母盡孝，也算是一種補(bǔ)償。
但是，她不能容忍的是蒼家父子，命中少善，居心不良，用泔水養(yǎng)豬不算，他們還經(jīng)常把別的養(yǎng)豬場生病甚至是病死的豬，拉來簡單放血，把豬肉賣給市場上的流動販子，人吃了這樣的豬肉身體還能好嗎？這不是喪心病狂，喪盡天良嗎？
老蒼每天早出晚歸，到處撿拾偷拿塑料垃圾，用來生火做飯，用來烀豬食，燒得濃煙滾滾，紅了半邊天，黑了整個天。那刺鼻的氣味令人窒息。他們這樣的行為，多次引來城管部門。有一次甚至把機(jī)場治安人員也招來了，他們憤怒地說：“你們這樣做，直接影響了飛機(jī)起飛，這造成的損失是一萬頭豬也賠不起的。更何況，你們這樣做，既毒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趕緊選用規(guī)范的燃料，不然，我們就要向市委匯報了。”
城管及機(jī)場的警告沒有任何用處，因?yàn)楫?dāng)時浦東養(yǎng)豬的有千萬戶，法不責(zé)眾，揉頭果更是膽大心黑，渾水摸魚，他見錢眼開，什么事來錢就干什么事，從來不考慮這錢的來路是正是邪。因此，快嘴婆無數(shù)次地想到爸爸為什么竭力反對這門婚事，王小悅曾經(jīng)試圖用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改變蒼耳，但她失敗了，她的善良在他的邪惡面前，一文錢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