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恨我嗎
“這是柳家給你的斷婚書?！?p> “斷婚書？”
韓無恙拿著皺巴巴的信，一時有些晃神。
從前他是太傅嫡子。
那年他十歲。
某個春日，皇上來了興致，邀約一眾皇親國戚和幾位近臣，去爬京城西南方向的一座小山。
浩浩蕩蕩數百人。
晌午時分，終于爬上了山頂。
皇上站在山頂說，他前兒夢見一只五彩斑斕的鳳凰降落在這座小山上，叫聲婉轉靈透，引得百鳥朝拜，云彩漫天。
眾人都說這是祥瑞之兆，預示著大昭國國運昌盛，百世不衰。
皇上哈哈大笑，信口出了個上聯：“今朝同上鳳凰臺?！?p> 他要試試在場兒郎們的文采。
在場的王孫公子不下十人。
全都躍躍欲試。
皇上卻抬手指了指韓太傅身邊的韓無恙：“你先來。”
韓無恙上前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對出下聯。
“他年獨占麒麟閣?！?p> “好！好??！”
皇上大為贊賞。
眾人也都頻頻點頭。
在場兒郎們則自愧不如低下頭，沒人能對出比韓無恙更好的下聯。
就連花公公也翹著蘭花指，在一旁尖聲細氣的說：“這群孩子里，就數這韓家小子有文采，樣貌也好，就不知將來是哪家女兒有?？?p> 皇上當即賜了他‘麒麟少年’的雅號，還賜了他一塊絕世暖玉。
一時之間，韓無恙名聲大噪。
最受皇上寵愛的堯姜公主，專門為他舉辦了一場百花宴。
京中那些閨秀千金，更是挖空心思想要與他結識。
誰也沒想到，他會和六品侍郎家的女兒訂親。
只因那日他泛舟游湖，救了不幸落水的柳如月。
京中女子最重名節(jié)。
柳如月哭哭啼啼，發(fā)誓這輩子非韓無恙不嫁。
韓無恙就這么稀里糊涂定了親。
一年后。
韓氏一族迎來了滅頂之災。
柳如月在第一時間就托人把斷婚書送到了韓遠道的手中。
韓遠道心痛兒子，揣著這斷婚書快兩個月，直至今日，自知快要不行的他才把這封信拿出來。
“恙兒，你看開些……”
“爹，我沒想這些?！?p> 韓無恙壓根沒把柳如月的事放在心上。
他們見面攏共也就兩三回。
哪有什么放不下的感情可言？
更何況跟家族命運比起來，兒女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韓無恙撕了斷婚書，往外隨手一扔。
話題已然岔開。
“爹，我好像知道那些草藥長什么樣了，明兒一早，我就去把它們都采回來，何郎中說了，只需要熬了湯藥給你喝，你的身體就能大好了?！?p> “爹恐怕是等不到了你熬的湯藥了?！?p> 韓遠道很清楚自己的身體。
他從來沒死過。
但他就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我剛才夢見了太子……”
“爹……”
韓無恙見他臉色蠟黃，呼吸漸弱，心底也升起些不好的預感。
“爹，你好好休息，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恙兒，你把弟弟妹妹都叫過來，我有話說?！?p> “好?！?p> 韓無恙轉身去叫弟弟妹妹。
睡夢中的小云錦也被抱了起來。
她遠遠看了韓遠道一眼，便知道不好了，無力回天了。
十二個孩子，半跪著全都圍在韓遠道身邊。
韓遠道喘了喘，虛弱開口。
“孩子們，以后的路，爹爹不能陪你們了……，你們要記住，韓，姬，孔，三姓一家，同氣連枝，若有背棄，神鬼不容，記住了嗎？”
“記住了。”
孩子們凄凄惶惶，都很難過。
從踏上流放之途那一日起，他們就都改口，管韓遠道叫爹了。
爹爹韓遠道讓他們把剛才的話背一遍。
他們就帶著哭腔背。
“三姓一家，同氣連枝，若有背棄，神鬼不容！”
“嗯，好?！?p> 韓遠道欣慰的緩緩點頭，渾濁的目光落在韓無恙身上。
“你是大哥，你要照顧好弟弟妹妹，特別是無執(zhí)，無執(zhí)是你們的親兄弟，你們要好好待他?！?p> “知道了?！?p> 韓無恙抹了一把眼淚。
“爹，你等我，我去找藥……”
“不用了，爹這是心疾，再好的藥也救不了?！?p> 韓遠道目光環(huán)視一圈，緩緩抬手：“執(zhí)兒，來，到爹爹身邊來?！?p> 韓無執(zhí)走過去。
韓遠道牽著他的手，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戚然問：“恨我嗎？”
韓無執(zhí)搖頭：“不恨?！?p> 若不是韓遠道貍貓換太子，他已經像太子爹爹一樣身首異處了。
眼下處境雖然糟糕，但至少還活著。
活著就有希望。
“我很感激你，你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的?！?p> “好，太好了。”
韓遠道眼底濁淚涌動。
他牽著韓無執(zhí)的手，又叮囑其他孩子，要跟無執(zhí)好好相處，無執(zhí)是他們的親兄弟。
孩子們都含著淚點頭答應。
云錦受不了這生離死別的場面。
她被韓無用抱在懷里，淚汪汪的大眼睛撲扇撲扇，努力控制著想哭的情緒，伸出小手想要往韓遠道身邊撲。
“咿呀~”
“囡囡，別過來，爹爹身上有病，病氣，你那么小，會被傳染的……”
韓遠道氣若游絲。
他快不行了。
臨死都還護著他的囡囡。
云錦再也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滾落出來：“呀咿呀啊啊~”
吃我靈露呀。
我靈露能救你。
相信我，試試我的靈露吧。
她一個勁要往韓遠道身上撲。
韓無用抱著她：“妹妹別過去，別過去。”
韓遠道滄桑的眼角緩緩滑出一滴濁淚。
“我看到……，看到殿下了……”
太子殿下風采依舊，笑盈盈向他走來，說是要采用他的仁德之策去治理天下。
“我……要走……走了……”
韓遠道嘴唇蠕動：“我……我……”
韓無恙連忙跪在父親身邊，耳朵貼過去：“父親你說什么？”
韓遠道油盡燈枯：“我，我想再聽你，你們唱，唱秩……秩……秩……”
“我知道了?！?p> 韓無恙眼眶通紅，趴在地上給父親磕了一個頭，然后帶著弟弟妹妹唱了起來。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p> “……”
孩子們唱完，跪在地上齊聲痛哭：“爹——！”
這一刻，天地同悲，長風嗚咽。
這一夜，他們失去了這世上最后一位真心愛他們的長輩。
云錦受不了這樣的場面，趴在韓無用懷里哇哇大哭。
韓無用悲痛難忍，心都快碎了。
韓無恙自責的用拳頭捶打胸口：“是我沒用，都怪我，都怪我……”
如果他能找到那幾種草藥，父親也不會死在這荒山破廟里。
爹，對不起。
孩兒不孝，孩兒對不起你！
遠處。
幾名解差揉著眼睛罵罵咧咧醒了過來。
“大晚上的，嚎什么喪呀？”
“咦？我怎么瞅著像是韓遠道死了？”
黃解長站起身，大步走了過來。
得知韓遠道死了之后，黃解長有點惋惜，又有一種解脫后的釋然。