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依舊是一副男人裝扮的項云和魏曉月早早來到了韓尚廷家里。
這是一座只有一進的房子,沒有高墻筑院,也沒有高大的門楣。
門前兩邊各擺放著一只不足一尺高的石獅子,一只少了左腿,一只沒了半拉腦袋,看起來滑稽又寒酸。
如果不是門前掛著“韓府”兩個字的牌匾,任誰都不會相信這是堂堂一州同知的家。
項蘊看著那個已經(jīng)快要看不出字跡的牌匾,以及那倆滑稽的石獅子笑道:“這韓尚廷也是個妙人,都住這樣的房子了還敢稱‘府’,哈哈!小壯,去韓府叫門!”
魏曉月不理會她的調(diào)侃,走上前去砰砰砰拍起了大門。
“誰呀?”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怼?p> 吱嘎——
大門打開,從里面探出一個滿頭灰白頭發(fā)的老頭。
“兩位公子找誰?”
魏曉月道:“不認識我了?昨天來送過信的?!?p> 老頭認真打量了她一番,哦的一聲道:“記起來了?!?p> “不知韓大人可在家?”
老頭說道:“我去問問我家老爺看他在不在。”
說罷,也不管倆人有沒有反應過來,關(guān)上門就回去了。
“蘊兒,他剛才說去問問他家老爺看他在不在?”魏曉月瞪大了眼睛問道。
“哈哈,這老頭也是有趣,進去吧,知道他在家就好?!?p> 魏曉月哦了一聲一把推開大門就進去了。
進了韓府……姑且就叫他韓府吧。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空曠的院子,院子左邊種著一棵好像是什么果樹,此刻光禿禿的。
院子里雖然空曠但是卻很整潔,看得出來是經(jīng)常打掃的。
“誒,你們怎么進來了?我家老爺說他不在家,不能見客?!?p> 兩人也不理這老逗比,直接自顧自的向堂屋而去。
“韓同知,我們來帶你去個好地方?!表椞N朝屋子里喊道。
“唉,本官不是說了不在嗎?你們怎么還是進來了?”
韓尚廷的聲音從屋子里傳出來,緊接著人也跟著出來了。
“七寶樓的菜確實不錯,今日還是去七寶樓?”
項蘊道:“七寶樓的菜改天再吃,今天帶你去另一個好地方?!?p> “哦?還有比七寶樓還好的地方?那還等什么,快快同去?!?p> 韓尚廷話剛說完,屋子里傳出來一個童聲:“爹爹!爹爹!你記得把吃不完的菜打包回來?!?p> “知道了!”
韓尚廷答應一聲拉到兩人身邊道:“請吧,二位大人?!?p> 三人出了門,韓尚廷發(fā)現(xiàn)門前不遠處站著三匹馬,還不待他多想,項蘊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走吧?!?p> 韓尚廷道:“去吃個飯而已,又不遠,就不必騎馬了吧?”
魏曉月道:“韓大人,還是騎馬去吧,今天這地方可不近呢?!?p> 說著,項蘊和魏曉月二人便翻身上馬,等著韓尚廷。
韓尚廷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看來今天這頓飯下官可不好吃了?!?p> 待韓尚廷也上了馬,三人便騎馬朝城外方向而去。
時間已過了中午,出了城門的三人已經(jīng)在路上驅(qū)馬而行了約一個多時辰,來到了一個叫祁縣的地方。
這一路走來,所看到的場景是多是破敗的村莊,荒廢的田地,以及偶爾見到的衣衫襤褸面容枯槁的行人。
“唉,這些田地真是可惜了,要是能夠修筑水利得以灌溉,不知能養(yǎng)活多少人呢?!表椞N騎在馬背上,不住的查看著四周的田地。
“呵呵,大人有所不知了吧?祁縣可是通州水利設(shè)施做的最完善的,此縣光是可以天字號良田就有足足六十萬畝,可以水利灌溉的地字號有九十四萬畝,其它不方便灌溉的田地就更是以數(shù)百萬畝計?!?p> “兩位大人,知道大通河吧?大通河就是從貼祁縣而過,所以,祁縣地字號以上的良田才有一百余萬畝?!?p> 魏曉月聞言滿臉不解:“可是,這一路的所見可并不如韓大人所言啊,難道我們現(xiàn)在不是在祁縣的地界?”
“哈哈哈,祁縣倒是在祁縣,不過卻不是譚八兩的祁縣?!?p> “韓大人這話什么意思?”魏曉月問。
“呵呵,也不怕兩位大人知道,整個通州下轄的縣有近三成的田產(chǎn)都是譚大人的?!?p> “剩下的七成,兩成歸各個知縣,兩成歸各縣豪紳大戶,其余三成則是歸各縣一般地主、農(nóng)戶所有。”
“兩位大人現(xiàn)在看到的這些荒廢的田地就是剩下的這三成了。”
魏曉月還是不明白,既然這剩下的三成屬于良田,那為何會被荒廢呢?
韓尚廷很快就告訴了他答案。
“剩下的這三成田地如果是風調(diào)雨順的年份到也能有個不錯的收成,但是去年至今接連干旱,莊稼種下去得不到灌溉只能顆粒無收。”
魏曉月道:“可你剛才還說祁縣有大通河主道,應該很容易修建蓄水設(shè)施灌溉農(nóng)田啊,他們?yōu)槭裁床恍蓿俊?p> “為何不修?呵呵呵,還不是因為譚八兩干的好事?”
還不待魏曉月追問,項云忽然抬手指向前方道:“前面好像有一個村莊,我們?nèi)タ纯??!?p> 片刻后,三人來到村外的路口。
這是一個大概有百十戶的村落,只是看起來并無多少人煙,好像個鬼村。
三人下馬之后牽著馬屁走在進村的小道上,道路兩旁的房屋大都上了鎖,無人居住。
偶爾有沒上鎖的,往里看去也是空空如也,有些甚至長滿了干枯的荒草,不知已經(jīng)荒廢了多久。
走著走著,小路到了拐角。
在拐角處,一個老嫗非常突兀的出現(xiàn)在一家門前的石墩上。
她背靠著墻,兩眼混濁又呆滯,臉上的皺紋好像溝壑一般,嘴巴里的牙齒已經(jīng)掉光,這讓她的臉頰深深的凹個坑。
最讓人覺得詭異的是,她的肚子實在是鼓得不正常,簡直比懷胎十月的孕婦還要大。
魏曉月見狀悄悄問項蘊:“呀!蘊兒,她的肚子怎么這么大?”
項蘊面色有點凝重的說道:“吃土吃多了?!?p> “吃土?”
“觀音土,吃了之后會有飽腹感?!?p> 魏曉月愣住了,她實在是頭一回聽說還有人餓急了吃土的。
雖然之前她和項蘊兩人見到過許多食不果腹的災民,但是眼前的這個老嫗給她的震撼勝過之前太多了。
項蘊又對魏曉月說道:“這算什么?易子而食的場面我都見過。”
“?。∫住鬃佣??”
項蘊不理發(fā)愣的魏曉月,徑直走到那老嫗跟前問道:“老人家,這村子里可還有其他人家?我們路過此地,想討碗水喝?!?p> 那老嫗依舊是背靠著墻壁,眼睛無神的看著天上,口齒不清的說道:“死了……死完了,走了……走了。”
“唉,走吧?!表椞N見問不出什么話,便叫上二人繼續(xù)往前走去。
當她們以為這個村子已經(jīng)再沒有其他活人時,忽然一陣低沉嗚咽聲從一個院子里傳來。
這破敗的村子,這隱隱約約的哭聲讓三人心里忽然有些發(fā)毛。
“見……見鬼了?”魏曉月聲音發(fā)顫。
“大白天哪來的鬼,走吧,一起過去看看?!闭f罷,徑直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魏曉月和韓尚廷無奈也只得跟了上去。
聲音來自一個院子,院子里的聲音被兩扇木門隔絕。
項蘊走過去輕輕把門推開了一條縫,只見院子里鋪著兩張草席,草席上各躺著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老人。
哭聲來自一個斷了一條腿的男人,他癱坐在草席邊上,有氣無力的哭著。
聽見有人推門他也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項蘊從他那雙眼睛里看到了絕望,她又把門緩緩關(guān)上叫上二人離開了。
出了村子,三人都變得沉默起來。
許久之后。
項蘊忽然說道:“韓大人今天好像并不意外我們今天把你帶來這里?!?p> 韓尚廷呵呵一笑,隨即又無奈道:“嗨!本官還以為就今天這頓飯不好吃,沒想到昨天吃的那頓也不好吃?!?p> 項蘊道:“韓同知能知道不好吃就足以說明你是個好官?!?p> “是不是好官又有什么用呢?大人難道以為我不知曉通州百姓的慘狀?可我一個小小的通州同知,我能奈他們何?”
“可你現(xiàn)在并不是一個人了。”
韓尚廷側(cè)目非常認真的看著項蘊,看了片刻之后忽然笑道:“說實話,如果今日兩位大人真的再拉著下官去哪個酒樓吃一頓,那下官手里這幾年搜集到的東西還真不一定敢交給二位?!?p> “但是今日兩位大人帶下官來看這一出人間慘劇,下官相信下官手里的這份東西兩位大人一定會讓它們發(fā)揮出作用?!?p> 項蘊聞言向韓尚廷抱拳道:“定不會讓韓同知失望,我先代通州百姓謝過韓同知了?!?p> “下官分內(nèi)之事。”
韓尚廷說完,過了一會兒又開口問道:“不過,下官還有一事不明?”
“請講!”
“大人為何不救他帶他走?”
項蘊愣了一下,隨即就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那個獨腿男人。
“救不了的,他心死了。而且,他們的得救之道不在這里,而在朝堂?!?p> 韓尚廷低頭思考一番道:“大人說的對。可惜啊,皇上現(xiàn)在被魏公和嚴閣老的黨爭弄得顧不上這些咯!不過,聽聞當今長公主殿下聰慧過人,要是她……”
“咳咳!韓大人,切不可妄論皇家?。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