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捏塑人間

　　與榣若同行的還有一個小孩，他似乎對哪里都充滿著好奇，這一路來，如果不是他到處尋到些有趣的物件帶回來，榣若是不會知道她身處的這個時代，還有這么多好玩的事情。

　　此時，她手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泥偶，外貌與人類小孩無二，垂著兩條辮子，只是衣著隨意，面容上一直掛著微笑，似有一種感染力，從泥偶上傳來，讓因趕路而產(chǎn)生的緊繃感瞬間松弛。

　　這是磨喝樂！小孩大聲說，說著便搖了搖自己手上的磨喝樂，姊姊你看，你這個磨喝樂，是女孩子，我的是男孩子。

　　她仔細看著手上的泥人，回想起很久之前她在學(xué)?？磿鴷r的一幕，當(dāng)時也曾讀到這種磨喝樂，只是那時候不過是文字間初識，未如當(dāng)今她見到的那般逼真。

　　這種磨喝樂最初由佛教傳入，本是釋迦牟尼的兒子模樣，用來傳道和供奉，只是到了中土，便被漢人改造，成為一個個可愛的小孩，每個小孩都面露微笑，是小孩兒時的陪伴、也是他們心中求子的向往。有一句民諺說得好：捏塑彩畫一團泥，妝點金珠配華衣。小兒把玩得笑樂，少婦供養(yǎng)盼良嗣。

　　就像榣若兒時的記憶，多少孩子房間里擺滿了各式娃娃和玩具，也許僅僅是缺少家人的陪伴而已。手中這件磨喝樂更為小巧，因為是泥偶也略顯生硬，但在千年前的宋代，是最為流行的玩具。

　　姊姊你看你的娃娃臉是歪的，小孩指著她手中的泥偶。

　　她這才注意到，雖然兩個泥偶都在微笑，但手中這個泥偶的臉則是更為燦爛，燦爛到臉都笑歪了。這是得有多開心，才會笑至如此？她突然萌生了一種羨慕的想法，但很快，這種想法被她的理智掐滅。

　　她問小孩，你學(xué)的是哪門手藝呀？

　　小孩一臉倔強，不和她說的樣子，拿著手上的泥人又去找其他人玩去了。

　　榣若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略有所思，應(yīng)已猜出了大半。在虞淵告知的記憶里，百工可分制衣、織繡、營造、鍛冶、陶藝、草藥、食飲、刻繪、髹飾、游藝十大類，這孩子處處帶來的都是泥土雕塑玩意，必然是對陶藝有所偏愛。憑她的直覺，若她沒有猜錯，這孩子應(yīng)是泥塑傳人。

　　泥塑是百工里最為傳神的一門技藝，連榣若也只是兒時從族中書中翻閱過一二。書中記載，泥塑之工其開創(chuàng)先祖便是女媧，昔日補天造世之時，她覆手為泥、翻手為人，造出了一代先古生靈，有了人之后，才有了地星的世世傳承。而她散盡靈力，也便化身成為了百工之靈，從此守護這片土地萬萬年。

　　按理來說，泥塑方是造世之學(xué)，如沒有這一番造人的技藝，何來后世諸多繁衍的后人？只是用泥造人除了女媧，沒有人真正見到、更談何傳承，泥塑只能感悟其道、學(xué)其形，從此淪為了一門巧工技藝，幾經(jīng)旁落之后，人丁零星，更是很難去承擔(dān)起百工之首的重任，故才轉(zhuǎn)為由衣來承載其重。

　　覆手為泥、翻手為人。她喃喃道，這該是何種力量？

　　在她的認知里，眾生生滅都是一種循環(huán)，有生才有死，有死才有生，就像她的奶奶離世，那必然在另一個地方會有新生兒誕生，而在沒有生死之說的遠古，憑一己之力，誕生諸多生靈，那另一面她也定會承擔(dān)死的平衡，如果沒有降臨在這個世間化為種種天災(zāi)，那么只能反饋其身，散盡自己、成就此星香火延續(xù)萬萬年。

　　她再次看向手中的泥偶，那泥偶小女孩依舊朝著她微笑，雖然是微笑，但她明顯心底更為開心，這種欣然傳遞到她心中，便滋生了多種暖意。

　　小孩此時顯然玩累了，便跑了回來，在她旁邊的馬車里躺下，而她還在看著手中的泥偶發(fā)怔，小孩便探出頭打量她，問，姊姊也喜歡泥塑嗎？

　　她回過頭，點點頭又搖搖頭，心里襯道，也許是沒有什么不喜歡，因這百工血脈相連，所以看這件磨喝樂，也多了些感觸。

　　小孩吐了吐舌頭，回身準備回到車里，對著榣若大聲喊，等我長大些，做個更好看的送給姊姊。

　　她看著小孩，微笑道，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